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飛驚訝於陛下不知道‘卸甲風’爲何,趙昺擔心的卻是這種自己未知的疾病可能帶來的覆滅性災難,有那麼一瞬間他腦子中甚至閃現出如果從譚飛口中印證了自己的猜想,那麼即刻結束戰爭立刻返回江南的念頭,足可見他對此懼怕到了何種程度,而這就是——黑死病,也就是現代稱之爲的鼠疫。
在疫苗出現之前,瘟疫,無疑是人類最恐怖的噩夢。尤其是歷史上當某些國家或地區國際商業繁榮時,瘟疫就往往會通過地區之間的貿易,飛快的在世界大範圍傳播。在這些瘟疫中,最早一次廣範圍傳播的大瘟疫,便是541年所爆發的查士丁尼大瘟疫。
這場大瘟疫僅用一年的時間,就傳遍沒有任何防衛措施的歐洲和近東地區。其在一年的時間裡,就奪走了一千五百萬人的生命,而在接下來的陸陸續續爆發的瘟疫,將這場大瘟疫總共的受害者增加到了可怕的五千萬人。而查士丁尼大瘟疫最初的爆發起源地,是當時整個歐洲重要的糧食供應地——埃及地區。
當時帶有腺鼠病病菌的老鼠或者跳蚤,伴隨着來自埃及的商船駛往了東羅馬首都君士坦丁堡,並迅速在這座城市引發大規模瘟疫。由於沒有有效的抑制瘟疫手段,加之當時東羅馬皇帝查士丁尼一心只想着恢復羅馬帝國版圖,因此這場瘟疫立刻在城市之間迅速傳播,並接着從城市傳播到農村。
不過這場大瘟疫自然沒有止步於東羅馬,實際上伴隨着東羅馬帝國的再征服運動,以及絲綢之路,這場瘟疫迅速傳播到北非、西歐、波斯等地區,這場瘟疫也因此徹底改變了歐洲乃至世界的歷史。受到瘟疫的影響,不僅東羅馬帝國試圖再次恢復羅馬版圖的再征服以失敗告終,同時因爲戰爭和瘟疫的消耗,導致拜占庭無力抵禦薩珊波斯對埃及、敘利亞等地區的侵佔。
而在西歐,查士丁尼大瘟疫影響更加巨大,巨大的人口喪失,直接導致了中世紀初期的黑暗時代到來。在英格蘭,瘟疫的餘波也徹底摧毀了凱爾特人對入侵的盎格魯—撒克遜人的抵抗。如果說查士丁尼大瘟疫的影響還只限於亞歐大陸西陲,那麼到了蒙古帝國統治時代末期所爆發的瘟疫,則是徹底改變了世界歷史。
在蒙古人結束他們的軍事征服之後,之前因爲沿途地區戰亂而荒廢的陸上絲綢之路最終再一次通暢。然而這除了給各個蒙古汗國帶來巨大經濟利益同時,卻也帶來了巨大的危險。十三世紀初,在東南亞的安南和爪哇地區爆發了大規模的瘟疫。由於當時這兩個地區是海上貿易的重要中轉站,因此帶着瘟疫的商船駛往杭州,並通過這裡一路向北,最後沿着京杭大運河傳播到了元大都。
據趙昺前世所知這場可怕的瘟疫可以說是中國第一次全國性的大瘟疫,並且其傳播幾乎也堪稱查士丁尼大瘟疫的翻版。因爲沒有任何有效的抑制手段,瘟疫如入無人之境,除了在民間傳播極廣之外,在皇城內的大元皇子和皇帝,也相繼染病,先後有十六位皇子,兩位皇帝因瘟疫病死。
然而這僅僅只是開始,伴隨着路上絲綢之路,這場空前的瘟疫又回傳到了察合臺汗國、伊爾汗國、金帳汗國,並通過金帳汗國的貿易和戰爭,傳播到了羅斯地區,和克里米亞的熱那亞人殖民地卡法。之後,瘟疫沿着熱那亞人的商業活動傳播到了意大利,並由此感染了整個歐洲。
可以說,這場黑死病的大氾濫對於整個歐洲,乃至整個世界都是影響空前。黑死病直接摧毀了大元,以及中東的伊爾汗國,並使得剩下的汗國元氣大傷,並走向了領土不斷分裂縮小的悲劇。在歐洲,黑死病更是直接改變了整個歐洲的社會構成。
