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的時間並不長,從營中出來一行人相迎,爲首者自我介紹其是御前辦主事,禮部侍郎莊公從。他知道御前辦是南朝小皇帝的貼身侍從,負責上傳下達、收集整理文檔的工作。這些人的職位不高,但是日日陪伴於皇帝身邊,卻有參與國事的決策和謀劃之宜,非是小皇帝最爲親信之人才可擔任,正是位低權重的所在。
對於莊公從,馬紹也有所瞭解,其飽讀詩書,腹中有景秀文章,機智過人,擅於謀劃,有從龍之功。卻是淡泊名利,不願入仕爲官,在御前辦也有十年,其他人皆已外放,只有其仍留大內。至於禮部侍郎也只是小皇帝爲表其功,授予的加銜,並沒有實際履職。小皇帝能讓其來接自己,也算是給了自己面子。
“馬使臣辛苦,請隨本官入內,我家陛下在營中等候。”莊公從拱手見禮,面色平淡地道。
“有勞莊主事了!”馬紹也拱手回禮笑着道,而心中卻是苦笑不已。說實話他對前來宋營很是不情願,一者是感到憋屈,過去大元使臣出使,皆是意氣風發,以勝利者的姿態氣指頤使,而對方往往是卑躬屈膝,屁都不敢多放一個。可輪到自己確是坐冷板凳、喝涼茶,奉命議和半年以來連正主都沒有見過,只有一個臭着臉的傢伙對自己冷嘲熱諷。
今天南朝小皇帝居然肯見自己,讓馬紹忐忑之餘,也暗歎這次見面的代價也是不菲。此次出城脫歡備下了一份厚禮,計有黃金千兩、白銀萬兩、上等絲帛五百匹、珠寶兩箱,另有良馬百匹、精選的歌伎二十名,各族美女十名、樂工五十人。
“馬使臣,請!”莊公從向前一步伸手道。
“請!”馬紹從浮想中驚醒,想到自己的使命,不得不打起精神跟隨其走進行營。
行營所佔面積很大,馬紹隨之前行,越向裡走,警戒越加森嚴,望樓林立,旌旗招展,標示着各部的駐地。而臘八粥的甜香更濃,每經過一處營盤,便可見營帳周邊的空地上支起數口六尺大鍋,冒着熱騰騰的白氣,散發着粥香。雖然由於營帳的遮蔽,無法看到遠處的情況,卻也能從騰起的白霧中判斷各營都在熬臘八粥。
穿過重重營壘才踏入行在大門,裡邊又是由戰車圍成的壁壘,負責警戒的也換成了身着黑色軍服的士兵。他明白那定是小皇帝的近身侍衛,自己這才踏入了整座大營的核心地帶,而裡邊同樣霧氣繚繞,一路走來竟讓他覺得肚子有些餓了。
“馬使臣,請將隨身兵刃解下吧!”行至車壘前的一處空當,莊公從再次拱手道。
“是了!”馬紹雖是文官,可在蒙元無論文武都有攜帶刀劍的習慣,他也不能免俗,在腰裡掛了柄劍。另外他也知道規矩,依言解下交給隨行的侍從,讓他們在外等候,只帶張庭一人入內。
“煩請莊主事通稟,大元使臣江北河南行省右丞馬紹求見!”馬紹進入車壘眼前一亮,車城之中另有天地,裡邊足有百十畝大小,營帳重重,簇擁着一座碩大的營帳,一根足有五、六丈高的旗杆上皇旗招展,上面繡着的一隻栩栩如生的團龍俯視着衆生。他知道御帳就在前,施禮言道。
“江主事,陛下口諭,說蒙元和議使到來,不必候着,直接到帳前就好!”這時一個小黃門跑了過來言道。
“屬下遵諭!”莊公從深施一禮後道,“馬使臣,這邊請!”
“請!”馬紹暗鬆口氣,他一直擔心自己被輕易打發回去,連小皇帝的面都見不到。他在小黃門的引領下沿着大路向前走去,沿途雖有全副武裝的侍衛站崗,但見他們走過,也只是施持槍禮致敬,卻沒有什麼他想象的下馬威,倒讓做好獨闖敵營槍林刀叢的他有些意外,甚至有點點的失落。
“陛下,蒙元和議使馬紹到了!”
