元旦過後,唐奶奶就着手張羅籌備兩個小金孫的百日宴,逮誰都要問幾句,小曼晚上回到家,只要不學習就成爲奶奶最忠實的聽衆,還要幫忙想新點子提個意見,操辦喜宴特別是滿月酒百日宴什麼的,小曼能提供菜名參考甚至可以直接下廚房實幹,其它的可不擅長,因此沒事也拿本書在手上假裝用功,這樣奶奶就不找她了。
實際也不應該由她幫拿主意,明明家裡好幾個人在呢。
不過艾媽媽比小曼還要能裝,對百日宴她一點都不積極,而唐爺爺考慮良多,直接就是反對,勸說老妻:“自己人在家裡擺個三兩桌,意思意思就行了吧?滿月酒已經辦得足夠隆重張揚,請柬發出去三百份,可來的人豈止三十桌?那客人一撥撥跟潮水似的攔不住,場面差點失控,最後得臨時包下三個酒店才應付過去,弄得整條大街沸沸揚揚議論紛紛,影響太不好了。”
“那不是……”唐奶奶瞧了瞧兒媳婦,欲言又止,忽然白了唐爺爺一眼:“哎!我管你影響好不好?我給我孫子辦喜宴礙着誰啦?就要怎麼高興怎麼來,誰願意議論議去唄,閒得他們!”
“你看看你這個人,講點道理嘛,都不比我小孫子懂事。”
唐爺爺說着,從唐奶奶懷裡搶過那個不哭不鬧的小金孫,看他轉動一雙黑寶石般的眸子和自己對視,似乎很有想法正在思考問題似的,還下意識吐出個奶泡泡,泡泡卻突然爆開,小傢伙被嚇了了一跳,驀然睜大眼睛一臉懵逼,老爺子被逗得哈哈大笑。
艾雯麗拿着手帕走來替小寶寶擦拭一下嘴巴,笑着對婆婆道:“我同意爸的意見,咱們就在家裡擺兩桌得了,動不動大張旗鼓辦喜酒,確實覺得不太好呢。”
唐奶奶哼了一聲:“你們都沒聽我把話說完,我本來就是這個打算:咱們家和顧家那邊,還有外……外婆姨舅們,就定個四桌,只在家裡弄好了。也是現在這社會什麼都要求節約簡單,若放在過去啊,百日宴可是非常非常重要的!”
艾雯麗聽婆婆說不大辦酒宴了,心裡鬆口氣,又聽到後面幾句,尤其婆婆說“外婆”時停頓了一下,她不由得低下頭,皺了皺眉,唐爺爺唐奶奶未察覺兒媳婦的情緒,拿着書本坐在搖籃邊哄另一個小寶寶睡覺的小曼卻看見了。
小曼暗歎,別看艾媽媽平時熱情洋溢蜜汁自信,其實內心也曾傷痕累累苦不堪言,十六歲遭逢家庭破碎,被迫遠離至親上山下鄉歷盡艱辛,她對小曼說這些人生閱歷都可以轉化爲無形財富,受用一生,因此她無怨,但對於背叛的親情,她一直是不能原諒的。
所以她從來不提及她的父親,和唐青山談婚論嫁舉行婚禮,那個做父親的被刻意忽略了,唐爺爺擔心她過後難受,曾和她談過兩次,唐奶奶和唐青山卻給力支持,婚事照樣順利進行,事實證明有親家母就夠了,並不需要新娘父親出席。
那位父親開始也沒有什麼聲響,卻在艾雯麗生下雙胞胎之後,他卻以外祖父身份強勢露臉,滿月酒那天客人突然增多,因爲沒有請柬被保衛阻攔在酒店外,差點造成混亂,就是這位外祖父引發的。
當時他擺出幾十年前在戰場上的悍將風采,威勢十足衝攔路的人大聲喝斥:“我是唐青山的岳父,寶寶的外祖,最有資格喝這杯喜酒的人,你們以什麼理由阻攔?”
