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覺得陽光刺眼嗎,”護士走過來推動輪椅,“我推你到前面的花園吧,”
輪椅上的小女孩,從額上到頭頂都被厚厚的包紮起來,曾經美麗的長頭髮再也看不到了,
夏日的烈陽照在小女孩的皮膚上,愈發白的透明,
寬敞的輪椅,她卻只佔據了小小的一角,瘦的令人心疼,
護士的聲音並不小,但艾德琳卻聽得不大真切,嗡嗡的哨音在她耳邊迴盪着,她卻找不到聲源,
喬恩告訴她,她的顱內有淤血,短期內,聽力都會如此了,
艾德琳永遠不會忘記阿爾蒙那隻冰冷的大手,掐住她的脖子,把她的頭狠狠的往地上撞,是泄憤,亦或是爲了主人的命令,
那一刻,她已經麻木到不知疼痛爲何物,猶帶着溫熱的血糊住她的眼睛,順着臉頰流入她的嘴裡、耳中,死亡離她是多麼的近,
“納達,”艾德琳叫了護士的名字,“我想喝藍莓汁,”
納達是喬恩爲艾德琳請的特別護理,每天都陪護在她身邊,
“你半個小時前剛吃了藥,”納達並不同意,她看着女孩虛弱的臉龐,又覺得自己的拒絕有些殘忍,“再過一會兒吧,”
艾德琳是在一個月前來到他們醫院的,顱腦嚴重損傷不說,心臟也在衰竭,縱使納達在醫院已經幹了六七年,孩子的慘樣,她也不忍看,
“好的,”艾德琳輕輕的說。“能帶我去河邊看看嗎,”
艾德琳現在在曼哈頓一傢俬人外科醫院,院長路易斯是她的主治醫師,也是世界著名的心臟病專家,喬恩很早就聯繫過他,
醫院裡的病人並不多,加上她不過五個,但是環境幽雅秀麗,花園裡有大團的黃玫瑰和風信子,米白色的小樓坐落其中。更像家居庭院,
醫院建在東河邊上,穿過一條馬路就能達到,
想不到她再次踏上這片土地,是以如此的狀態。
納達很猶豫,“艾德琳,下週你就要動手術了。”
艾德琳到美國當天,就做了開顱手術,但她的心臟已經負荷到極點,所以第一次開膛術定在下個星期四。
她的心臟病已經不能再拖了,
“喬恩先生還沒有給你打電話嗎?”納達推着輪椅走進長廊。頓時清涼包裹着花香的氣息迎面撲來,
“沒有,”艾德琳從口袋裡拿出手機,“或許我應該主動打給他,”
喬恩兩天前回了法國,一來,他們離開的匆忙,留下一堆爛攤子,二來,也是應艾德琳的懇求。他們一走,就真的只剩下亞瑟文了,
艾德琳曾經試着打過木屋裡的電話。但都是徒然的,
“艾德琳。”又有一個護士走近她們,“院長要爲你做全身檢查,”
過了好幾秒,艾德琳才完全聽清護士的話,這位護士和艾德琳相處不久,不像納達掌握了與她說話的技巧,
“現在嗎?”
“是的,”
艾德琳又收起手機,輕輕的點頭,
此時,喬恩已經到了家,
木屋周圍已經長滿野花野草,繁茂的直到喬恩的小腿肚,
大門緊閉着,就好像久無人居住,
屋內昏暗一片,有一股淡淡的灰塵味,喬恩用力拉開窗簾,讓陽光照進來,
也照到了樓梯拐角的蜷縮成一團的男孩身上,他把頭埋入膝蓋間,兩腿緊靠着,深色的衣服上布上了一層灰,喬恩甚至看到他白金色的頭髮和欄杆之間織起了蜘蛛網,
亞瑟文就像一塊已經生根的石頭,不會動,彷彿沒有了生機,
他數着天數生活,但是一天天過去,一個月過去,艾德琳還是沒有回來,
他似乎又回到母親拋棄他的時候,一個人對着牆發呆,甚至連站起來的勇氣也沒有了,或許離開這個世界更好罷,
“亞瑟文斯特,”喬恩彎下腰,拍着男孩的背,
喬恩已經身心俱疲,他實在沒有心神再操心亞瑟文,若不是艾德琳的請求,若不是內心人道主義作祟,他根本不會回來,喬恩知道自己現在最應該做的是陪在艾德琳身邊,
但是男孩沒有絲毫反應,身體的冰涼透過單薄的衣服,讓喬恩心驚,
他在這裡等了多久,從他們離開那天開始嗎,
喬恩無從得知,
“艾德琳差一點就要死了,”
悲傷的聲音傳進了男孩的耳裡,亞瑟文猛然擡起頭,一雙紫色的眼空洞的望着喬恩,
“她的頭破了一個大洞,血留着滿地都是,”看着亞瑟文與艾德琳相似的頭髮,喬恩的心被傷痛溢滿,“我想你應該很熟悉那樣的場面,”
喬恩的話剛落,
