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脫歡焦躁的在王府大殿上踱着圈子,嘴裡還不住的嘟囔着,而地上散落着文書、筆硯和砸碎的碗碟。幾個親隨、侍者一個個的戰戰兢兢,想勸也不敢勸的躲在牆邊大眼瞪小眼,不知道鎮南王要折騰到什麼時候。
從昨天行省右丞馬紹回城稟告行省樞密使玉昔帖木兒率軍渡江南侵,從而激怒了南朝小皇帝,隨之下了最後通牒——若不獻城投降便發兵攻城,而他已經斷然拒絕了其投降的要求,和談就此破裂。脫歡聞知大驚,他深知南朝小皇帝的有仇必報的脾氣,其可以爲了祖陵被盜一事怒而從瓊州遠征,奪了江南。現下玉昔帖木兒南侵等於抄了其老窩,必會先將氣撒在自己的頭上,將他五馬分屍只怕都不爲過。
但是馬紹和一衆人卻不以爲然,以爲南朝小皇帝領大軍在外,江東空虛,玉昔帖木兒大軍南下將是如入無人之境,很快便會兵逼臨安。在如此狀況下,南朝小皇帝最要緊的事情乃是迅速回援江東,而非是攻取揚州泄憤。其口出狂言不過是虛張聲勢,爲掩護自己撤軍放出的煙霧,他們絕不能中計,卻是要整頓兵馬隨後掩殺,追擊潰軍,擒拿南朝僞帝,如此也是大功一件。
聽大家這麼一說脫歡情緒稍穩,但細一琢磨又覺破綻百出,他們這麼一羣‘笨蛋’都知道隨後追殺,那南朝小皇帝猴精猴精的豈有不知之理。明知自己撤軍身後有數萬大軍虎視眈眈,怎麼肯置之不理,而最好的辦法當然就是先攻下揚州城,重創守軍,然後再安然撤退。所以歡脫擔心南朝小皇帝並非是出言恐嚇,確是會真的要攻下揚州城。
想到這一節,脫歡當然不敢掉以輕心,另各部做好準備,嚴密監視宋軍動向。而他也是一夜未眠,希望宋軍能悄然撤退,卻不要擔心自己會追擊。可天還未亮,便有哨探不斷來報,宋營凌晨時分就燈火通明,炊煙裊裊開始造飯,隨後宋軍全軍拔寨前移,兵臨城下。東、西、南三面皆佈下重兵,並挖掘壕溝、構築工事,看似是防止城中之人突圍。而夾城之中的宋軍則不斷開始試射火炮,似在尋找城池的薄弱之處,爲攻城做準備。
脫歡立刻意識到自己的猜測成真,南朝小皇帝是要先行清除後患,然後再行撤軍回援。而自己這段時間與其虛以爲蛇,以和議爲名拖延時間,也必讓其恨之入骨,將怒火傾斜在自己的頭上,一旦城破自己必將死無葬身之地。而隨之城北傳來的爆炸聲一陣緊似一陣,彷彿整個城池都在隨之顫抖,這讓本就心虛的脫歡更加心驚肉跳。
“玉昔帖木兒這廝居然敢使詐,不急着救本王,卻渡江南侵,將禍水引到本王身上。你說他哪來這麼大的膽子!”脫歡轉了幾圈突然走到一個侍者的身前,伸手薅住其的胸襟,大聲喝問道。
“這等軍機大事,小的……小的如何知曉……”侍者想退,卻被薅住了衣襟,想跑也跑不了,看其通紅的眼睛一副吃人的樣子,嚇得結結巴巴地回答道。
“混賬東西,狗屁不知,我是鎮南王,大汗的親弟,其居然敢見死不救,本王再見非剝了他的皮!”脫歡得不到答案,將侍者搡倒在地,又當胸一腳將其踢了個跟頭,轉手又抓住另一個侍者的拽到身前厲聲道,“那南朝小賊貪得無厭,他要什麼,本王給什麼。幾萬匹馬,數百萬的金銀財物,只求其不要攻城,可其轉眼就翻臉,將所有過錯都歸罪於本王,大舉攻城,本王何其無辜啊!”
“主公,那小賊該死,該死……”面對主子的哀嚎,這個侍者要聰明些,忙不迭的順着其言語道。
“你也來哄我,既然其該死,你去殺了他啊!”沒想到脫歡聽了更加憤怒,對着其吼道,又一腳將其踢趴下,腳尖雨點般的落在其身上,邊踢邊罵道,“你們一個個的都哄我,大汗讓本王鎮守揚州,卻不給一兵一卒,只是給個虛名,說到底還不是擔心本王奪了其汗位,兄弟之情就是狗屁,大難之時便棄如敝履。”
“玉昔帖木兒不過是我家的一個奴才,卻也敢騎在本王頭上拉屎撒尿,將本王當做誘餌,做了其登上富貴的墊腳石!”自己的算計一一落空不說,又反被他人利用、出賣,脫歡簡直被氣瘋了,在殿上大罵不止。“還有你們,說什麼小賊聞知江東有難,便會倉皇撤軍,不但圍城頓解,還可尾隨追擊,建不世之功。可眼下小賊縱兵攻城,是要殺本王泄憤,你們的算計呢?你們的大功呢?本王死了,你們一個個的也活不成!”