負責外圍安全工作的顧啓凡抓耳撓頭:確實沒理由啊,這親家翁纔是艾雯麗孃家那邊老大,怎麼能夠不放行?若再攔久一些,只怕全京城的人都要圍過來看熱鬧,到時候事情只會擴大化,他沒有辦法,只好放行。
卻沒考慮到一點:京城想要參加唐家喜宴的人何其多?拿不到請柬,便都是削尖了腦袋找門路,也不知道那些人是怎麼打聽到艾寶國與艾雯麗父女倆之間的牽絆,竟然都打着艾家親友的旗號,一窩蜂跟在艾寶國後頭涌進酒店,爭先恐後遞交紅包禮金……事後顧啓凡因此被顧爺爺大罵粗枝大葉沒腦子。
而唐青山經過分析做了個假設,覺得很有可能艾寶國是被某些人慫恿着當了開路先鋒而來。
這也算不上惡劣事件,畢竟誰家都有辦喜宴的時候,那些沒得到請柬卻非得趕上來吃杯喜酒的,只不過想要與唐家攀上點關係,日後能有個人情往來罷了,但如果艾寶國真是受挑撥給人當刀使鬧這一出,那就太不應該了。
就算要來也應該事先打個招呼,正如他自己所認知的那樣,縱使艾雯麗不認他,總歸是親生,唐家再怎麼樣,大喜的日子都會給他足夠的面子,偏偏他不按常理來,打了唐家一個措手不及,好好的喜宴差點被他搞砸。
爲此艾雯麗恨得差點吐血,寶寶的外婆直接氣暈,艾雯麗的姨媽表姨們擼起袖子要跑去和那位“外公”拼命,唐青山費了老大勁才安撫調停下來。
小曼沒能參加兩個弟弟的滿月宴,回來後也很有興致地探問幾句,不過是想知道一下當時熱鬧景況,發覺艾雯麗並不願意多說,只有唐奶奶和阿奶跟她絮絮叨叨,最終了解個大概事件,明白那場滿月宴在艾雯麗心裡落下了巨大的陰影。
也難怪艾雯麗不願意大辦百日宴,任誰攤上這種事都痛恨膈應,絕不想再發生第二次。
艾雯麗私下裡跟小曼說過一些她孃家情況,她母親郝慧靈也很喜歡小曼,和小曼總有話題談說,但母女倆有一點相同,大多說的都是郝家種種,極少提及艾寶國,實在需要也是以“那個老頭兒”代稱,點到爲止。
許是覺得小曼小時候受到的傷害已經太過深重,實在不必要再讓艾家這種齷齪污糟事給孩子添堵。
小曼真正知道艾寶國所作所爲,還是艾雯麗小姨家以及表姨家的表兄弟表姐妹們跟她說的,因爲驚訝忍不住悄悄問過唐爸爸,證實了艾寶國這個所謂的開國將軍,確實是個極品渣,比前世的唐青雲和吳曉文還要壞。
郝家舊時是江瀘周邊大地主富豪,據說田產數目龐大得數不清,郝慧靈的父親郝老先生是新派人物,出國留學回來立志振興華夏工業,對農業他也實在不熟悉,便在其祖、父輩去世後,將田產或折價賣掉,或分贈族人親友,然後一心一意在海市、京城等大都市謀發展,很快便有了不少新型產業,財富越聚越多。郝老先生與夫人子嗣艱難,僅生有兩女,小女兒自幼多災多病有一次還差點夭折,郝老先生在即將失去幼女的恐慌之下,不敢不信邪,聽從算命的將幼女託付給尋常莊戶人家撫養,也是奇怪,幼女最終變得健壯並慢慢長大,因爲被送做農家養女,後來她倒是避過了那場席捲整個華夏的大災難。
而做爲享受父母獨寵的掌上明珠,郝慧靈初始的人生路無疑是幸福美好的,這種美好卻在十八歲那年嘎然而止——新中國新社會到來,這是值得慶賀的好事,做爲在校女大學生,郝慧靈積極參加各項活動,和同學們載歌載舞迎接人民軍隊進城,十八歲的女子青春煥發美麗耀眼,無數官兵走過,留下讚賞欣慕,帶走她的微笑和祝福,走過去了就不再回頭沒有任何私心雜念,唯獨艾寶國這個以作戰勇猛聲名顯赫的常勝將軍,以一見鍾情的名義,將郝慧靈深深鎖進他心裡,此後窮追猛打,最終抱得美人歸。
此時極少有人知道,艾寶國其實最沒有資格最不應該惦記未婚姑娘。
兩人結婚之時,郝慧靈十八歲,艾寶國已三十,他對新婚妻子和岳父母的解釋是:十年來一直在爲解放事業而拼命殺敵,戎馬倥傯,沒有時間考慮個人問題!