男孩原本乾涸的眼眶被浸溼,淚水慢慢的滑下,不知他是在爲艾德琳的傷痛而傷心,還是爲了釋放這麼多天來的委屈與驚恐,
“艾德琳曾經沒有遵守與你的承諾,她很後悔,”喬恩一直都記得,艾德琳和亞瑟文孽緣的開始,“這一次,她不想重蹈覆轍,所以我回來了,”
亞瑟文直直的看着喬恩,不顧睫毛間還沾着眼淚,似乎在確定喬恩話裡的真實度,
他慢慢擡起已經麻木的胳臂,伸出枯瘦的手抓住樓梯欄杆,試圖站起來,但身體的機能已經停滯,不由意識的支配,他的雙腿一軟直接跪在地上,
整個人就像一隻沒有靈魂的木偶,
喬恩嘆息,“你有多久沒吃飯了,”他抓着亞瑟文瘦如細竹的手臂,把他提起來,
亞瑟文並沒有抗拒喬恩的接觸,
喬恩攙扶着男孩讓他靠坐在沙發上,
“幸好我買了食物,”喬恩把門口的紙袋拿進來,“先吃點東西罷,我的時間不多,”
亞瑟文卻不看喬恩手上的東西,用一根手指頭,在積灰的桌上寫着,她在哪裡,
漂亮的字母讓喬恩很是驚詫,他並不知道亞瑟文已經學會識字,這麼說,艾德琳的努力是有成果的,而他,喬恩看着男孩,也不是瘋的無可救藥,
“艾德琳在美國,”
亞瑟文顯然不知道美國是什麼,茫然而又急切的望着喬恩,
“你只用知道是離這裡很遠的地方,”喬恩並不準備詳細解釋,“至少在一年的時間裡,她都不會回來了,”
聽了這樣的消息,亞瑟文難得還維持着平靜,只不過在看不見的地方,他用力握住拳,指甲甚至在手掌上印出血痕,
“艾德琳要換一顆心臟,這是非常危險的手術,所以我希望你不要爲我們再添麻煩,如果艾德琳因爲擔心你而心情受到影響,…,”後面的話,喬恩沒有說出來,但他知道,亞瑟文一定明白他的意思,
“現在你有兩條路,”喬恩並不準備在這裡多停留,回程的機票他已經買好,時間就在今天晚上,“我把你送到福利院,或許你還能因此回國與母親團聚,”
顯然亞瑟文並不希望如此,他垂下頭,極力掩飾住內心的恐懼,
“你也可以繼續住在這裡,幫我們看家,”喬恩當然不指望十二三歲精神有問題的男孩真能爲他們做什麼,
但他也知道,除了這裡,亞瑟文真的無處可去,第一條簡直和死路沒有兩樣,
“我已經和莫華德說過,他定期會來照看你,”醫生向來心慈,獨居的莫華德更是如此,最重要的是,莫華德是除了艾德琳和喬恩以外,最瞭解亞瑟文的人,在如此長的時間裡,沒有監護人的孩子獨自住在山裡,着實危險,
正說着,喬恩的手機響了,
“喬恩,”艾德琳的聲音很輕,但是亞瑟文太敏感,他還是聽到了,
男孩猛然擡起頭,
“你到家了嗎?”艾德琳躺在牀上,手伸在外面,納達在爲她扎針,小而瘦弱的手背上已經佈滿許多針痕,有些還帶着青紫,
“到了,”喬恩看了看客廳上的掛鐘,“現在是打針的時間罷,”
“是啊,我不是空着一隻手嗎,”聽到喬恩的聲音,艾德琳就安了心,
納達看了一眼女孩嘴角的淡笑,她覺得艾德琳只有和他父親在一起的時候,纔像一個正常孩子,除此之外的時間,女孩便總在出神與沉思中度過,眉宇間甚至透着蒼涼,
在這個階級分明的社會,他們醫院只服務於富人,納達見過許多富家千金,現在醫院裡還住一位這種類型的,她們大多早熟,談吐、穿戴近乎成人,可沒有一個像艾德琳這般奇特,奇特的彷彿經歷過千帆萬浪,最終歸於平淡,
就在納達發愣胡思亂想的時候,艾德琳臉色卻轉成擔憂,“亞瑟文…還在家麼,”
“他就在我旁邊,”喬恩看了看亞瑟文,男孩眼睛眨都不眨的盯着他手裡的電話,“你要和他說話嗎,”
“嗯,”艾德琳應了一聲,
喬恩把手機設置成擴音,放在桌上,
“亞瑟文,”
或許是因爲電話裡的聲音失了真,艾德琳的語調很低很輕,“對不起,”
之後便是長久的沉默,
沉默到連納達這個外人都感到怪異,她明白那句西語的意思,不過是道歉,可爲什麼艾德琳現在就好像做了滔天的錯事,愧疚的連解釋都說不口,
電話的另一頭,亞瑟文卻在笑,笑的淚水都流出來了,
誰說男兒有淚不輕彈,
在當亞瑟文以爲全世界都要拋棄他時,
原來還有一個人願意陪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