所以趙昺十分清楚而此病傳入中國的契機就是蒙古人對歐亞地區的征服戰爭,而這場波及世界的大瘟疫就發生在自己所處時代的左右,他擔心的是自己已經改變了歷史的走向,也就是說現下在中國有爆發鼠疫的可能。蒙古人統治的被摧毀,他還知道瘟疫的魔影也並之隨之消退,僅僅只是這場黑死病時代的序幕。
由於沒有有效的治療手段,以及相應的疫苗預防,黑死病從十四世紀開始,也就是不久的將來,鼠疫便隨機性的在亞歐大陸的任意地區爆發。在英法地區所爆發的黑死病,直接迫使兩國的百年戰爭停戰,而且在英國還導致了歷史悠久的金雀花王朝的覆滅。
到了十七世紀小冰河期降臨時,這場黑死病又到了一個新的高峰期。在大明,由於從萬曆末年開始不間斷的黑死病爆發,使得大明國力和軍事力量受損嚴重。尤其是在崇禎末年的華北地區,其嚴重程度已經達到了“大疫,南北數千裡,北至塞外,南逾黃河,十室鮮一脫者”的程度。
然而如此慘狀並不只限於大明。當時整個人類,可以說對黑死病都沒有任何抵抗的方法。在歐洲幾乎同一時期,還爆發了極爲著名的“米蘭大瘟疫”和倫敦黑死病。前者可以說徹底摧毀了意大利的繁榮,而後者則幾乎使得復辟的斯圖亞特王朝險些夭折,並導致了第二次英荷戰爭英國的失利。
東歐則爆發了嚴重的莫斯科黑死病,致使這座東歐大城至少喪失了三分之一的人口。在美洲,黑死病的表現更爲誇張。這種疾病和另一種在亞歐大陸傳播極爲恐怖的疾病天花一起,幾乎消滅了整個美洲印第安人。總之世界都蜷縮在瘟疫的陰影下瑟瑟發抖,即便到了現代社會,雖然已經有了有效的防治手段,可依然對此如防大敵一般的警惕。
趙昺在前世經歷過的最大一場瘟疫便是非典,度過了一段心驚膽顫的日子,可似乎死亡還離自己尚遠。但是剛來到這個世界上便經歷了流感的爆發,並在疫船上感受到了死亡就在身邊的恐懼,每天清晨看着死亡的病患屍體被拋入大海,他都覺得有可能下一個就是自己。
這段經歷讓趙昺收穫了班底的同時,也讓他領教了在古代人對瘟疫的無助,心裡產生了極大的陰影。隨後他將‘不準隨地大小便’列爲軍中鐵律,並建立和完善的醫療系統,及在杭州不顧羣臣反對自掏腰包改善環境衛生,可以說都是出於對瘟疫的恐懼,且時刻繃緊了防疫這根弦,以防與那場改變世界格局的世紀瘟疫不期而遇。
古代對於不明原因的病症多以風邪入內來命名和解釋,驟然聽譚飛說到‘卸甲風’這個詞時,立刻觸動了趙昺心中的那根弦。而其中的‘甲’字也表明這種病與軍隊有關,易在軍隊中流行,且在蒙軍中時有發生,如此更加重了他的擔憂,所以一定要弄明白……
譚飛一時也不知道小皇帝爲何對‘卸甲風’這麼感興趣,且他也感覺到其的緊張和焦慮,心中雖然納悶,可還是詳細解說了一番。
病名帶甲自然與甲有關,可也真的只是與甲相關聯。話還得從盔甲的材料說起,製造甲冑的材料主要是獸皮和銅鐵,這些東西直接穿在身上,人的皮膚肯定受不了。所以再堅固的鎧甲,在使用時,都必須在鎧甲裡面穿着厚厚的內襯,以此來緩衝敵人的打擊所帶來劇烈衝擊,並且減輕鎧甲對人身體的摩擦。
那麼就要用布、軟皮包裹和覆蓋,或穿一件布衣,以提高舒適性和減少與皮膚的摩擦,同時還能起到減緩衝擊力的作用,以此來進一步加強鎧甲的防禦力。甚至有些人還會將紡織物穿在外面,以此來防止昂貴的鎧甲在戰場上損壞,以及防曬。
