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王應麟建議疏離降軍之事,趙昺並沒有多做解釋,只是說當前的新編旅已經訓練了兩年,高級軍官大部從由老護軍選拔,基層軍官則多是自武學結業的學員選調擔任,僅有少數軍官由降軍擔任。另外新編旅是以降軍爲主編練的,可其也只佔半數,餘者大部來自於江南各地徵募的新兵,且客家人又佔據了八成以上。
王應麟聽了有些哭笑不得,小皇帝這是用的‘以毒攻毒’的法子來牽制降軍,但也放心不少。他知道歷代每逢中原地區發生戰亂,都會有大批的人南遷,而本朝靖康之變後,亦有衆多北方漢人隨朝廷南渡,被稱爲客家。客家人因爲當地的土地資源不足,所以向南方各省各地移民,不少客家人先後去往廣西、福建、川蜀及瓊州等地。
而同時期的畲瑤人亦遷移到閩西與粵北,成爲當地主要民族,他們與後來從江南移民過來的漢人,還有廣東廣府人,兩下雜居使得畲瑤族大量漢化,一道形成了客家民系。客家人數雖不少,但在華南各省的地位低下,經常遭到當地民衆排斥。
客家人與當地漢人歷來不睦,王應麟卻是知道的,他祖籍河南開封,後遷居到慶元府鄞縣,說起來也算是客家人。兩下相爭說起來也是有根源的,客家人大約在五代十國時從北方來到江南南部,但這裡從東晉開始,就有不少從北方遷徙來的世家大族,他們早已成爲當地豪強,根深蒂固,擁有大量土地。
客家人也是農民,需要土地和水源來而維持農耕生活,所以客家人來到後,與當地豪強在土地和水源上發生衝突是在所難免的,這些外來戶對當地豪強的資源財產都產生了極大的威脅,自然不受歡迎,所以各地的宗族豪強都排擠客家人。
故而,客家人就被逼選擇土地貧瘠、位置偏僻的山區。同住在這些山區的,還有被趕上山的畬族、瑤族等百越山民。他們便跟這些百越人有相當多的交流,有一部份的百越人接受了客家人的漢文化,被同化成客家民系的一員,而且不少客家人與百越人通婚。
客家人和百越人通婚,使得南方大族認爲他們帶有“南蠻”血統,而非漢族一員了,必然會遭受排斥和歧視。被主流勢力打壓,必然會引發反抗,與本地人引發頻繁的武力衝突,甚至導致大範圍的動亂。此外,客家人多數生活在偏僻山區,這些地方往往有毒蛇猛獸,山賊土匪也時常出沒。爲了保障村落安全,除了習武之外,客家人還會修築半軍事式的圍村,據山險以守,用以防禦山賊並保留與本地人械鬥的優勢。
在這種半軍事的環境下,不論男女都需要學會保護自己,而在不斷的‘戰鬥’中,客家人慢慢養成了悍勇尚武的風氣。再者,客家人跟山地的百越人長期通婚,很自然地也繼承了百越山民的特點。畲族山民以彪悍著稱,所以山民的尚武精神不亞於其他少數民族。客家人作爲跟百越人交往較深的羣體,在習俗上也深受影響。加上長期與本地人械鬥,又在山區修築防禦工事,所以客家人積累了很多實戰經驗,稍加訓練便是軍中悍卒。
土客頻繁的大規模械鬥,不僅引發地方動亂,也使政權受到威脅。而客家人被視爲異類,自然不僅受到主流勢力的歧視,也往往被朝廷打壓,所以也是歷代朝廷頭疼不已的事情。不過王應麟知道在小皇帝掌握權力之後,重視與畲族和客家人的關係,雙方矛盾得以緩解,並在收復江南的戰爭中居功甚偉,不少人得到了封賞,身居要職。
在這種背景下,畲族和客家族首爲了擺脫低下的地位願意爲朝廷出力,而族人也可藉此改變命運。且軍中優厚的待遇亦十分有誘惑力,所以客家男子紛紛應募入伍,爲國效力。其實王應麟也以爲當下軍隊中是最爲公平、公正的地方,這裡不問出身、不關係宗族矛盾,也沒有民族歧視,只要你立有戰功都會得到封賞。
另外王應麟以爲當下小皇帝選拔軍官主要就兩個渠道,一個是戰功;一個是武學的學員,且以此爲主。即便是蔭補的軍官也要在武學中學習,無法完成學業的也無緣進入軍中。基礎軍官的晉升一般在本部完成,而中級以上的軍官升職則要調離本部任職。在加上退役和混編制度,如此最大程度上的保證了戰鬥力,又使得軍中難以形成宗派勢力,避免了武臣擅權,割據一方的情況發生。
