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臉上,是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
生活的拖累,孩子過多的負擔,讓母親的心變得有些無情。她自己也做過母親,加諸在孩子身上的感情與心力,她切身體會得到。兩相對比之後,她遙想當年,怎麼也想不起來自己曾感受到過母愛,又或者說,母親的愛在幾個孩子均分之後變得稀薄了。
母親當年賣掉了她,回頭她自己又拋下了自己的孩子,是報應輪迴嗎?
“媽,這六千塊錢對你真的很重要嗎?”孟儀慧不顧前方強烈的太陽光線,直直地看向母親。
“什麼六千不六千的,你這傻孩子一大早地說什麼瘋話?”母親快步轉回身來,一巴掌拍上了她的腦袋,對她一直提六千這個詞眼表示反感羞怒。
沒錯,是的,她常常就是這麼挨訓的,只要她和弟弟搶東西打架,母親就是這麼一巴掌拍過來,不管那是她的腦袋還是臉蛋。
但是她的丫丫,她從來沒有伸過一下小指頭,哪怕丫丫只是她被迫生下的孩子。
她的前生十四年裡,理所當然地接受着這一切,她還以爲,父母生下你來,打罵都是應該的,在她被拐賣的八年裡,除了對父母賣掉她的恨意外,日日夜夜地便是想念着與弟弟搶東西被媽媽訓斥打罵的日子,她甚至從來沒有奢求過從母親那裡得到溫情與關懷,只要維持現狀,她就感到滿足。
孟儀慧的腦袋被打的地方隱隱有些發疼,她下意識地伸手摸了摸後腦處。家裡四姐弟,只有大姐和弟弟是受寵的,她和二姐儀喬,都是被嫌多餘的。她現在甚至突然在想,她現在被賣了換的錢是爲了供大姐上學,會不會將來爲了給弟弟討老婆而把二姐賣了呢?
“媽,我想確定一件事。”儀慧深吸了口氣,正視着母親,一切軟弱和惻隱都遁去,她又恢復了她冷硬倔強的一面。“我到底是不是你親生的?”
一定不是親生的吧?如果是親生的,爲什麼待遇差這麼多?
母親明顯愣了一愣,她明顯感覺到母親眼中有心痛和瑟縮的情緒,接着嘴脣也微微地顫抖了一下,連帶着兩邊的法令紋也跟着抽搐了一般。
“你這個死孩子……”母親在她直勾勾如審視般的目光裡惱羞成怒起來,伸手又想打她,卻被她伸手一擋,竟然輕易地擋格住了她的攻擊。
“媽,你看,這是儀珠的大學錄取通知書!”儀慧將背在身手的右手現了出來,她的手中,是一張被折成兩折的紙張,紙張輕翻,隱約可見裡面的紅色印戳,正是儀珠的大學錄取通知書。
沒錯,只要毀了這張通知書,讓他們覺得,儀珠便無法進入大學,那麼,她最多挨頓打罷了,想必不會再被賣掉了吧?
與其讓你毀了我,不如我先毀了你!
“啊!”母親驚叫一聲,不明所以地瞪着她,“你要做啥?你拿你大姐的錄取單做啥?”
“你如果今天要賣了我,我就先把這張錄取單給撕了,撕個粉碎!”
母親頓了一頓,很是詫異地看着眼前這個她養育十四年的三女兒,突然覺得她是如此的陌生。那個又呆又笨的三妹,不是隻會哭哭啼啼逆來順受的嗎?她今天怎麼突然這麼強硬?而且,她是怎麼知道自己將要被賣的事情的?
“你……你在說什麼?”母親嚥了口口水,太陽漸漸上升,溫度也逐漸熱了起來,母親覺得頭皮之中都沁出汗來,因爲心虛而說話結結巴巴的了,“你聽誰胡說八道的要賣你?你說說你這個樣子,誰來買你呀?買你回去做丫環你也不夠資格的!快點,把你大姐的通知書給我!”
母親伸手來搶,儀慧後退一步,躲開了母親的搶奪。母親對她的評價彷彿一根銳利的刺深深扎進心臟,說不出來的疼痛。
“媽,你怎麼可以這麼說?我聽別人說過,‘瘌痢頭孩子自己愛’,就算是再醜再沒用的孩子,沒有父母不疼不愛的,你怎麼能這麼說我?我和大姐都一樣是你生的孩子,你眼裡怎麼只有她?你給我兩年時間,我證明給你看!我一定不比她孟儀珠差!”
儀慧滿腹酸楚,面對這個無奈又無情的母親,她實在說不清楚自己對她到底是怎樣的一種感情。她既希望能得到母親的認可,但當年被遺棄的事實仍然耿耿於懷,令她始終無法完全釋懷。
“你……”母親被她的表情和語氣給震住,一時語塞,只是怔怔地看着她。
“媽,我已經不是以前那個只會令人嫌棄的孟儀慧啦,真的,你相信我!”見母親被自己懾住,儀慧趁熱打鐵再接再厲地遊說道,“大姐考上大學我也爲她高興,你們也不用爲錢發愁,我之前跟你說的申請助學金的事,你可以到學校去打聽的,我絕對不是在信口胡說。”
“好,我家三妹現在不一樣了,變聰明瞭。”母親強笑着,試探着說道,“你先把儀珠的通知書給我,我們慢慢再說,啊?”
“不!”不等母親的手伸過來,儀慧毅然決然地雙手並舉,做出要撕毀的動作。“媽,我不是說了嗎,我不是那個隨便可以哄騙的小女生了!只要你把收到的六千塊錢還給人家,我就把通知書給你,不然,我就把它撕個稀巴爛!不好過就大家一起不好過!”
“怦”的一聲悶響,儀慧陡覺後頸一痛,伴隨着母親驚恐的叫聲,自身後傳來一個冷酷銳利的女聲:“敢撕我通知書,你怎麼不去死?”
儀慧下意識地想要轉過頭去,想要看清楚發出這聲音的女子長得什麼模樣,許多年了,她已經不記得這個大姐長什麼樣子了。
但是,她的身子已經不受控制地朝地上倒了下去,直到一道人影衝了出來,劈手奪過了她手中的通知書,她的視線已經變得模糊,隱約可以看見,是個標緻的人物。想當然了,她自己長得也不差,姐妹手足,總是有幾分相像的,那麼,儀珠也該是有幾分姿色的。
只是,越美的東西越有毒,這句話可真是至理名言。在意識完全消退之前,儀慧還聽到母親大呼小叫的聲音:“儀珠,你幹什麼?她怎麼說也是你妹妹!”
“我纔沒有這樣的妹妹!”冷酷尖削的聲音恨恨地反駁說道。
是嗎?儀慧在心裡自己問她。
很好,其實,我也不覺得你這樣的人配做我的姐姐!孟儀珠,從此以後,我與你勢不兩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