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帝的話越說越‘離譜’,直言做皇帝太過辛勞,你要擔心遭人覬覦,遭人妒忌,遭人算計,遭人圖謀。奪其位,即可號令天下,莫敢不從,榮華富貴享之不盡,這必然是莫大的吸引力。於是外族謀之,外人謀之,黨羽謀之,親戚謀之,甚至兒子謀之,老婆謀之……做個皇帝,才能真的理解什麼是內憂外患。所以古代皇帝一般都是真正的孤家寡人,與天下爲敵。
聽着這些堪稱‘大逆不道’之言,王德嚇得只想捂住自己的耳朵,可又不能不聽,從前小皇帝由於太過辛勞,也曾有類似的牢騷之言,但是絕無今天的令人震驚,不過那時陛下年幼,人們即便聽到了也只會當做孩童的戲言,頂多是太后教訓一番,師傅們勸諫半日而已。
而今王德卻心中明白,若是今天小皇帝的話泄露出去半字,就將會引發朝野的震盪,畢竟皇帝不再是孩子了,人家也不會將陛下的話再當是幼兒的牢騷之語,卻會被某些有心人利用。而若外界有此傳聞,那麼他就是最大的嫌疑人,因此讓他竟產生種陛下會不會將自己滅口的荒誕感覺。
當然王德作爲小皇帝的體己人,在其身邊十多年,雖然不會參與政事,但是耳染目睹之下也比常人更爲了解當前的形勢。現下看着是一片大好,基本上已經收復南渡前的地盤,比之在瓊州時地盤大了不知多少倍,統治的人口達數千萬,朝中文臣如雲,武將如蓋,臣民敬服,財政情況比之從前好了太多,每年收取的稅賦以千萬計。
但王德也知道這只是表面現象,其實朝中一直暗潮涌動,形勢更爲複雜。對外與蒙元矛盾最爲突出,雖然一系列的軍事勝利,讓大宋掌握了主動,可兩國關係依然是不死不休的局面,而戰爭是解決問題的唯一方式;而國內隨着小皇帝對新政的推進,影響到一部分人的利益,受到朝野的反對,矛盾即便暫時沒有激化,卻也是隨時可能爆發。
因此王德知道小皇帝和一班忠於他的臣僚面臨着極大的壓力,別人不清楚,他卻知道陸相等人近一個月來,幾乎每日都有奏報,其中不乏對朝政的擔心。此次北伐可以說動員了舉國的力量,可以說花光了進入江南後國庫的積蓄,而收復的兩淮和淮北地區因爲減免稅賦,所以一切開支皆需朝廷補貼,軍費開支依賴朝廷供給。
這等於透支了朝廷數年後的收入。也就是說,在些人看來北伐的勝利更像是個面子工程,收復廣大的失地除了給朝廷帶來巨大的財政壓力。如此朝廷必然會減免開支,官員沒有錢去揮霍,甚至要減發俸祿,而百姓可能要承擔更多的稅賦外,似乎並沒有給朝廷及江南百姓帶來什麼好處,導致朝野要求結束北伐的聲音一直不斷。
小皇帝和衆將可以說是頂着極大的壓力堅持打到應天府的,當面對近在咫尺汴京城決定是否止步於此,結束北伐時,王德是親眼見證了小皇帝做出決策的艱難。那幾日,小皇帝與反對的臣僚書信不斷,希望能夠說服他們再前進一步。但是依然難以取得共識,在與坐鎮朝中的幾位重臣分析和考量了當前的局勢後,小皇帝還是做出了止步於應天府的決定。
王德雖然不知道小皇帝所想,但他可以體會到小皇帝當時的憤怒和無奈,其雖面上看着沒有什麼,依然正常處理公務,指導戰事。可小皇帝三天沒有下船,幾乎沒有說一句閒話,茶飯不思,整夜在甲板上徘徊,足見其對未能收復汴梁心中是多麼不甘,但是苦處卻無法對他人道,憤怒無處發泄,只能悶在心中。
但是世人們看到的只是一國之君,天子之軀,萬人俯首,從古到今無數人都夢寐以求的皇帝,並將這看看做是人生的巔峰。可是誰知道做皇帝有多累嗎?有多危險嗎?王德是親眼看見小皇帝親歷沙場的,多少次是死裡求生。而在小皇帝決定親征之時,三位娘娘都已有孕,現下生產在即,陛下也做好了回京的準備,可襄陽又出了狀況,只能改變行程拋家舍業轉戰新戰場。
所以世人看到的只是皇帝的風光,誰又知道皇帝的苦楚呢?而王德伴隨皇帝左右十多年,他知道皇帝並非是人們眼中的神,其也是個人,一樣有喜怒哀樂,可他卻不能將負面表現於人前,給人的永遠是精明強幹、英明神武、無所不能的一面。
