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琳推着行李箱剛走出來,等候的人羣中,一個年輕人便笑着朝她走來,“我是湯姆遜,沙安教授讓我來接你,我們在北京見過,還記得嗎?”
秋琳對他具有親和力的爽朗笑容還有些印象,雖然他們沒有說過話,但研討會的時候他正坐在沙安的旁邊,應該是沙安手下的博士,
秋琳微笑着點頭,“你好,很高興再見到你,”
斯坦福距離舊金山機場還有一個多小時候的車程,所以沙安才讓自己的學生過來幫助秋琳,萬一讓才十七歲的小女孩在偌大的地方‘走失’,他的麻煩就大了,
與許多美國人一樣,湯姆遜很健談,一路上他從東部風俗到學校趣聞給秋琳介紹了個遍,
“原來你來過舊金山,”
“十年多前的路過一次,”秋琳回憶着,那年一位相交不深的華裔企業家請她過來處理崩潰的老式加密機,她還特地向學校請了兩天的假,
“那時你纔多大,還記得?”湯姆遜驚訝的說,
秋琳會過來,笑道,“我的記憶力一直都很好,”
湯姆遜拍着自己的腦袋,懊惱的說,“我怎麼忘了你是天才,”秋林才十七歲就破譯了著名算法,他已經二十七,還只能給老師打下手,…湯姆遜連忙阻止心裡不自覺的對比,否則真會越來越不平衡,
除了哀嘆老天總是厚愛某些人以外,他還能說什麼呢,
正逢開學季,整座校園卻如森林公園般寧靜,來往的學生都看不到幾個,
湯姆遜首先把秋琳送到宿舍。一棟獨立的白磚小別墅,秋琳大概會在斯坦福停留兩個多月跟隨沙安學習,或許凱特說的沒錯。這也是另一種形式的‘背叛師門’,
“這邊是研究生的宿舍?”秋琳望着面前清幽的小別墅,白色的牆面纏繞着美麗的粉色玫瑰。牆角邊還種滿了小雛菊,環境好得根本不像學生宿舍。
“差不多,”湯姆遜笑了笑,他沒告訴秋琳只有博士後以及教師纔有資格住在這裡,連他的宿舍都只是普通的聯體別墅,
沙安給予秋琳的重視超過許多人的想象,或許是因爲看在凱特的面子上,
“遇到任何問題。隨時可以來找我,”湯姆遜把自己的聯繫方式告訴秋琳,計算機博士一向任務繁重,他完成老師的囑託,也準備離開了,
“早上八點半,威廉計算機樓是嗎?”秋琳最後確認行程,
“沒錯,我明天來帶你過去吧,“學校太大。湯姆遜擔心秋琳迷路,
“不,不用麻煩你了,”秋琳連忙擺手。“我有地圖,如果實在找不到可以問其他人,”
……
雖然是一棟小別墅,但當只有秋琳一位成員時,宿舍未免顯得過大了,
廚房、會客廳、遊藝室…設施全面的堪比一般住家,秋琳剛打開行李箱,手機便響了起來,
“你的電話真準時,我剛到宿舍,”秋琳連來電顯示都不用看,就知道是誰,
“呆在無聊的宿舍裡做什麼,怎麼不先逛逛著名的斯坦福大學呢,”凱特的語氣陰陽怪氣的,
秋琳知道她老師還在爲自己不經過他的允許答應沙安的邀請而生悶氣,
不過秋琳非但沒有爲凱特降火,反倒說道,“你不僅是小氣鬼,還是小心眼,”
凱特竟不生氣,而是‘悲傷’的嘆道,“某些人啊,總喜歡踩着前人可憐的屍骨一步一步往上爬,”
秋琳無奈,“單純的學術交流居然被你說的這麼可怕,”
“交流交流着就準備轉學嘍,”
“老師,”秋琳真的急了,
“好,好,不逗你玩了,”凱特哈哈笑起來,“連‘幽默’都經不住的笨蛋,你在沙安那邊要時刻記住你的身份---我的學生,如果我的臉被你丟到美東,你也不用回來了,”
明明是爲秋琳感到驕傲得意的話語,從凱特口中說出來完全變了味道,像自大,像威脅,還像是在不屑,
好在秋琳深深的瞭解凱特,搞科研的老頭脾氣古怪才正常,
“放心吧,我會讓你的美名傳遍世界的,”
她玩笑般的說道,
不過另一頭的凱特卻不這麼認爲,他當了真,“希望我能看到那一天,”
第二天,
