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的右文政策,造就了龐大的士紳隊伍,而這些賦閒在家知識分子也成了清議的主力。而趙昺清楚任何事物都有兩面性,清議也是一把雙刃劍,一方面可以品評政治人物,讓政治人物知道節制自己,以免名聲太差。另一方面,其本身缺少外部監督,且主觀性較大,故他們所品評的人物,正邪的定性值得商榷。
換言之,被清流劃入“邪惡”勢力的人,多少也有些被“黑化”。且清流通過品評朝政來影響國家政策,顯然是包括皇帝在內的當權者所不願意看到的,如此就促使了朝野對立和學派紛爭,乃至黨爭。而以趙昺所知最具代表性的就是明代的‘東林黨’。具體論之,東林人士品評朝臣時自覺或不自覺地對在朝人士分了類,多依據非黑即白、二元對立的價值標準。
這種價值判斷標準,是有侷限性的,也使得部分非東林人士不得不結黨自保,明末“黨爭”從而愈演愈烈,東林與非東林在京察和大計時相互打擊,例如齊楚浙三黨得勢後,“東林已爲齊、楚、浙三黨斥盡”,顯然是泄私憤,這樣的政治生態對國家社稷是不利的。
將視角拉到東林黨死敵魏忠賢身上,可以說,與其說是魏忠賢挾持天啓皇帝、專擅弄權,不如說是天啓皇帝主動將一些權力放給魏忠賢,一方面,天啓帝自己可以輕鬆地處理朝政,投身一些“興趣愛好”;另一方面,天啓帝也許意識到強大的東林勢力對朝政的干預乃至對皇權的威脅,儘管東林士人大多是忠臣而非逆子。
齊楚浙三黨最終依附宦官集團,一方面反映這些士人集團一定程度上喪失了獨立人格,開始依附宦官集團,成爲天啓帝的基層支持者。另一方面,齊楚浙三黨依附宦官,又何嘗不是東林士人的逼迫?經過萬曆朝的政爭,雙方依然水火不容。
趙昺也曾注意到,雖然兩派士人出生和政見有差異,但即便一黨勝出,也未使當時的政治顯現出太多的新氣象,沒有能扭轉下行的國運。而當黨派分歧超越善惡標準以及國家利益,即便是相對處於正面的黨派,其正義性或多或少會受到消減。
當然這肯定也與當權者有關,因爲在大多數皇帝的眼中,除了自己,所有人都可能是潛在威脅,皇后、嬪妃、外戚、閹人、文臣、武將等等皆不可盡信。衆人皆不可信,故衆人皆可不忠。崇禎帝派出的司禮太監杜之秩和定西伯唐通一起在居庸關投降了大順軍。
北京城破後,崇禎帝在自縊前感慨:“朕涼德藐躬,上幹天咎,然皆諸臣誤朕。”雖然不無推脫責任之嫌,但顯然崇禎帝對包括東林士人在內的士人集團十分失望。意圖實現唐朝中興的唐文宗曾感嘆:“去河北賊易,去朝廷朋黨難!”顯然對長期的牛李黨爭感到十分不滿。
趙昺還記得前世衆人討論東林黨時,有人曾引用過崇禎朝時工部主事陸澄源曾評論崇禎初期的東林黨的話:“於是賢者仍以講學爲發明理道之舉,而不肖即借東林爲把持官府。”而當下的形勢,在他看來很契合,所以必須將黨爭的萌芽消滅掉……
現在這幫士紳不僅提出要恢復名譽和身份,還索要官職,並要求補發工資,趙昺聽了恨不得跳起來扇他們幾個打耳光,再在屁股上很踹幾腳,他們這哪裡是要官要錢,而是在要自己的命啊!
