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窸窸窣窣……’天剛矇矇亮,湖邊的葦叢中傳來陣輕響,一個衣衫凌亂,滿面污垢的男子從中鑽了出來,他向周圍警惕的查看了一陣後,才大鬆口氣頹然的坐下,脫掉靴子將裡邊的積水倒掉,又解開包腳布晾晾已經泡的發白的腳。抽抽鼻子,空氣中依然是股不散的焦臭味兒,想想這兩天的日子真是不堪回首,嘆口氣失神落魄的坐在湖邊,好像忘記了自己是剛剛脫險,還未走出戰區。
“……”坐了好一會兒,他突然聽到了腳步聲,就像受驚的兔子一般連滾帶爬的又鑽進葦叢,連靴子都忘了拿。
“這裡有人!”有過了片刻,幾個人走了過來,他們也是丟盔卸甲,拖着刀槍,一副死裡逃生的樣子,但他們並沒有失去警惕,當看到湖邊的靴子時立刻緊張起來,舉起了刀槍,做好了戰鬥準備,恰當的說是做好了隨時逃跑的準備。
“誰在裡邊?是火器衛的、還是前衛的哪位將軍?”眼見半天沒有動靜,爲首者才走上前去,用刀撥了撥靴子,見是蒙古樣式,雖然滿是污泥,卻做工精良,還鑲着兩塊鴿卵大的綠松石,非是平常士兵所能穿的起,便衝葦叢中喊道。
“再不出來,我們便放箭了!”連喊了兩遍,並沒有迴音,他往後退了兩步再次喊道,而其他人則也做好隨時逃跑的準備。
“不要放箭,我出來了!”躲進葦叢中的人聽到要放箭,連忙回話並哆哆嗦嗦的爬了出來。
“你……”
“內使?!”兩人相見都是一驚,爲首者仔細分辨了片刻才驚聲道。
“玉哇失,哎呀,嚇死本使了,還以爲南軍又追了上來!”賀惟賢此時也從裝束上認出來是自己人,而爲首者正是前衛都指揮使玉哇失,他大驚大喜之下雙腿一軟又坐在了地上。
“驚擾了內使,贖罪、贖罪!”玉哇失連忙上前扶住搖搖欲倒的賀惟賢賠罪道。
“無妨,你們突圍出來啦?”賀惟賢緩過氣兒來,拉住玉哇失的手問道。
“唉,南軍卑鄙,縱火焚燒葦蕩,大部兵馬都陷在其中,現下只有我們幾個人逃出來了……內使,你們那邊也……”玉哇失嘆口氣瞅瞅身邊幾個人苦笑着直搖頭,轉而又問,可看其孤零零的樣子,立刻意識到他們那邊也肯定不妙。
“全軍覆沒啊……”賀惟賢聽了大放悲聲,嚎啕大哭起來。
“內使,天亮了,咱們還未脫離危險,此地離大路不遠,敵軍哨騎該出巡了,咱們還是先避一避吧!”一個大男人哭得稀里嘩啦,讓玉哇失悲憤之餘又覺好笑,可又不知如何勸解,待其哭了好一會兒才道。
“將軍說的是,咱們先避一避!”聽到此,賀惟賢立刻止住悲聲,起身左右看看道。
“是了!”玉哇失見狀真是哭笑不得,而這位內使也是個妙人,眼淚是收發自如。他左右看看環境,選了條小路又鑽進了葦蕩,這兩天他們就是晝伏夜行逃過了宋軍的搜捕的。
幾個人選了一處遠離大路,還算乾燥的葦叢,玉哇失吩咐兵丁將蘆葦踩倒做了個草窩,又有兩名士兵拔了些葦根洗淨作食。大家圍坐一團,嚼着葦根充飢,賀惟賢也拿起根在嘴裡使勁咀嚼着,雖有些甜味,但也是粗糙難嚥,可這地方沒有別的,又不敢點火,只能強嚥下去。
“不知賈千戶可曾突圍出來?”玉哇失用頭盔舀了些清水遞給賀惟賢道,
“唉,賈千戶陣亡了!”賀惟賢聽其問起賈振厚,面色一僵,可很快轉而道。
“那水路奔襲的人馬也盡數陷在敵營中了?”玉哇失聽罷臉色黯然,他從賀惟賢的模樣就已經預感到水路軍情形不妙,可得到證實後,心中也是不免難受。
“在奔襲途中,部分船隻失散,到達敵營的僅有半數,在突襲中幾無生還,我也是九死一生僥倖逃脫,說起來還託將軍的福!”賀惟賢言道。
“內使,勝敗乃是兵家常事,勿要過去悲傷!”玉哇失對於此次倉促突襲,本就心中不滿,而折損了這許多兵馬更是憤懣,可見其滿是悲哀,心一軟寬慰道。
“此戰卻非是完敗,我們成功突入敵軍大營,焚燬了其寨中的漕船,若非南朝小皇帝逃得快,也險些被我們擊殺。只是損失了這許多兵馬,實在讓我心中難受!”賀惟賢又擠出了兩滴眼淚道。
“哦,內使燒了敵軍大營,焚其糧草輜重是真?”玉哇失驚喜地道。