秋琳六點就起來了,梳洗到打扮花費了相當長的時間,沙安畢竟是她前世的偶像,她不可能把他當成凱特,
棕色的淺口小皮鞋,水藍的牛仔褲,墨綠的長袖t恤,再把白色的頭髮梳成長長的馬尾,高垂於腦後,
活潑的打扮,青春的容顏,鏡子前的女孩與普通的美國大學女生沒有兩樣,
誰能想象她曾經差點生養子女,曾經慘遭強姦,曾經揹負一身重不可堪的感情,
誰又能想象這樣年輕的女孩在國際大會上,給世界頂級專家扇了狠狠的一巴掌,她聰明得近乎妖異,
秋琳背上在機場買的米白色帆布單肩包,手持地圖便出門了,
時間還早,宿舍前的青磚小道上時不時有早起運動的學生小跑經過,
往常空置的別墅卻有人從裡面出來,着實吸引了他們的注意,
秋琳順着花壇往外走,一個穿着運動短褲短袖的男孩迎面從她旁邊跑過,看了她一眼突然轉身跟着她同一方向慢跑起來,
“嗨,”男孩輕易的趕上秋琳,“你住在這裡?”他說的是那棟小別墅,
“是的,”秋琳點頭,
“wow,太酷了,”他驚歎了一聲,“你是今年新生嗎,我住在那邊,”他指了指不遠處一棟公寓樓,“從來沒見過你,”
秋琳想了想說。“差不多,”她剛在麻省理工報道,勉強也算新生吧。
男孩用詭異的眼神看了她一圈,然後開朗的笑起來,“好吧。或許學校今年的宿舍制度改革了,我叫範。歷史系二年級,”
“秋?琳,電子工程一年級,”秋琳也做了簡單的自我介紹,在凱特的決定下,她沒有再以計算機爲第一專業,
“ok。秋,你這麼早要去哪兒?我記得新生第一週是用來玩的,”範總覺得自己似乎在哪兒聽過女孩的名字,可問題是他以前根本不認識她,
幸好文史類的學生對科技類新聞不怎麼關注,
“我要去計算機學院,”
範這才注意到秋琳手上的地圖,突的哈哈大笑起來,
“天,你的方向完全反了。”他指着路的另一頭,“威廉大樓在這邊,”
秋琳被範笑得有些窘然,她第一次來斯坦福。哪裡分得清東南西北,
“我約好待會兒和朋友去圖書館,要不就可以送你過去了,”範抱歉的說,秋琳不知道是不是每一個斯坦福的學生都如他這般熱情充滿善意,
範給秋琳詳細說明的行走路線,才繼續他的體育鍛煉,
但這所大學實在太大了,東拐西拐,經過一個又一個曲徑通幽的小路或者寬闊的水泥大道,秋琳仍舊沒找到地方,眼看時間快到了,
她只能問一個坐在草坪上看書的女孩,
“請問,”
秋琳的聲音讓女孩從書本中擡起頭,
“威廉計算機大樓怎麼走?”
女孩沒做聲,卻先笑了笑,似乎有些得意,因爲從秋琳的問題以及她的神色裡,女孩知道她不是本校的學生,所以自然而然的超然感便在無形之中表現出來,當然女孩並沒有嘲笑秋琳意思,這是世界頂級大學的學生纔會有的傲氣,他們有驕傲的理由,
曾經秋琳也是這麼過來的,她能理解,而如今年歲增長,年輕人的衝動與激情,已然被掩蓋在滄桑之下,
“就在美術學院的後面,”女孩終於開了口,“先過這個操場,然後你會看到一幢有橢圓拱形的建築,其實已經很近了,”
“謝謝,”秋琳說,
“不客氣,”女孩說完,繼續埋頭書本中,
沙安教授今天有一堂面向本科學生的公開課,湯姆遜昨天告訴秋琳,沙安希望她能過來聽一聽,就當先了解這位教授的教學理念,畢竟在將來的兩個月裡,她要留在他的實驗室研究學習,
雖然起的早,但大部分時間都在校園裡兜圈子,等秋琳到達階梯教室時,裡面早已座無虛席,
沙安的課千金難買,他又從不教授本科生,以至於一堂課讓整個計算機專業的學生蜂擁而至,
連座位最後的空間都站了許多人,
這麼誇張的架勢用演講廳豈不更好?秋琳心想,然後在牆邊找了一個‘空位’站定,
周圍的學生都互相認識,聊得熱烈,也沒空多注意她,
沙安走到講臺時,下面瞬時安靜下來,隨即是熱烈的掌聲,
“在上課之前,我想先做一個小調查,”沙安微笑的說,“如果是計算機系的學生,那麼請舉手,”