在棉花還未普及的當下,便常常使用麻或者“縑帛”來製作甲襯,也有亞麻和羊毛,甚至馬毛來包裹製作。顯然,這些紡織物甲無論材料爲何,穿起來無一例外都像一件瘦版的羽絨服。但是這些紡織物皆有個缺點,進行層層壓制之後,就會失去紡織品的透氣性,穿在身上用一個通俗化來講就是“很捂”。
那麼這樣的盔甲穿上會不會很熱呢?而大家都知道鐵具有良好的熱傳導性,鐵甲被陽光直曬,很快就會熱得跟鐵板燒似的。因此即便單獨穿一件紡織物甲,實際上根本說不上會不會比穿着其他鎧甲更熱。所以加上鎧甲很沉,即便在冬天稍加活動,也會很熱,況且在戰場上還要揮舞着沉重的兵器與敵人生死相搏,只會更加覺得熱。
因爲所謂的卸甲風,實際上就是古代軍人在長時間穿甲戰鬥之後,由於沉重的鎧甲內襯由於不透氣,導致汗液無法即時排出,並且血液流通不暢,在戰鬥結束後,立刻脫甲吹風,從而導致的中風。而紡織物內襯基本上就是造成卸甲風的發生的根源。
不過即使如此,棉內甲和鐵甲組合所帶來的巨大防禦效果提升,且對於在戰場的士兵來說,能夠保命,其他問題,其實也就都是小問題了。所以將士們還是願意冒着卸甲風的風險,以及悶熱的溫度,穿着雙層鎧甲作戰。畢竟與可能死於卸甲風,或是當場被砍死,誰都會選擇前者。
趙昺聽明白了有些好笑,也明白了爲何自己軍中爲何罕有卸甲風發生的緣故。自己成立帥府軍時,那叫一個窮,別說鐵甲,皮角都沒有幾副,直到打下廣州後情況纔有所好轉,但仍然做不到人人披甲,自然也就無從談起得這種富貴病了。
到了瓊州之後,那裡四季皆夏,不披甲都熱的一懵逼似的,大家對甲冑的都不感冒。而趙昺也順勢廢掉了鐵甲,只配發皮甲,還是半身甲。後來隨着火器的普及,對甲冑的需求更不迫切,他乾脆‘發明’了插板式的輕便防護甲,不僅輕便,且通風性也比之盔甲好,跟卸甲風也就無緣了。
雖然事情只是虛驚一場,讓趙昺長舒了口氣,但還是給他聽了個醒。現在沒有爆發鼠疫,不等於以後就不會發生,而時間也正處於歷史的節點上。他知道一旦爆發瘟疫,江南的人口密集,更容易流行傳染,控制也更難,損失也將比人口稀少的江北、中原、草原更爲慘重,復國也就成了無法實現的夢幻。
趙昺沉思片刻,提筆寫下道訓令,命參戰各軍即刻處理好戰場,無論是被擊斃遺留在戰場上的人、馬屍體還是用於評功斬獲的敵人首級,務必及時清理乾淨,並在遠離水源之地深埋,覆蓋生石灰消毒。營區也要進一步加強衛生,設法保證官兵能夠洗上熱水澡,以清除孳生的跳蚤和蝨子。另外還要消滅廚房和糧倉的老鼠,以儘量切斷傳染源。
趙昺寫完後,還覺得不安心,如今正是各地商船前來大宋交易的時候,也是傳染病的源頭之一,於是乎他再度提筆分別尚書省及港口所在的州府主官和廣州、泉州和瓊州三地市舶司分別下詔,要他們嚴格對來自外藩商船的海商和水手都要進行檢查,尤其是來自安南和爪哇一帶的船隻。本國和外藩船隻皆無例外。
船上人員凡是發現有發燒、咳血、昏迷、幻覺、腹瀉、皮膚潰瘍、皮下出血及腋下、脖頸有不明腫塊者皆不準登岸,船隻不準靠港,觀察五日後沒有異狀纔可放行。但發現有病患的皮膚患處變成藍黑色者一律隔離,任何人不得靠近,一旦死亡,屍體及所乘坐的船隻和貨物一律焚燬。
在詔書中一再告誡,此乃是瘟疫爆發的根源,人若是沾染,長着三、五日,短着幾個時辰就會斃命,不僅無藥可醫,且傳播迅速。如若由當地主官疏忽導致疫病爆發和蔓延,即刻處於極刑,家眷流放邊遠軍州服苦役,永不寬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