“拜見……拜見陛下!”令馬紹意外的是到了御帳前,小黃門並沒有引領着他們進帳,而是在帳外停住了腳步,那裡同樣支着幾口大鍋,下邊烈火熊熊,大鍋中冒着熱氣,邊上圍着一羣人起初倒是將他嚇了一跳,以爲南朝小皇帝在帳外架鍋是準備將自己給烹了。可見其向一個身穿同樣軍服,正在用一柄長勺在鍋中不斷的攪動的少年施禮稟告,才意識到那就是要見的正主,而驚詫之餘如何稱呼又讓他猶豫了片刻,畢竟大元一直認爲大宋已經亡國,自己纔是繼承中原王朝的正朔,視其爲僞朝。好在他有急智,將雙方的國號全部隱去,只稱陛下。
“哦,馬使臣稍待,待朕熬好了這鍋粥,咱們邊吃邊說!”趙昺回頭看了一眼馬紹略微點點頭道,算是打過招呼了,而手裡的動作卻沒有停,在幾口鍋間遊走攪拌。
“無妨,在下有幸能嘗過陛下親手煮的粥也是幸事。”馬紹趕緊回禮退到一邊‘觀摩’,扭臉看看身後的張庭也是一臉懵逼,不知所措。
可想想傳聞又不覺意外,雖說其出生在皇宮,母子卻不受皇帝待見,還未得教化,又因都城失陷逃亡在外,顛沛流離中不得不與草莽爲伴,沾染上些鄉俗之氣也不奇怪。後來機緣巧合之下當上了皇帝,可在瓊州那荒蠻之地又能受到什麼好的教導。這與朝廷中那些蒙古出身的官員相似,當官多年也是坐沒坐相,站沒站相,依然帶着蠻氣,不通禮儀。
“譚飛,不要再加火了,鍋都要糊了!”兩人目光交流間,便聽見小皇帝一邊快速攪着鍋,嘴裡還嚷嚷道。
“陛下不是說要用大火的嗎?”譚飛擡起頭不服氣的分辨道。
“我說初時要用大火,卻沒有說一直要大火,文火熬煮的纔好吃,誰要你來了便一個勁兒的添柴的,毀了我這鍋粥將煮了吃!”趙昺舉起勺子作勢欲打道。
“陛下,屬下的肉又粗又臭,不好吃的!”譚飛嘻嘻哈哈的一邊撤火,一邊說道。
“右丞,這小皇帝爲了一鍋粥居然就要殺人,看來性情暴虐,你我要小心一些,不要衝撞了其,免遭無妄之災!”張庭拉拉馬紹的衣襟輕聲道。
“非也,你看其雖言語刻薄,卻並沒有動手,且其他人嬉笑如常,顯然只是玩笑話而已。以吾看其倒是與這些侍衛們甚是親密,只是以一國至尊行卑賤之事,實在有失體面!”馬紹卻是輕輕搖頭道。
“陛下,這粥好像不甜,肯定是梅子幹加多了!”彷彿是驗證馬紹的話一般,圍着鍋的一個侍衛偷偷的用勺子撈了口粥送到嘴裡,吧唧了幾下言道。
“不會吧?偷吃還嫌酸!”趙昺聽了皺皺眉,用勺柄敲了一下其腦袋言道。
“就是不甜,不信讓大家都嚐嚐!”那個侍衛捂着腦袋道。
“不甜、不甜!”
“陛下,確實不甜,糖霜加的少了!”……衆人一聽紛紛將手中的勺子伸進鍋裡舀了嘗過,七嘴八舌地道。
“陛下就是小氣,說是賜大夥吃粥,卻又不肯多加些糖霜!”又有一個小兵搖着頭道。
“真的嗎?朕嚐嚐!”趙昺聽了卻不着惱,而是舀了點粥嘗過道,“胡說,再加糖霜都齁嗓子了,純粹一羣敗家子!”說着揮舞着長勺就要打。
“既然陛下也說不甜,那麼再加點兒吧!”衆人見長勺襲來,紛紛躲避,卻有一個小兵趁小皇帝轉身之際,將一大碗糖霜倒進了鍋裡,還嚷嚷着道。
“你們這些傢伙知道糖霜要多少貫一斤,就這麼糟蹋,我非扣你們的軍餉不可!”趙昺轉身看來氣急敗壞地吼道。
“陛下說話不算數,早就說過今日食粥要我們盡興的,卻又如此小氣!”立刻有兵丁不服,揭短道。
“好、好、好,今日這些粥若是剩下一粒米,朕就罰你們去營外牧馬,打掃全營的廁所!”趙昺好像是氣壞了,用長勺指點着嬉笑的衆人,看他們仍然一副不在乎的樣子,更加生氣地道。
“陛下,快攪鍋吧,這邊的要糊了!”大家見小皇帝一副生氣,卻又無可奈何的樣子,指着頭上的一口鍋嚷嚷道。
“糊了,也都得吃下去!”趙昺也忍不住地笑了,卻不敢怠慢,連忙走過去攪拌。
“這小皇帝御下如此寬仁,任由屬下嬉鬧、頂撞,卻不懲罰。不僅不成禮數,也難成大事。”張庭見圍着的兵丁們,趁小皇帝離開剛剛加了糖霜的鍋,便紛紛上前偷吃,搖頭道。
“以吾看未必,如此平易待人,足見其與屬下兵丁向來是同甘共苦,休慼以共,這纔是收買人心之道,也能讓這些人效死。比之鎮南王動輒刀兵加身,以酷法威逼要高明的多,難不見攻城的宋軍個個悍不畏死,爭相登城。而我軍守城的兵丁卻在城池失陷後,立刻反殺督戰的怯薛,棄刃投降!”馬紹擺手嘆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