幾乎所有人都把手舉了起來,前排有幾個例外,沙安一一向他們詢問所在專業,
當然秋琳也沒有舉手,站得距離她最近的一個學生倒是瞟了她一眼,
“計算機恐怕是所有工程類專業裡運用最廣的,…”沙安一邊講課,一邊大概掃視下面的學生,卻沒有看到那頭耀眼的白髮,他心裡奇怪,湯姆遜難道把他的話忘記了嗎,
“大家應該都知道我的主要研究方向是計算機密碼安全,以前我一般不會給本科學生上課,但從北京的研討會上回來以後,一個女孩讓我改變了想法,她給了我啓發,精英人才不一定只在研究生裡,在座的各位一定也有才華出衆的,爲什麼不趁早培養,”
沙安其實心底有些羨慕凱特,他們年歲差不多大,同爲名校教授,凱特學生稀少,僅僅一個秋琳就造成轟動,而自己桃李天下。卻難有一個真正能在學術上有巨大造就的,
“關注過新聞的同學應該可以猜到她是誰,”
“天才秋?琳嗎?”有學生說。
“沒錯,她與在座的各位一樣是大學新人,但她卻已經有資格在協會期刊上刊登論文。甚至登上國際大型會議的演講臺,…”
秋琳沒想到沙安對她的評價如此高。讓她的臉微微發燙,不禁有些赧色,
周圍對她低細的議論聲也傳進她的耳中,
秋琳此刻才發現原來在她不知不覺中自己已經這麼有名了,
概括性質的課不能包容太多,沙安主要以介紹最新的信息安全技術爲主,
他從易到難娓娓道來的授課的方式與凱特截然不同。秋琳已經很久沒有聚精會神的聽過一堂專業基礎課,
一晃四節課的世界就過去了,沒有一個學生中途離場過,在結尾的時候,沙安看向秋琳所站的角落,笑着說,“秋?琳將以交流生的身份在我們研究生院學習兩個月,”
下面的學生頓時一片譁然,
沙安做了個手勢,大家又安靜下來。“我想同齡人之間或許更好溝通,不如請秋琳來爲大家簡單講述她的研究方法,或許你們可以稍有借鑑,”
秋琳一下子愣住了。她怎麼不知道還有這樣環節,
“秋?琳上來吧,”沙安朝她和藹的微笑,教室裡其他人的目光頓時順着他的看過來,
她居然是秋?琳,
這恐怕是所有人見到秋琳腦中的第一想法吧,
她不算高,很瘦,看起來年紀很小,與體格健壯的學生們相比,弱不禁風,站在後面幾乎要被淹沒,可又無法被淹沒,沒有人能忽略那張漂亮的臉,
與他們想象中的天才差距太大,這樣的女孩更像是在溫室中長大的嬌花,而不是與計算機打交道的書呆子,
如果沙安不說,沒有誰會把她與報紙上鋪天蓋地報道的天才聯繫起來,
沙安根本不給她拒絕的機會,秋琳苦笑,
在一羣斯坦福學子的注視下,她走到沙安旁邊,“沙安教授,早上好,”
“開始我以爲你沒來,結果躲在那麼偏僻的地方,”沙安笑着說,他看出秋琳的不自在,“沒關係,用不着緊張,隨便跟大家說幾句,你將來也要在這兒學習一段時間不是嗎,”
沙安已經這麼說,再‘扭捏’就是秋琳不識擡舉,她轉身望着階梯教室裡上百位陌生的學生,不去管他們的目光,只看着正前方,
“大家好,我是秋?琳,來自麻省理工,很高興能有機會以交流生的身份到斯坦福學習,”
下面靜的怪異,連禮貌性的掌聲也沒有,所有人都盯着講臺上的秋琳,這讓她很有些尷尬,
這時第一排的一位健壯帥氣的男同學舉起手,“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當然可以,”秋琳點頭,
“請問你有男朋友嗎?”他的話音剛落,整個教室一片笑聲,本來以計算機爲專業的大多爲男孩子,這位男同學的問題簡直就問出了在場大部分人最感興趣的,
秋琳可從沒在如此公開的場合被異性調侃過,她愕然的愣住了,傻傻的模樣讓下面的笑聲更歡,
“沒…沒有,我沒有男朋友,”回過神來的秋琳沒有迴避這個問題,
結果那位男同學豪放的說,
“那麼我可以追求你嗎?”
