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覺這個人,先知能力自然是沒有的,對於社會發展的把握,和當時大多數所謂專家學者一樣,也經常會有偏差,放馬後炮的本事有,事先精準預測的能力相對差一些。
但是他有兩個好處,第一聽話,或者說,有自知之明,他清楚的很,雖然現在已經聲名鵲起,在社會上動不動就被人‘老師老師’的叫着,即便到了政府裡,也是奉爲座上賓,可是他今天這一切,固然有他個人奮鬥的原因,可最關鍵的幾個人生轉折點都是樑一飛給他擡上去的。
說句有些奴性的話,做人不能忘本,樑一飛就是他潘覺的本。
第二個呢,他的筆頭子的確過硬,每次樑一飛跟他聊寫文章的大原則大方向,他總能很快就拿出一篇妙筆生花的文章來,這點連樑一飛都是佩服的。
有些人,天生適合某個行業,潘覺顯然就是這樣的人。
和他聊過之後,也就第二天下午,他就把初稿拿出來了,樑一飛看完之後,哈哈一笑,說:“你這筆頭子是越來越厲害了,就這篇文章,我的水平,是一個字都改不了。”
潘覺笑笑,道:“省裡準備新開個節目,報道社會熱點,請我做做一期,要不要利用這個機會,把三株給推上去?”
樑一飛沉吟了片刻,說:“先不要。”
整人是個技術活,講究順序,起承轉合,哪一步該做什麼事,哪一步在前,哪一步在後,每一環要鮮明錯落有致,銜接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即不能提前,也不能滯後。提前了,火候不到就動手,效果不足,不疼不癢;滯後了,熱度過去了才下手,殺傷力大減。
“這個節目你還是可以上,但是呢,先不要過份攻擊三株,還是就你這篇文章,只談企業家的道德分裂問題。這樣的例子是很多的,三株的例子可以拿來用一用。原則上,讓人意識到三株有這個問題的存在,但並不要專門的攻擊它,現在火候還不夠。”樑一飛說。
想了想,似乎有什麼比較關鍵的點,問:“省裡那個節目叫什麼名字?”
“南江熱點報道。”潘覺說:“年前纔開始籌備的一檔節目,專門報道社會熱點焦點新聞,就是跟央視的熱點訪談節目學的嘛。”
“哦!”樑一飛想起來了,難怪覺得哪裡很重要呢,點點頭,問:“你有沒有渠道,能上一期央視的熱點訪談?”
熱點訪談這個節目殺傷力還是很大的。
93年,在中宣部宣傳工作安排中,提出了加強新聞評論,就一些熱點問題進行討論的要求。根據這個要求,央視在94年創辦了《熱點訪談》這個節目,通過調查、追蹤和隱性採訪報道揭露社會生活多個方面的違法犯罪行爲,實現電視新聞節目輿論監督功能。
這個節目一經推出,就受到了廣泛的關注和老百姓的歡迎,它直面社會熱點焦點問題,敢於揭露社會醜陋現象和時代弊病,以‘敢說實話、敢見真’聞名,在很長一段時間內,起到了輿論監督作用,也是90年代老百姓茶餘飯後聊天話題的主要來源之一,和必看的節目之一。
要是能在適當的時候上一期熱點訪談,去報道保健品亂象,會有足夠的力量。
“有一定的難度。”潘覺琢磨了一會說。
“難在哪裡?是你現在的身份還不足夠?”樑一飛問。
“這倒不是。”潘覺說:“這個節目才辦不久,要上的話,需要有足夠分量的話題,保健品這一塊,在全國很熱門,分量是足夠了,但是不能僅僅紅口白牙,講一些理論上的東西,進行大義凌然的聲討是不行的,還必須有足夠衝擊力的事實、實證。”
“這些證據我可以給你。”樑一飛說,保健品行業的貓膩,他太清楚不過了,只要他願意,隨時能拿出一大批線索,讓記者去查。
“可是,樑總……”潘覺猶豫了一下,說:“可是你也是做保健品的,真上了焦點訪談,事情鬧大,國家萬一開始整治保健品市場,你這邊恐怕也要跟着受到損失。”
樑一飛卻是擺擺手,說;“保健品這個東西從一開始我就知道做不長,這一點你不用操心,真等到那個時候,我自然有辦法。反正現在時間上也不着急,先用你的文章造一些聲勢出來。真等到你能上熱點訪談,少說也是三個月之後的事了。”
“嗯,那我爭取努力一下,能定下來的話,我立刻跟你講。”潘覺說。
“行,有什麼需要支持的,你直接找吳主任,他會配合你。”樑一飛指了指一邊的吳三手。
“好的,吳主任,那就麻煩你了。”潘覺道。
“應該的。我送送你。”
吳三手把潘覺送到門口,返身回來,衝樑一飛搖搖頭,說:“哥,你真不準備吃保健品這口飯了?”