“嗯,除了有幾艘漕船在大火初起時強行撞破水寨逃出湖中,餘者皆未能倖免,連岸上營寨也皆付之一炬!”賀惟賢點點頭道。
“哈哈,內使率軍焚燬了宋軍後方大營,便是立下不世之功,折損幾千兵馬也不算什麼!”得到確認後,玉哇失不禁大笑出聲,臉上兵敗的晦氣也瞬間一掃而空,滿是興奮之色。
“本使不敢居功,我們能成功焚燬敵大營,也皆仗將軍將敵兵力吸引走,才使得我們有機可乘。”賀惟賢輕笑着道,但是怎麼看也還是張苦臉。
“內使,當下我們也無法離開,還請內使說說戰況,回去後也好告知主帥!”玉哇失對於其一改昔日囂張跋扈的態度心中不免有些奇怪,可他也知此戰幾乎全軍覆沒,他若是沒有個恰當的說辭也會遭到懲處,當然也希望能從中分些功勞,便把心中那絲疑惑拋之腦後了。
“也好,正好也可謀劃下一步行動!”賀惟賢略一沉吟道,“我們自符離分兵後,從水上進軍,前時還算順利,但是入夜後因爲不熟悉水況,又未加訓練,船隊便開始混亂,而我軍兵丁不識水性導致暈船。結果途中不少船隻觸灘擱淺,相撞沉沒,還有的船隻迷失方向未能跟上船隊,到達目的地的船隻只有六成,兵力銳減……”
賀惟賢將戰鬥經過娓娓道來,把因爲遲遲等不到玉哇失部便決定分兵兩路率先對敵營發起襲擊等細節,皆一一道明。又講述了船隊以火船襲擊敵營被宋水軍擊潰,使得以火船焚燬敵營的計劃落空,但成功的將敵水軍戰船皆調離大營,他們決定對御營發起進攻,準備拼死一戰的情況也毫無保留的講了出來。
“內使真是英明、果敢,在此情況下還敢於孤軍奮戰,衝擊敵御營,實在是佩服!”玉哇失聽了經過也不禁讚道。
“唉,本使可不敢貪功,這皆是賈千戶指揮有方。”賀惟賢輕嘆口氣接着說道,“由於火器衛的大銃威力不足,在我們衝上御舟碼頭的時候連番發射,都未能阻止南朝小皇帝登船,眼睜睜的看着其揚帆而去。而此時宋軍各部皆已經包圍上來,將我們困於湖邊,兵力已經不足二百人,眼看突圍無望!”
“哦,那內使又是如何脫困的?”玉哇失作爲百戰餘生的老將,自然清楚陷於千軍萬馬中是如何的場面,驚問道。
“本使此時已是萬念俱灰,準備以死殉國了,就向近在咫尺的漕船碼頭髮起進攻,卻被敵所阻。但恰在此時,將軍向敵軍大營發起突擊,使得宋軍腹背受敵,不得不抽調兵力,使得我們爭取到一線機會。在我們打光所有彈藥後,賈千戶親領百餘人向前突進,終於打開了一個突破口,卻……卻被宋軍流彈擊中……”賀惟賢講到此處,話語不由的一滯,而心中更是一緊,眼神閃爍地道。
賀惟賢拿着葦根的手此刻在不斷的發抖,好像手裡拿着的是把刀,那把插進賈振厚後心的刀。事實上在他們在突圍中被宋軍壓制在一條水溝中,身邊也只剩下幾個人,賀惟賢意識到已經突圍無望,想要投降又想到賈振厚前時所言,便趁其後背暴露之時,將手中的刀插進了其後心,而賈振厚臨死前回首驚詫望着自己的眼神使他至今想來,仍覺得心悸不已。但他依然拔刀將其首級割下,向宋軍請降。
“賈千戶陣亡了?!”玉哇失問道。
“情況緊急,我也不及細看,只見其胸口被火槍打出了一個碗口大的窟窿,想也是無救了。而當時我們也不及搶救,我們衝上漕船碼頭,向停泊於此的漕船發射火箭,投擲火把,一時間火光大起。而此時後路已斷,我便於餘下的兵將投入湖中,想着死也不能落入敵手。入水之後不久,我便被嗆暈了過去,待醒來已經是次日,發現自己昏迷中漂到水寨一處小水灣中才得以倖免,而宋軍大營業已被燒成了白地。”
“內使真是福大命大之人,能在沖天大火中倖存,還能僥倖逃生!”玉哇失驚歎道。
“可惜的是這把火也累及將軍,使得數千大軍葬身火海之中,讓本使無顏面對他們的家人!”賀惟賢卻是擺擺手,面帶悽然之色道。
“內使勿要內疚,我軍深陷火海非是內使之過,而是宋軍殘暴,見我們退入葦蕩之中後,便以火炮向葦蕩中射擊,結果引發了大火。而內使想是昏迷之中,不知真相誤以爲傷了自己人!”玉哇失解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