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首都的時候天已經亮了,出站後先去邊上郵局寄了信,然後打了一輛出租車直奔東城區張自忠路。
91年的首都比起濱海市,並沒有繁華太多,街上的汽車多一些,高樓多一些,早上騎自行車上班的人羣也更龐大一些,唯一本質的差別可能還是城市規模,濱海市目前僅僅是二環之內算是城區,大約還不到整個首都城區的四分之一。
到了目的地,下車鑽進一條巷子,也就是首都人常說的衚衕,衚衕很寬敞,自行車來來往往,走出五十多米,又是一拐,進了一條勉強只容兩人並肩的小衚衕,周圍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小衚衕鬧中取靜,盡頭虛掩着一扇斑駁的對開木門,林之嫺帶路,熟門熟路的推開了門走進去。
門後豁然開朗,是個小四合院,但只有兩側有房間,一面是青磚牆,牆下堆着一堆煤球。
當院種着葡萄架,葡萄架子下面,坐着個頭發微微發白的中年男人,穿着白汗衫大褲衩,一手端着一碗灰不拉嘰的豆汁兒,一手抓着筷子,夾着根和小孩手臂差不多粗細的油條,正大口吃着,生活氣息十分濃郁。
聽到推門聲,男人一擡頭,神情意外:“小嫺啊,你怎麼來了?這位是?”
“舅舅,我介紹一下啊,這是我朋友,叫樑一飛。這是我舅舅,彭元清彭副教授。”林之嫺給兩人做了介紹。
“彭教授您好。”樑一飛笑着點點頭。
“嗨什麼教授不教授的,我現在連朱自清散文集都背不全了,叫喚還能叫兩聲,授是授不了嘍。”
這個人倒是挺開朗,沒有因爲之前的蹉跎遭遇而變得頹廢,他抓起毛巾擦了擦手,轉身回了屋,沒一會又出來了,一手拎着一個小馬紮。
“家裡太悶,咱們就坐院子裡。對了,你兩吃了沒,沒吃我出去給你們買點?”彭元清問。
“吃過了。”林之嫺先坐到彭元清身邊,又招招手示意樑一飛也坐,落座後,笑嘻嘻得說:“舅舅,我們兩專門從濱海市坐了一夜車過來的,有個事想找你幫忙。”
樑一飛看地上有菸頭,於是把半路買的小熊貓香菸摸出來,遞了一支過去。
彭元清看了看林之嫺,又瞧了眼樑一飛,最後瞅瞅手裡的小熊貓,說:“小嫺你在大報社,小樑你一出手就是小熊貓,看來也是不差錢的,我一個沒工作的老傢伙,能幫上你兩什麼啊?”
林之嫺對樑一飛說:“情況你清楚,你說吧。”
“好,彭叔叔,大概是這樣的。”
樑一飛半路就和林之嫺專門聊過這個舅舅,也是個受過委屈的人,應該不會介意自己的坐牢經歷,於是從自己坐牢出來,給人出點子開始,一直到辦學,缺少資質,整個事件從頭到尾娓娓道來。
彭元清一邊聽一邊微微點頭,不時的‘哦’一下,聽到精彩的時候,會詫異的多打量樑一飛幾眼。
“彭叔叔您看,我這個學校現在也有了點起色,就是卡在證上了,您看,您要是能出面辦一個學校,我可以出錢把這個學校買下來,或者您要是想長久收益,在學校掛着閒職也行,我定期給您發工資。”
看了林之嫺一眼,接着說:“錢的問題都好商量。”
“嗯。”彭元清點點頭,卻沒說行不行。
林之嫺摟着彭元清胳膊撒嬌說:“舅舅,都不是外人,你就當幫你外甥女一個忙嘛。”
“你少跟舅舅這裡以小賣小的,都20多歲人了,還裝小孩子呢。”
彭元清輕輕的拍了一下林之嫺的手背,然後才正色對樑一飛說:“小嫺既然跟我開這個口了,忙我指定幫,錢呢,也不用。”
不等樑一飛感謝,他就擺擺手,繼續講:“不過要等一段時間。我答應了一個朋友,幫着他趕個劇本,劇組要求時間太緊,我最近天天全撲在上面,脫不開身,等我這邊忙完了,我立刻幫你辦。”
“舅舅,那你就多辛苦辛苦不行嘛。”林之嫺說,“他那邊好急的,教育局都查過一次了!隨時可能再檢查,那麻煩就大了!”