‘轟!’
“怎麼回事?你們都是死人麼,快出去看看!”突然傳來一聲巨響,將癲狂狀態的脫歡嚇了一跳,手腳停了下來,指着殿上的幾個人吼道。
“殿下,是敵軍發射的一枚火流星在府門外爆炸,炸死了幾名怯薛,還將大門給炸塌了!”稍時,一名侍衛跑了進來稟告道。
“什麼?敵軍的炮火已經打到了府門前,那城池怎麼樣?”這聲爆炸將脫歡也炸醒了,他意識到自己無論如何也改變不了當前的事實,儘管不甘也要面對,想了想沉聲問道。
“殿下,想是一枚流彈意外落在這裡,當下兩軍正在激戰,宋軍尚未攻破城池!”侍衛稟告道。
“哦,戰事如何?”王府在城南,若是炮彈打在了府門前,則說明城池已然失守。脫歡聞聽只是意外,頓時放心不少,轉而又問道。
“殿下,宋軍攻城甚猛,以火炮轟城,並出動十數輛洞車到城下,挖掘城基欲破城池。我軍以火油、礌石阻擊,但在敵火炮轟擊下傷亡慘重,守城的千人隊只片刻功夫就傷亡過半。當下北城守將脫烈都萬戶調集兵將上城嚴防死守,雙方仍在激戰中。其餘三門尚且平靜,只有零星戰事發生!”
“城中情形如何?”脫歡聽聞皺皺眉頭,又問道。
“殿下,敵軍炮火兇猛,炮彈不時落入城中,民房和商鋪多有損壞,並引發火災,百姓死傷不少,紛紛涌向南城。當下馬右丞正帶領府衙上下安撫百姓,彈壓趁火打劫者,局勢尚還穩定。”侍衛稟告道。
“取本王的盔甲,備好戰馬!”脫歡聽了長舒口氣,想着自己也應上城督戰,但披掛完畢後又改了主意道,“馬上叫札忽而和馬右丞到府中見本王,有要事相商!”
“遵命!”侍衛立刻遵令出去尋人。
脫歡卻是陷入沉思,他深知宋軍火器犀利,往往一炮中的死傷就以十計,而聽着外邊炮聲震天,爆炸聲連綿不絕,比之前時的幾次戰鬥還要猛烈。他深知南朝小皇帝如此拼命,這次是下定決心攻下揚州城,而儘管自己是憑城據守,但是能否擋住敵軍的炮火連番轟擊,其實心中也是沒底兒。
且宋軍圍城已月餘,當下糧草雖還能堅持一些時候,但是形勢並不容樂觀,軍兵尚能維持一日三餐,而百姓每戶則只有升米果腹。由於不能出城採樵,城中軍兵便開始大肆伐木拆屋以獲得木柴炊飯取暖,使得百姓只能露天而居。爲了籌集給南朝的貢奉,脫歡也是幾次下令,命城中百姓繳納貢獻,已然使得那些小戶傾家蕩產,中戶破產,富戶傷筋動骨,官員也是怨聲載道。
所以脫歡知道當下城中已經是天怒人怨,暗潮洶涌,全靠軍隊彈壓才能穩定局勢。一旦宋軍開始攻城,軍兵傷亡慘重,軍心不穩,那形勢就可能發生逆轉,難保不會有人暗中勾連南朝。所以他不肯出府擔心被流彈所傷只是其一,實則也是擔心發生民變、兵變,自己被裹挾其中難以脫身。
“奴才見過殿下!”過了一刻鐘的功夫,札忽而急匆匆的進殿施禮道。
“馬右丞呢?”脫歡見只有札忽而一人前來,皺皺眉問道。
“殿下,宋軍攻城甚猛,我軍傷亡慘重,一個千人隊上城不過半個時辰就被打殘,不得不撤下休整。脫烈都所領的六個千人隊已經摺損過半,只能令籤徵的丁壯上城協防,但是他們怯戰不肯上城。馬右丞爲鼓舞士氣,親自領人上城防守,不肯應命前來,只說讓殿下速調兵將增援,否則城池有失!”札忽而嘆口氣回稟道。
“哦,形勢竟如此嚴重!”脫歡聽了也顧不得責備馬紹了,眉頭擰成了一團道。
“殿下,宋軍縱兵掘城埋下火藥,已經爆破幾次,城垣雖然沒有整個塌毀,卻也受損嚴重。兵丁們冒着炮火搶修,那真是用人命在填,若是宋軍再炸幾次,只怕北城牆就要垮塌了。如此揚州城危在旦夕,還請殿下早作準備,以應萬變!”札忽而面色黯然地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