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昺靜坐了半宿,對事情的始末終於有了認識,卻並沒有感到舒暢,反而心中犯堵。想不通難道自己在重臣的心中就是如此形象嗎?讓他們不惜自汗來逃避。但轉而又喪氣了。
前生今世兩度爲人,前世雖沒有從政,但是也在職場中混了多年,經歷過辦公室政治的考驗,知道其中的道道。不致命,可也讓你身心俱疲。而這一世做了皇帝,他體會過其中的苦處,但他也是極力避免讓朝臣們誤會,可事情還是發生了。
‘伴君如伴虎’被比喻成朝堂上的兇險,而事實上也真是。皇帝身邊的大臣別看位高權重,其實也是一個高危職業,假如碰上一個奇葩皇帝,搞不好比在老虎身邊更可怕,真正是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提心吊膽不說,隨時還都有生命危險,北齊時候的宰相楊愔就是一個典型代表。
衆所周知,北齊的高氏皇帝是以奇葩和變態著稱的。話說這位倒黴的宰相楊愔是個胖子,尤其是肚子特別大,是個大肚皮,高洋有事沒事就拿他這個大肚皮開涮,稱爲叫做“楊大肚”,平日被皇帝揍一頓都是平常事,堂堂一個宰相,有時還得兼職太監的活兒——給皇帝送手紙。
另外高洋還喜歡開玩笑。有一次,高洋看着楊愔的大肚皮,突然有個想法涌上來,他問楊愔:愛卿啊,你肚子這麼大,裡面裝的是什麼啊,要不咱們剖開看看,你覺得怎麼樣?楊愔差點沒被高洋這個奇葩的想法嚇暈過去,正不知怎麼辦時,幸虧有人解圍纔沒被開膛破肚。
還有一次,高洋突發奇想,玩起了送葬遊戲。他讓人準備了一口棺材,叫楊愔自己躺到棺材裡,而他自己則拿起錘,準備等楊愔躺進去後親自把棺材釘上。可等楊愔躺進了棺材,高洋拿着錘子敲了棺材幾下,最終還是停下來了,並沒有把棺材釘死,讓人把楊愔扶了出來。
其實,高洋多次戲弄楊愔,可能真是開個玩笑而已,可即便是虛驚一場,但是想想楊愔躺在棺材裡,聽着外面的敲擊聲,看着皇帝拿刀子在自己肚子上比劃,那種感覺,也真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於是自汗也就成了各朝各代官員自保的手段。
自汗,也稱自穢,噁心一點說,向自己臉上潑糞,臭臭自己的臉,壞壞自己的聲望,搞臭自己。理性一點說,就是通過非法手段,佔有大量社會錢財或田地,通過聲色犬馬的生活方式,以敗壞自己的聲望。目的就是使自己在老百姓心中沒有受愛戴的地位,並表明自己胸無大志。
除此外,甚至還想盡一切辦法,以避免帝王猜忌之禍,可這些高官有時仍不可能完全躲過帝王的猜忌之禍。但是這也並非誰都能用的。這時有才華的高官們的專利,中下層的官員,如用這種法術,極易身首異處的。重臣有此想法,趙昺也很無奈,因爲事情雖非他所願,卻也不是他所能改變的,而是體制問題。
大家都知道皇帝制度的本質就是獨裁。而獨裁政治,總是不斷地弱化着帝王與其官員們之間的信任度,獨裁也就決定了獨裁者和其下屬官員以及親屬之間,只能擁有有限的信任,而充滿無限的猜忌。因此帝王和其高級官員包括帝王家庭成員、皇親國戚之間,大多數的時候,都相處於猜忌和被猜忌之中,彼此也就很難建立起持久的或起碼的信任關係。
在帝王與臣子這一對關係體中,帝王一般總是處於主動地位,而臣子多處於被動地位。皇帝想找你的毛病是很容易的,被猜忌的大臣大多是能力突出且居功自傲,有明顯的政治隊伍,且不和皇帝一心。而大臣有兩個生命,一個是他的本人生命,另一個是他的政治生命,一旦受猜忌,政治生命就面臨着完結,人身安全也很難得到保障。
所以,名將權臣,才華卓絕,或手握重兵,或解職後仍有潛在實力的;其次是名臣,才高識遠,清正廉潔,深得社會各階層的支持;再就是皇族,根正苗紅.有做君王的血緣資格。成爲三者其一,就要做好準備,以應對由於帝王猜忌而帶來的種種不利後果。自汗就是其中的一項重要應對措施。
