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議對於統治者來講,可以用一句武俠風的話來概括:劍本無所謂正邪,執劍的人才分善惡。清談的人裡面有很多山濤、嵇紹、王導和謝安這樣的國之股肱,也有像王衍、殷浩和大量畫虎不成反類犬的權貴子弟。但他們偏愛空泛的行政改革,依照自己的政治理想和人格標準來評議朝政,裁量人物。而本身多是詞垣臺諫、翰林之流,長於奏疏,短於治民、治軍,缺乏實際的治國才能,在外交和軍事上既無實戰經驗,也無真知灼見。
因此歷代統治者對於‘清議’多是持反感態度,甚至不惜大開殺戒。僅趙昺知道的就有東漢末年的漢桓帝、漢靈帝時期的“黨錮之禍”;唐朝最後一個皇帝唐哀帝李柷在位時,權臣朱溫有一次下令大開殺戒,殺了大批當朝的“衣冠清流”名士,將他們的屍首扔進渾濁的黃河;明代甚至動用錦衣衛對付清流們,常常施以廷杖、酷刑;彪悍的滿清入主中原以後,不買傳統的賬,把清流文人狠狠殺了一批。
但是結果卻並卻並沒有使清議銷聲匿跡,刀斧酷刑依然無法堵住清流們的嘴。趙昺分析其中的原因其實與統治者有脫不開的干係,帝王們爲了控制官僚,言官、御史頗受倚重,於是他們也成了清議影響國策的主要渠道。而本朝更甚,因爲太祖誓約中有言‘不殺言官’,這使得他們更肆無忌憚,即使說錯了也不能懲處,使得清議盛行,動不動就給皇帝提意見。
其次,統治者選擇了‘士大夫治國’的國策,同時又以科舉制度控制士人,使得教育的目的是傳播儒家正統思想,捍衛封建禮制,維護封建統治秩序,讀書目的只有一個,就是參加科舉考試,考取功名,改變自身命運。也就是說,意識形態方面的權力絕大部分由清流派來掌握。
再者,歷史上歷朝都存在着‘權力尋租’現象,而用於尋租的權力一般都是政治和文化的權力,目的是獲取政治利益。中國長期以來都是小農自給經濟,商業長期以來得不到充分發展,經濟腐敗對社會影響不大,對政府官員的衝擊也很小。
此外,因爲清流派成員大多數都是士大夫階層,間接掌握着科舉考試這個重要的工具,進而控制社會的意識形態。所以各個朝代除了皇帝的治統之外,還存在着一個‘道統’,而道統就掌握在士大夫階層中,成爲經常和皇帝爭執的本錢,導致官員常常不以皇帝的標準看問題,敢於動輒在朝堂與皇帝發生爭執而據理力爭。
趙昺知道想要壓制清流非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因爲千百年來儒學已經深入到社會的各個角落,秉承的理念成爲每個階層的共識,從而控制了輿論導向。作爲統治者的皇帝,一個普通百姓終生難見龍顏,好與壞同其都十分遙遠。而與他們接觸最多的則是儒士出身的官員,或是身邊能耐人——鄉紳。
再加上信息的閉塞,對外界瞭解不多,這些身邊的讀書人的話就成百姓們獲得信息的重要來源,評判對錯、分別善惡的標準,往往他們的一句話就能夠挑起官民之間的對立,甚至動亂。如此影響力讓皇帝也是十分忌憚的,不得不容忍他們的挑釁。
更爲重要的是士人階層成爲帝王依仗的統治工具,雙方之間結成了利益共同體。因而對於清流,皇帝也是又恨又愛,卻更像一對相愛相殺的冤家。即便時有打壓,卻也不敢趕盡殺絕,畢竟還需要士人們維護自己的統治,平衡各個階層間的利益,消除階級矛盾。
當然士人之中既有心懷天下,濟世救民的忠義之士,在國家處於危難之時,能直面現實反對侵略,表現出愛國熱忱,這個無疑是有積極意義的;當然也有隻會呱呱奇談,眼高手低,追逐所謂清名,譁衆取寵之輩,一旦朝廷稍有不合自己心意,或僅是不滿某位官員的做派,就能惹得他們一頓‘狂噴’,絲毫不顧大局和國家利益。
朱元璋立國初期殺的士人以萬計,以致各級政權官員空缺,最終還得藉助士人維持統治,而被皇帝處罰的同時,清流卻獲得了另一種榮譽--整個國家,整個文化界,都認爲大臣是對的,而皇帝錯了;滿清大肆屠戮清流之後,不僅未能將其清除,反而當滿族也出現了士大夫階層以後,就更加不得了,清議的性質越來越走向了腐朽和反動,維新的失敗,革命的艱難,到處可見它的影子,成爲歷史前進的思想阻力。