彭元清淡淡一笑,說:“辦證這個事啊,不是一天兩天、一趟兩趟能跑完的,我人還得去濱海,太耽誤時間。小樑,你做生意,應該理解,做人要講信用,凡事也都有個先來後到。劇本的事,我畢竟是先答應人家的。”
這個話說的在理,何況,素不相識,第一面人家就一口答應不用錢幫這麼大的忙,這份人情不算小,就算是自己的親舅舅,也未必就能做到這個份上。
想了想,問:“那大概要多久呢?”
“這個不好說具體時間,搞創作嘛,靈感來了,一夜之間就能完成,沒靈感,一年也白耽誤。”
彭元清頓了頓,說:“嗯,我估摸着,少則二十天,最多,也就一個月吧。”
“那麼久啊!”林之嫺嘟囔說。
的確挺久的。
一個月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也短,再加上辦證需要的時間,恐怕要拖上兩三個月,濱海那邊如果應付不好,很容易出現新麻煩。
“舅舅,要不讓他幫你想劇本?”林之嫺忽然冒出一個很出人意料的提議,“對了,他是點子大王嘛,說不定一下子就想到了呢!”
彭元清笑了笑,沒說話,不過那笑容已經把意思表達的很清楚了。
點子大王,就會寫劇本,就會編故事?
辦企業和寫劇本,根本不是一回事嘛!
要說腦子好使,想都幾個具體的情節,彭元清相信,要說樑一飛能承擔整個編劇任務,那就有點天方夜譚了。
這部戲的編劇組裡,有好幾個圈子裡的重量級,甚至頂尖的大腕,這些人聚在一塊,籌劃了半年多,這才只完成了七八成的內容。
“要不我幫着參謀參謀呢?”樑一飛說,“說不定我有好點子,能用到。”
彭元清想想也是,反正人家來也來了,聊聊劇本,就算沒幫助,也不會有壞處。
“行,你們等等。”
他起身再次回到屋裡,沒一會又出來了,手裡拿着一疊紙,朝矮桌上一放,說:“這部戲是喜劇片,一共26集,每一集或者兩集是一個小故事,我手頭有三個故事的任務,目前一個合適的都沒想到。”
林之嫺拿起劇本,好奇的翻開了封面,露出寫着劇名的第一頁來,她念道:“編輯部的故事?說什麼的啊?”
嗯?
樑一飛微微一愣,腦子裡就跟放背景音樂似的,忽然響起一句歌詞來:投入的愛一次,忘了自己……
編輯部的故事?!
太熟悉了!
何止是熟悉,簡直是印象深刻。
大陸第一部系列喜劇,開電視系列片之先河,從92年播出之後,立刻引發收視狂潮,之後十年,不知道重播了多少次,裡面幾個主角,後來基本都成了大腕。
擡頭奇怪的看了彭元清一眼。
印象裡,這部戲的編劇有一長串,王碩、馬偉都。
好像還有馮剛,這位後來的大導演,之前一直在劇組打雜跑龍套,就是憑着這部戲的編劇工作,事業開始突飛猛進,在之後兩三年內,連續執導了幾部著名電影電視劇,一躍成爲國內一線導演,文藝娛樂圈的超級大咖。
只是,完全不記得還有個叫做彭元清的。
這倒是不重要,如果是編輯部的故事,看過不止一次,好多故事情節都記得非常清楚,憑着印象,抄襲幾個故事來不難。
故事寫出來,彭元清就能儘快脫身,幫忙辦證,證件問題已經是明面上的大問題,能提前一天是一天。
可是……
“彭教授,已經寫好劇本都在這裡嗎?”樑一飛隨便翻看了一下劇本,也就四集。
“劇本是不同的編劇寫得,有些我也看不到。”彭元清說。
這就不好辦了!這部戲小三十集,到底哪些是已經寫好的,哪些還沒寫?萬一自己寫了一個出來,別的編劇已經寫過了,拿過去一對比,劇情一模一樣,連經典對話臺詞都沒什麼差別,這完全沒法解釋,說抄襲都解釋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