冗官一直是大宋,也是歷朝歷代的頑疾,但一般都會出現在政權建立的中後期,而在立國的初期往往不會出現。這不僅因爲是制度問題,也是官員多年的累籍所至,就跟肥胖差不多,覺得今天多吃一口沒事,明天多吃一口也沒多大關係,但日積月累之下就成了病。
趙昺重奪大宋江山,說是復國,其實也可以算作太祖開國建立北宋,高宗南遷建立南宋後的第三次建國。作爲一個年輕的政權,尤其是從瓊州彈丸之地發展而來的新朝,可以說在各方面負擔較小。而官員數量不是多,而是缺,且缺口很大,畢竟行朝在瓊州規模很小,佔據的也是彈丸之地,不需要那麼多的官來維持運轉。
但是江南卻是不同,數朝累及下來,名目繁多的官員多如牛毛。在蒙元佔據江南後,殺了一批,降了一批,歸隱了一批,遺留的官員數量依然龐大。不說給他們安排工作,就是補發所欠的十來年的工資,不僅朝廷得破產,趙昺把老婆和孩子都賣了也不夠。況且,還朝之後接着清查背叛的官員之名,殺了一批,抄沒了一批,財產早都充了公,錢早都花了,地早分了,不可能再發還給他們。
話又說回來,在鎮反之中有沒有被冤枉的,有沒有弄錯的?趙昺可以肯定說——有。但是平反昭雪暫時不會做,因爲這不僅事關威嚴,也是有關國策。至於對於遺留官員的問題,朝廷爲了解決官員短缺的問題,也從遺留的官員中重新徵闢了一批沒有劣跡,有才幹的中青年官員充實到朝廷和地方任職。
眼前站在階下的幾個人,顯然在重新徵闢的行列之外,這說明他們肯定有歷史問題。其實他們的‘黑材料’此刻就在趙昺的手裡,不過他眼下卻不會揭穿他們,而是要講‘道理’的,畢竟一個曾經的狀元受到了朝廷的‘不公正’待遇影響是很大的,現在圍觀的人羣已經是羣情激動。
“天有陰晴,月有圓缺,事有黑白,人有善惡,同理士人也有好壞。”趙昺衝着階下朗聲說道,人羣見皇帝發言馬上安靜下來,“德祐二年,蒙元侵入江南,國土淪陷,皇室蒙難,百姓遭到屠戮。有的官員,士紳奮起反抗,不惜毀家紓難,召集義勇抗元,雖死而無悔;但也有朝廷官員和士紳叛國投敵,甘爲蒙元鷹犬,以求苟安,爲此他們不惜出賣昔日同僚,欺壓良善,只爲自己的富貴。”
“朕在臨安淪陷前夜得以僥倖在太后的護佑下逃出京師,輾轉各地,其時有忠貞愛國之士扶皇兄爲帝,組建行朝,以延續大宋國脈,抗擊蒙元,他們之中多少人爲國殉難,又有多少士紳貢獻全部家財,舉族勤王。而後行朝在瓊州暫駐,彼時羣敵環伺,缺醫少藥,食不果腹,隨時有覆滅之憂。但就在如此艱難之時,仍有遺落在江南的官員、名士大儒、士子數萬人先後來投。更有忠君愛國士紳不畏艱難,將籌措的到的物資糧草跨海送往行朝,幫助數十萬百姓前往瓊州。”
“這些官員、名士大儒、士子、士紳、百姓在國難之時傾盡全力復國,又殫心竭力助朕臥薪嚐膽十年,才得以收復江南,朕能不厚待他們嗎?他們封爵入相、出仕做官,大家認爲如何?”趙昺高聲問衆人道。
“理該如此,爲國爲君出力,當有此報!”
“陛下聖明,我朝有這些衆臣輔佐,復興有望!”
“善有善報,陛下做的對!”……
圍觀的人羣中爆發出陣陣歡呼聲,顯然十分贊同皇帝的做法,好一陣後,趙昺壓壓手,讓衆人安靜,又道,“我們可以看看當下朝中的衆臣,陸相當年赴國難,拋家棄子,孑然一身前往行朝,滯留家鄉的妻兒遭到蒙元的報復,親人罹難,骨肉分立,而其在奸相陳宜中畏難逃走之時,挑起了復國重擔,才使得行朝得以倖存,數十萬軍民沒有離散,輔佐兩位幼帝堅持抗元。”
“文相雖遭到朝廷奸佞貶嫡,但依然不忘大義,組建義軍入京勤王,數敗而不餒,直至爲敵所擒。蒙元大汗以相位相許,萬金爲籌,而其不爲所動。其後蒙元以其妻兒爲質,脅迫他降元,但依然忠心不改,以致妻女亡於蒙元獄中,兒子死於逃難途中。可其獲救後,立刻投入到抗元之戰中,卻沒有去尋找家人,而今又領軍伐蜀,奪回川東,爲國立下殊勳。”
“再看應相,以花甲之年勤王,十數年輔佐朕忠心耿耿;江相自不必多言,江氏一門忠烈,族中數百人爲國殉難;王相當初未能加入行朝,但忠心不改,在獲知行朝在瓊州立足後,率門人子弟及江南士子百餘人不畏艱辛偷渡入海前往瓊州勤王;劉相也曾是太學生,其仕途坎坷,仍不忘初心,途中身染惡疾,可謂朝不保夕,但依然不忘教導朕,復興我朝,救百姓於水火,忠心可昭日月。”
“行朝十數年苦鬥,數十萬忠貞義士犧牲於轉戰途中,你們看看歸還江南的官吏、將士哪一個沒有親人亡於蒙元、叛臣賊子之手。但有些人卻嫉妒他們當下的官位,質疑他們的忠心,聲稱他們是奸佞,要將他們趕下相位,取而代之。現在朕可以告訴他們,朕沒見過這樣的奸佞,絕不會答應。大家答應嗎?”趙昺說到激動處,熱淚盈眶,起身振臂高呼道。
“不答應!”
“不答應!”
“不答應!”……宮前的廣場上即刻想起了此起彼伏的的應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