剛纔樑一飛和潘覺說話,他聽得很清楚,樑一飛這麼幹,不光是針對三株,也是對整個保健品行業下手。
沒人會砸翻自己的飯碗,在之前,哪怕廣告事件,樑一飛和宗卿厚都寧可忍氣吞聲,就是因爲不願意把整個保健品市場搞亂。
“三手,我跟你講實話,這次開年會,我對這個行業是徹底失去信心了。”
樑一飛點了一支菸,說:“你看看,這麼多老闆,都是行業頂級的,他們開年會講得是什麼?你不能說他們講的沒有道理,他們每個人的發言,單獨拎出來看,都是金玉良言,可是你看看,他們有沒有哪怕一個人,稍微提到一句產品質量?”
吳三手搖搖頭,他全程參與了年會,的確沒有聽到過這樣一句話。
他也沒覺得有任何不妥之處,身處這個行業之中,似乎每個人都習慣了,做保健品,不需要有質量,不需要有療效,只要想辦法宣傳營銷,把東西賣出去就行。
“這就是問題所在。”樑一飛說:“這個行業,包括行業最頂尖的那羣人,已經沒有人關心,我們做得產品到底是什麼,大家都在想方設法的做市場,可是沒有產品,只談市場,那是什麼?那就是騙!整個行業,都是在靠騙來生存,靠着騙來賺錢,你說這個行業的前途在哪裡?還有救嗎?”
見樑一飛說的有些激動,吳三手倒了一杯水放在他面前。
樑一飛看到他這個動作,意識到自己好像失態了,搖頭笑了笑,把水捧起來暖手,語氣也變得溫和了許多。
“其實講良心話,我是做保健品起家的,對這一行多少是有感情的,中國12億人口,醫療始終不足,保健品這個行業,如果好好做,將來是有很大空間的,所以我才答應在嵐韻湖開年會,本來嘛,也是想着,在會上說一些話,嘗試着去扭轉一下現狀。可是你也看到了,這幫大佬們,一個比一個有性格,一個比一個牛氣沖天,壓根沒人意識到保健品的真正弊病在哪裡,我還能說什麼呢。”
說着搖頭道:“這個行業已經徹底瘋掉了,自我毀滅是早晚的事,我個人的力量畢竟有限,已經救不動它了。”
“哥,其實我倒是認爲,既然你已經決定轉型了,那保健品的確是能越早抽身越好。”吳三手說:“你也說了,這一行早晚要暴雷,你心思又不在這個上面,前幾天我看紅牛的報表,營收已經遠遠超過了保健品,咱們以後專心做飲料,保健品這種缺德事,還是少碰爲妙。”
“你也知道保健品缺德了?”樑一飛笑了起來,說:“我記得前兩年,你還託關係買太陽神寄回老家。”
“要不是說哥你有眼光呢,這麼說吧,現在連我老家那些沒怎麼見過世面的鄉下人,都不是太迷信保健品了,這東西送人有面子,可是要說自己花錢買回來吃,很多人已經捨不得不願意了。”吳三手說。
“人民羣衆的眼睛不一定是雪亮的,但是再傻的人被騙久了,總是會產生懷疑。”樑一飛說。
“那華強廠未來怎麼辦?中華鱉精、生命核能,畢竟都是牌子,保健品市場再怎麼受衝擊,短時間之內,這些品牌產品,還是有價值的。”吳三手問。
“我自然有打算,就算不做保健品了,這些東西當然不能白白荒廢。”
樑一飛拿着桌上的一份請帖,問吳三手,說:“對了,袁欣然那邊商場準備重新開業,請我們去剪綵,我就不一定去了,你去瞧瞧。這小姑娘人脈蠻強的,這麼短時間,居然引進了一大批國內知名品牌,上次你不是說準備買點大家電嘛,正好她那都有。”
“哥,說起商場,我還聽說一件事。”吳三手說:“亞細亞跑來咱們市開了一家分店,正好就在欣悅廣場斜對面。”
袁欣然接手商場之後,給商場重新起了個名字,叫做‘欣悅廣場’,名字報到樑一飛這裡,總覺得哪裡怪怪的,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習慣性還是萬達廣場什麼的,感覺朗朗上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