好在小皇帝在喋喋不休的中漸漸睏倦,居然在水中睡熟了,終於讓王德長出了口氣,令人將小皇帝輕輕擡了出來,擦乾身上的水漬,換上衣服,送到寢宮中安睡。而小皇帝這一夜睡的非常好,天亮後他本來還擔心陛下記的昨日所言,失望之下真的要棄位遠走江湖,再不理朝政。
不過令王德欣慰的是小皇帝一覺醒來,好像早已忘記昨天的事情,起來之後就與侍衛營的士兵一起操練,因爲是齋戒時期,而未動兵器。然後洗澡、更衣、用膳,處理公務,一切如常,並沒有出現他想象的情形,只是虛驚一場,這才讓他長舒一口氣……
祭祀在古時是件十分莊重的事情,人通過祭祀而確立和加強着自己作爲人和特定的個體在其所宗承和秉持的精神、生命、族羣和文化譜系中的關係、地位及其權利和義務。
宋代崇儒,祭祀也尊從儒家的禮儀。《禮記·祭統》強調“禮有五經,莫重於祭”。祭祀“非物自外至者也”,乃是“自中出生於心也”。“心怵而奉之以禮”,是隻有“賢者能盡祭之義”的根本。因而儒家的祭祀的本質就是“宗什麼而教之”,把自己置於祭祀所建立的精神關係中,就是把自己置於一個宗教系統中來獲得基於這種宗教系統的意義及其對人的問題的迴應。
祭祀上天,即是表明人作爲天之所生的子民而受賜着人的生命、天性,並虔誠地宗服和遵循被歷代聖賢所闡發的人的天命及其法則,承擔着,讓天德流行世間、讓天道天理準則和主導一切的道德義務,進而領受其教化。迴應了人從何而來,人奉行何種原則和道德等問題。
祖先作爲生活形式、事功業績和文化傳統的開創者和積累者,是生活基礎的一部分。而祭祀祖先,即是表明某人認同自己作爲某祖先的後代,繼承和領受着祖先的血脈、事業和教化,從而明確自己生活的歷史基礎,並承擔着把祖先的傳統發揚光大,並不斷創新,以致光宗耀祖的責任及對祖先開創和積累的文化傳統的效法,乃是釐定天下秩序和世道人心的基本方法。
按孔子言:“吾不與祭,不如不祭。”無論是歌頌天德,還是“追養繼孝”,首先是內心虔誠的表達和情感的需要,並在祭祀活動中塑造忠敬和孝梯的情感與道德,而一個藐視神靈和祖先的人不會產生要去祭祀神靈和祖先的行爲,此所謂“身致其誠信,誠信之謂盡,盡之謂敬,敬盡然後可以事神明。此祭之道也。”
爲了表達虔誠,祭祀之前需要齋戒,而齋戒包含齋、戒兩個方面。齋來源於齊,主要是整齊,如沐浴更衣、不飲酒,不吃葷;戒主要是指戒遊樂,比如不與妻妾同寢,減少娛樂活動這幾日。而皇帝同樣要不吃葷、蔥蒜韭姜等有刺激氣味的菜,不飲酒、不聽音樂、不近妃嬪、不弔喪、不理刑事等。
按規矩趙昺這幾日要在齋宮靜息齋戒,修心養性,但是他本就不是個‘講規矩’的人,這場祭祀對於他來說只是一場政治秀,而不得不爲之。也正因爲這是場國家祭典,不僅朝廷從臨安遣禮部和太常寺官員前來主持,臨近州縣的官員也全都趕來參與儀式,所以一時間文臣武將雲集於此。
人員來的這麼全乎,趙昺又起了歪心思,他將這場盛會當成了議事大會,以陪他齋戒的名義將來到應天府的七品以上官員及統領以上的軍將全部召集到齋宮來開會,通報當前的形勢,解讀政策及商討、解決在這一段時間內新復之地出現的新問題。
當前在新收之地任職的官員,多數出自瓊州幾次科舉,他們可以說是趙昺堅定的支持者,也是強硬的主戰派,心懷“驅逐韃虜,牧馬北邊”的豪情壯志。因此希望能一舉收復故土,重返舊京,而對於突然結束北伐,止步於汴京城下十分不解。
趙昺知道不解開這個心結,必然會影響到朝廷的團結,對朝廷和自己產生誤解,進而產生消極情緒,進而影響到後續的重建工作。但是想說服這些激進的官員絕非一件容易的事情,可他知道自己無法逃避,必須要去做,去面對他們的詰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