因而王應麟在獲知詳情後,壓力頓減,新編旅中的降軍在嚴酷的軍紀約束下,又有軍官監督,加上混編入的客家人牽制,想要弄事也不容易。再加上優厚的待遇安撫和同化,即便有人慾挑動謀反,也會很快被揭發和彈壓,掀不起風浪來……
“王知事今夜恐不太平,咱們同去巡營如何?”晚膳之後,有消息傳回,倪亮領軍趁敵半渡之後,領一團騎兵突然殺出,截住敵後軍。敵軍前軍已經過河,中軍半渡,難以接應,一片混亂中倪亮毀其輜重後迅速安然撤離。趙昺聽更鼓聲已是酉時,起身披上大氅笑着對陪扈在身邊的王應麟道。
“臣願同往!”王應麟也起身施禮道。
“王德,將朕的裘皮大氅拿來,給王知事披上,勿要受了風寒!”趙昺拿過譚飛遞過來的武裝帶繫上,又跨上短槍,看看王應麟衣服單薄,吩咐王德道。
“謝陛下關愛,臣尚好!”王應麟卻是不敢穿。
“夜晚天寒地凍,夜風陰冷,不比帳中暖和。”趙昺接過王德拿來的裘皮大氅親手給王應麟披上道。
“如此臣便不恭了!”皇帝如此,王應麟也不再客氣,躬身施禮再度謝過。
譚飛已經點起了一隊侍衛等候,君臣二人出了帳門,其立刻令侍衛們點起火把,以一組爲先導當先引路,其他人則散佈在周邊警戒,他親領一組侍衛貼身護衛,隊形看似鬆散,卻形成遠、中、近,有明有暗的三層護衛圈。
此時的行營已經初具規模,御帳佈置在中間,侍衛營的營帳環衛四周,外圍沒有豎起欄柵,而是以車陣做圍。車陣外三十步則是親衛團的營地,五個營將中樞團團圍住,營外又以欄柵和壕溝與外部隔離,在四角建有瞭望塔,沿壕溝構築有工事和哨所,每隔十步便點着燈籠,將壕溝內外照的通明,其間有巡邏隊沿道路往來不斷的巡視。
若是白日從空中俯瞰,整個營區就如一朵綻開的梅花,而花心就是御帳,花蕊便是侍衛營營地,花瓣就是親衛團營地。各部皆是以都爲單位宿營,以營爲單位做一部,各部之間留有二十步寬的通道,如此即便於機動,又有隔離放火的作用,以防火燒連營。
“口令!”整個營區雖然駐紮着近三千兵將,但是靜悄悄的,晚上熄燈號響,出值哨的官兵皆要進帳休息,嚴禁在營區行走,且帳中不準舉火,以防火災,只在各都頭營帳之外高掛一盞寫有番號的燈籠。一行人行了不遠,突然從暗處閃出一人沉聲問道。
“臨安,回令!”在前警戒的侍衛立刻回答道。
“揚州!”哨兵答對後,這才收槍敬禮道,“陛下!”
“嗯,夜間寒冷,要注意保暖,不要凍傷了手腳。”趙昺上前回禮後道。
“謝陛下,還好!”哨兵立正答道。
“夜間值守,不僅要注意敵襲,還要注意防火,萬不可打瞌睡。”趙昺又叮囑了幾句才繼續前行。
“陛下,這營中無人不識你,爲何還要反覆查驗?”一路行來,沒經過崗哨皆有哨兵盤查,出營門時不僅要答對口令,還要驗明腰牌,並留下副牌。王應麟是文臣,雖入過軍營,但並沒有巡營的經歷,覺得皇帝也要接受盤問是件不可思議的事情。
“王知事有所不知,軍中紀律森嚴,宵禁期間無論是誰都要接受盤查,一旦口令答錯,哨兵便可以開槍射擊,且格殺勿論,即便誤殺也不會論罪!”趙昺笑笑解釋道。
“這是否太過嚴苛了?”王應麟聽罷十分驚詫,若是一個答錯便被擊斃,豈不冤枉死了。
“絲毫不爲過。”趙昺擺擺手道,“打仗就是你死我活,爲了能打贏更是不擇手段,若是有敵滲透進營中,不說刺殺主將,即便放上一把火就能造成大亂。再有敵我兩軍對壘,是決的生死,士卒都是極度緊張,風吹草動都會引起騷動,一旦炸營自相踐踏,不等敵方來攻,已經是不戰自敗。因而軍紀執行起來,絲毫不能打折扣,否則便是自取滅亡之道。”
“過去聞陛下治軍極嚴,只當是以嚴刑酷法震懾衆軍。今日一見才知,陛下是躬身垂範,使得衆軍信服,百戰不殆!”王應麟聽了感慨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