避禍手段有多種,爲什麼高級官員較多使用自汗來躲禍呢?趙昺以爲這是因爲自汗性價比最高。像隱退,不合人們爲官入世心理,只有極少數人可做到;請求外地做官,要得到皇帝或其他權臣允許方可出京;舍親,就是殺掉親人中的一人或數人,一般人難做到;愚子,不讓子女多讀書做官,這不合人情;武裝反抗,代價太高。
比較之下,自汗優點最大,一方面,既可以繼續做官;另一方面,又可避除帝王猜忌之禍。因此,因此不少國家重臣,在功成名就之後,聰明一點的都要學習保身之道中的自汗術,要表現出一副“胸無大志”的形象。而至於如何做,那就看各人的手段了,趙昺卻以爲活下來的,哪個拎出來都能在國際上拿個大獎。而拿不到獎的,那下場就是家破人亡。
漢朝的蕭何被劉邦稱爲漢朝最大的開國功臣,可是這樣的人也遭到了劉邦的懷疑,劉邦親征在外,怕蕭何在國內出亂子,蕭何只能派自己的家人跟着劉邦親征,這樣劉邦才放心!不光是這樣,蕭何還侵佔別人家土地當自己的良田,劉邦很高興,因爲這樣就顯得蕭何沒什麼太大的志向了。
隋朝還有一個大臣叫樑睿,因爲他威惠兼著,民夷悅服,聲望甚高,隋文帝楊堅暗中忌之。他本人精明至極,早料到這一點,於是就辭官謝病在家,不與世人交往,還“大受金賄以自穢”。這時,有人就把他告到中央,楊堅見他如此貪財,能幹什麼大事?去了心病,高興還來不及,哪裡還去管他受不受賄。
宋時,太祖趙匡胤竟然把自汗化爲國策,以“杯酒釋兵權”方式,鼓勵他的高級軍官放下權位,在短暫的人生中,快意聲色,使君臣之間無所猜疑。有了皇帝的鼓勵,石守信等高級軍官們也就大膽地掠奪財富,聲色犬馬,從此君臣相安無事。
大將狄青表演不過關,被貶之後中央派人幾天一查,還不聽他的辯解,最後嘴邊生了惡瘡,然後病逝。下場好一點的就是韓世忠,晚年交出了兵權,手指也只剩下了四個,還不能動,晚年只能牽着毛驢在西湖邊閒逛,絕口不談兵事,也拒絕和原來的老部下相見,戎馬一生最後只能孤獨終老,萬幸的是沒有像岳飛一樣死在皇帝的屠刀之下。
趙昺想江鉦也是如此。江氏可是一門出過三位宰相的家族,其可以說生下來就活在名利場中,即便沒有親身經歷,耳濡目染也對其中典故知道不少。況且他還經歷了宋末亡國之際的官場傾軋,親眼看見過諸多的潮起潮落,前時還是殿上臣,轉眼就成刀下鬼。
所以趙昺相信江鉦不會沒有所感,即便他心懷爲國盡忠的思想,但是也會設法自保。尤其是在收復江南之後,朝廷形勢好轉,而他官至樞密副使兼任湖廣制置使,封爵國公,也算到了人生的巔峰,加上堂兄江璆此時晉升爲參知政事,踏進了相門,江家在朝堂可謂一時無兩。
趙昺記的前世人們常用句西方諺語‘欲戴王冠,必受其重’來自勉,但是其中還有一句是‘欲安思命,必避其兇’。說的是同樣的道理,在獲得高位的同時,也必然會遭到皇帝的猜忌和同僚的嫉妒,要想保全性命和家族的榮耀,就必須有人得急流勇退。
所以趙昺覺得江鉦早在收復江南,邊境穩定之後就已經有了退隱之心。但他也知在本朝‘揚文抑武’的大環境下,自己手握重兵更易遭到猜忌,他退出朝堂比之堂兄要有利於家族。而出身名門,受儒家學說薰陶,清名比之性命還要重要的思想,估計早就深入骨髓,自然不願意採用貪污受賄、廣置田產這種下三濫的手法。
另外,江鉦也要顧及到皇帝的面子,自己幹了腌臢事等於變相打陛下的臉,也會讓皇帝背上打壓功臣的惡名。兩廂權衡之下,趙昺估計其就故意採用放鬆對麾下的管控,表明自己並無割據之心的同時,也在尋找時機和藉口退出朝堂。
到了襄陽的時候,江鉦對襄陽圍而不攻,拖延決戰的時間。而又親臨城下探營,結果遭受重創負傷,且他以算定陛下爲了戰事必然會親征來此。如此自己就可以借久戰無功、身負重傷提出致仕,而皇帝可以再借助攻取襄陽穩固在朝野的地位,也保留了君臣間的體面。
把事情想得通透了,趙昺覺得十分無力,想想這些有功之臣爲了保住身家性命,親手把自己多年拼打而得到的聲望抹黑,實爲萬般無奈,心中又該是何等滋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