婚後倒也甜蜜恩愛溫馨和美,生育了一雙乖巧兒女,艾雯麗上頭原本有一個哥哥,據說也是勤奮好學,艾雯麗成爲學霸就是受哥哥的影響,可惜後來折殞了。
郝慧靈太過年輕,忽略了許多細節問題,這也是導致她上當受騙的原因。
艾寶國隔個兩三年就要回鄉祭祖,卻從不帶她們母子回去,每次問到他的家鄉親人,他也只是含糊其詞,說自己老家在大山密林子裡,路途遙遠艱險,不願意讓妻子受那份苦,郝慧靈就相信了,還以爲丈夫這是體貼關愛自己呢。
郝家經濟寬裕,吃穿不愁,郝慧靈也有工作領工資,卻都用不着,她擔心艾寶國工作上有應酬需要,經常給他把錢包填補得滿滿鼓鼓,爲他身體着想,不讓他抽劣質煙喝便宜酒,名煙好酒給備得足足的,至於艾寶國那份工資以及別的福利補貼,他從來沒有拿回來上繳,郝慧靈也問都不問,在她大小姐眼裡,那點工資根本不值什麼!
這樣的糊塗日子一直過了十幾年,終於六六年浩劫開始,先是愛子在學校參與運動被人打死,艾寶國起先異常震怒,安慰妻子說一定爲兒子報仇,等了解內情得知是勁敵對手所爲,他竟然放棄追究,不管岳父母、妻女的哭求,他只是沉默着,把自己關進了書房裡。
而接下來發生的一件件事情纔是最殘酷的,就像一道道晴天霹靂,把郝慧靈和艾雯麗母女劈得頭冒青煙死去活來!
艾寶國在某些方面的壓力之下做出決定,宣佈與郝慧靈解除婚姻、斷絕夫妻關係,並把這十幾年婚姻當成失足之恨,說是被郝慧靈以美色引誘,導致他犯錯誤,辜負了農村的髮妻和孩子們……直到此時,郝慧靈和艾雯麗才知道,原來艾寶國早在十七歲就已經成親,農村原配發妻、三個兒女、父母兄弟活得好好的!
這麼多年,他的工資其實都寄回了鄉下,而鄉下一大家子人也是爲了要得到他這筆錢,同意他在城裡娶妻生子,另外組成一個家!
最後艾寶國還順帶着揭露郝老先生有私心,並未把所有產業都交給國家,花園洋房地底下有密室,深藏着大批祖傳財寶!
這一舉動使得艾寶國免遭批鬥整治,隨後原配妻子出現,貧農身份至關重要,她自願和艾寶國復婚,艾寶國再次得到從寬處理,不必下放到其它陌生地區關牛棚做苦力,直接跟着原配妻子回老家去再學習就行了!
郝慧靈和父母被批鬥被關押,精神上的打擊和**的折磨,致使她一度陷入瘋顛狀態,人不人鬼不鬼,郝老先生和夫人年邁體弱,禁受不住這樣的打擊和無休止的批鬥,不到一個星期先後去世,郝慧靈連爲父母收屍都辦不到,歷經九死一生,最終被扔到一個偏僻地區的牛棚蹲了八年!
艾雯麗則是在混亂中被人偷偷帶走,連夜送去遙遠的窮鄉僻壤當知青,這自然是沒有被波及的親友幫忙,她也沒能爲慈愛的外祖父外祖母盡孝送終,一切全由親友代勞,那位自幼養在農村的小姨嫁了位有點手段卻又懂得內斂的姨夫,自始至終關注着郝家,也是因爲有他們,艾雯麗才免遭禍害,郝慧靈沒有被整死,並在政策稍有鬆動之時便早早脫離苦海回了城,重新通過審查順利恢復工作,依照相關政策收回了一些祖產。
郝慧靈艾雯麗母女經過這一遭,很多事情看開了,某道心門也徹底封死,艾寶國這個所謂的父親和曾經的丈夫,恨不得將他的痕跡擦洗得一乾二淨,然而世事就是這麼的富有諷刺性,艾家竟然有臉面尋找過來找她們母女認親!
從艾寶國落實政策帶着一大家子人從農村進城,艾雯麗和母親就時常遭受到他們的騷擾,母女倆是打起十二分精神,一直以冰冷態度隔絕他們,好幾年了他們竟然都不死心,艾雯麗以前只覺得人至賤無敵,現在則是無比恨怒。
小曼也討厭這樣的人,就像吳曉文和林愛真之類,簡直恨不得施個法術把她們封印起來,再不要到眼前晃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