這下教室裡的氣氛達到了鼎沸,大學生們的鬨鬧聲簡直要把屋頂掀翻了,
連一旁的沙安都笑起來,直嘆還是年輕好啊,
秋琳的臉頰不由自主的變得粉潤了許多,
下面有男孩子們笑說,“真是一個尤物,”
“真遺憾,爲什麼不考我們學校,mit比的上我們嗎,”
而那位‘勇敢’的男同學似乎是在開玩笑,又好像不是,他與其他人一起大笑,卻一直都在看着秋琳,
“抱歉,我不準備在校園裡談戀愛,”秋琳試圖擺出師長的嚴肅,但在太活躍的環境裡,顯然不成功,反而更加引人注目,“學生還是以學習爲主得好,”
“不愧是mit‘出產’。長這麼漂亮,居然是書呆子,”
“你不覺得這樣更可愛嗎。”
……
好在沙安及時出聲解救了秋琳,
“下課時間到了,今天的課就到這裡。如果對我所專攻的領域有興趣,隨時可以到實驗室找我談談。千萬不要妄想到那兒去找‘女朋友’,否則會被門衛轟出來的,”
教室裡又是笑聲頓起,大家稀稀拉拉的站起來,開始離開,
午餐秋琳是與沙安一起吃的,還有幾位同屬於研究生院的教授。他們都對秋琳有極大的興趣,
飯吃的不多,話卻說了不少,
從古老的公鑰加密談到如今時興的雲安全,本以爲媒體報道誇大其實的教授們,徹底改變了想法,才十七歲的小女孩可以在任何話題上接過,並且非常專業的延伸開來,他們甚至有種錯覺,秋琳所懂得知識比得上在做任何一位教授。
下午秋琳直接來到了沙安的實驗室,他現在手底下包括湯姆遜在內共帶了八位學生,全是男性,而湯姆遜還是最年輕的一位。
秋琳將暫時作爲第九位,一番人員介紹以後,沙安對秋琳說,“你可以先熟悉一下這裡的環境,如果有什麼不懂的,可以問我們,”
秋琳看着實驗臺上的儀器問道,“你們最新的項目是便攜式移動終端的安全驅動設計?”
“你怎麼知道?”一位沙安的學生驚訝的說,
“兩個波率口,還有上下沿端口,不是嵌入式開發必須要用的麼,”
沙安哈哈笑起來,湯姆遜反應也還算正常,而其他沒見過秋琳之前表現的博士們都驚住了,
若幾秒前還對秋琳有輕視,現下是起碼佩服了半分,至少他們在十七歲的時候,連這些專業名詞都沒聽說過,
於是秋琳正式加入了沙安的團隊,在新生開學還沒幾天,便‘投身’於枯燥的實驗室,她不會放過任何學習的機會,早出晚歸的她,不知道自己的大名傳出計算機系慢慢傳遍全校,
直到一個多星期後某天早晨,有人敲響了宿舍的木門,
頭髮還沒來得及梳的秋琳匆忙下樓開了門,看着門外的男孩,她訝然的說,“是你,範,”
“我真高興你還記得我的名字,”範的笑容依然爽朗,“原來你就是天才秋?琳,我那天居然沒想起來,難怪有資格住在這裡,”
秋琳把範請進屋子裡,“你找我似乎有事?”
範的拇指交疊在一起,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是的,他們都要我來找你,誰讓只有我與你說過話,”
秋琳沒有明白範的意思,疑惑的看着他,
“是這樣的,”範解釋道,“我們學校每學期開學都要舉辦variety show,我想你們學校應該也會有,”
秋琳點頭,每所學校都有類似的傳統,
“今年我們的主題是歌劇狂想,”
“很不錯,但是這與我有什麼關係?”秋琳問道,
“是這樣的,我們想請你參演其中一個角色,”
“不行,我不行,”秋琳想都不想立刻拒絕,“我哪裡會歌劇,再說我又不是你們學校的學生,”
“只是一個小配角,不會花費你任何多餘的時間,”範早就料到秋琳會拒絕,他望着面前長髮妍垂的女孩,繼續說,“雖然你不是斯坦福的學生,但你的名字幾乎已經全校皆知,我相信許多人都期望你能來參加variety show,你只用在裡面露一面,就好比友情客串,真的,”
“但是我不會唱歌,”秋琳已經很久沒有張口唱過歌,她幾乎快忘記蘇珊老師曾經教給她的那些歌唱技巧,
最關鍵的問題卻讓範發笑,“一點兒也沒關係,我們又不是專業歌唱家,辦活動看重的是休閒與快樂,不會有人去關注你唱的好還是不好,”
“真的只有露一面就可以了嗎?”秋琳還是有些猶豫,
範見有戲,連忙說,“是的,”
“好吧,”秋琳勉強答應了,畢竟她在別人學校交流,若盛情之下拒絕,未免太不識擡舉了,
果真如範所說,秋琳演的是一個超級小配角,沒有臺詞,只有一段歌詞,她不用知道歌劇的劇情是什麼,也不用知道飾演男女主角的同學分別是誰,她甚至連學校藝術廳的舞臺排演都沒去過一次,
秋琳唯一要做的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輕哼幾句歌詞,把它們背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