趙昺想着自己這些年來之所以能在數次彈劾風波中立於不敗之地,既有有意的謀劃佈置,也有無意間的巧合從而得以挫敗了數次針對自己的陰謀。當然牢牢的控制了軍權是最爲主要的,這使得他在爭鬥中首先立於了不敗之地,畢竟有着‘秀才造反十年不成’的說法,只靠嘴是說不死人,也不能從寶座上將他掀下去。
其次趙昺任用了一批志同道合,忠於自己的文臣,從而使自己可以掌控朝政,做到政令通達,決策得以實施。其中既有應節嚴、江璆和鄧光薦這幾位師傅的鼎力支持,也有像文天祥和陸秀夫、劉黻、陳仲微、陳則翁等這樣的心懷天下,誓死捍衛君王的先朝臣僚。還有不忘舊國,心向朝廷的謝枋得、謝翱、劉辰翁、胡三省、鄧文原這些在野清流的歸附。
與此同時,趙昺也培養了一批班底,將過去出身不高,名不見經傳的蔡喬、蔡若水、林之武、莊氏兄弟安置到重要崗位,又通過重用吏員解決了基層問題;再舉行科舉選拔了一批士子,並進行再教育,使得他們能夠接受自己的理念,成爲他的擁躉者。然後逐步替換掉那些與自己貌合心離,佔着茅坑不拉屎的尸位素餐的官員,使官員體系中的反對聲音式微。
另外趙昺通過改革進諭司辦報紙,與清流們搶佔輿論高地,將熱點問題拿到明面上進行辯論,使得他們無法通過私下傳播影響民間的輿論風向。同時在通過暴力手段進行打壓,使得他們的聲音日衰,難以左右國家政策的推行。
此外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就是趙昺控制了國家財政,現代說經濟基礎決定政治基礎,但古代自給自足的小農經濟條件下其實對士人的影響並不大。可隨着他大力發展工商業,許多失地的農民走進工坊,或是從商,使得他們的思想發生了變化,與傳統的重農輕工商的傳統衝突不斷。而在衝突中,用腳丫子想這些人也會轉而支持政策的制定者,因爲他們從中獲得了利益,士人們卻阻礙了他們發財。
還有基於商業經濟的經濟權力相對獨立於政治權力,根據經濟決定政治的基本原則,錢的作用顯然也是不容忽視的。朝廷依靠傳統的田賦已經難以支付財政開支,維持國家的運轉,更沒有辦法通過賑濟災荒、興修水利、減免賦稅來收買人心,這對士人爲主體的官僚系統衝擊力不小。而有錢的趙昺卻能通過賞賜的方式做到,且通過向朝廷借貸來達到自己的政治目的。
不過這套在瓊州行之有效的方法,待趙昺進入中原後卻不大靈光了,給了自己一個狠狠的下馬威,他們因爲對自己‘濫殺’士人深表不滿,聯絡朝中一些權臣發難聯名上書質疑自己正統的身份,要將他趕下臺去。使得自己不得不暫且退居幕後,由太后監國,很是吃了癟。
趙昺在退居觀中也曾想過爲何會出現如此問題,以爲瓊州畢竟是個彈丸之地,自己可以輕易的瞭解局勢的變化,從而及時處置。且在國難當頭之時,仍然能夠追隨行朝的人多數還是心懷忠義,以忠君爲國爲己任的。而江南淪陷後,諸多的士人或者當了帶路黨,或是被徵辟仕元,或者退隱鄉野,人員構成複雜。
而收復江南後,趙昺下旨鎮壓了諸多叛國者從而引發恐慌,擔心被牽扯其中,又因爲沒有重新獲得啓用,有被拋棄之嫌,於是引發了動盪。但是在楊太后的支持及衆臣的力保,自己動用軍隊平息了這場變亂。但也使得趙昺明白江南士人潛在勢力的強大,迫使自己不得不在某些事情上做出妥協,以免引發更大的動盪,以致犧牲了自己的婚姻。
但趙昺明白不同的歷史時期,具體的社會問題不同,可以憑藉的政治資源可能不同。尤其是從舊的統一局面的解體到新的統一局面重建這段時間內,社會問題重心的變化也會引發新的矛盾,而他要建立新秩序就必然會使矛盾日益尖銳,引發新的對抗。可如何調整相應的政策,渡過危機,維護自己的統治,這個課題可以說讓他傷透了腦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