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黻急匆匆的來到衛王的臨時行在就被嚇了一跳,還未到府中遠遠的便看見前堂的空地上搭建起一座高棚,上面白綾纏繞,外側豎起三根白布包裹的高杆,中間一根高達三丈有餘,垂着條丈四的白布長幡,他一眼看出這是在佈置靈棚。
“府中出了什麼事情,是哪位故去了?”劉黻看到周翔正在指揮衆人忙乎,兩步上前問道。
“哦,劉大人!”周翔扭身一看是劉黻,急忙行禮道。
“免禮,快說出了什麼事?”劉黻擺手道,昨天娘娘將他召進宮中,稱衛王殿下府中住進了許多閒雜人,將王府搞得烏煙瘴氣,連護衛的殿前禁軍都被趕出了府,讓他前來看看殿下是不是受了壞人的唆使在胡鬧。他心中卻不這麼認爲,琢磨着多半是衛王殿下的主意,其別看是孩子,可不是輕易能讓人糊弄的,但他還是遵諭前來,沒想到看到這麼一出。
“劉大人,殿下一直對泉州義勇捨身護駕念念不忘,想後日進行祭奠,做場法事超度亡魂,下官正在準備。”周翔答道。
“這……這,府中這許多人可是泉州倖存的義勇?”劉黻聽殿下無事,心放下大半,這時纔看到腳下襬放着數百靈牌,上面還帶着新鮮的木茬,顯然是剛剛製作完畢還未來得及上漆,但他對殿下所爲還是覺得不妥,皺皺眉又問道。
“是的,殿下聽聞我們這些從疫船上下來的人及泉州義勇無遮風避雨之處,便令人騰出了府中兩處院子暫時安置。”周翔看劉黻面色不善,又怯生生地問道,“劉大人,是不是有什麼不妥?”
“唉,殿下年幼有些事情不懂,你也不懂嗎?這行在可是你們能隨便出入的,若是出了事情誰能擔待的起,現在娘娘聽聞此事十分不悅。”劉黻嘆口氣道。
“劉大人,那我們……”
“劉大人快請,殿下在後堂!”周翔話沒說完,內侍總管王德已經迎了上來說道。
“也好。”劉黻怔了下欲言又止道。
“哼,聽到了吧,周指揮使這下你們麻煩了,先讓他們停下來。”王德回頭得意地說道,然後趾高氣揚的引領着劉黻向後堂走去,留下了不知所措的周翔……
府中許多人都曾與劉黻共患難,見其來了紛紛停下手上前見禮。這些人都是下級軍兵,換做它時自己眼皮都不會擡一下,但今日卻生出了異樣的感覺,覺得十分親切,他也一一還禮寒暄,使得這不長的路竟走了一刻多鐘纔到達後堂。
“臣拜見殿下!”劉黻進了後堂上前施禮道。只見堂中坐着十數人,看身上衣着有僧有俗,有兵有民,而殿下居中而坐,面色沉重,身前的長几上放着本書冊,還不時在上面勾勾畫畫,像是在與衆人議事,自己來的似乎不是時候。
“哦,劉大人免禮,這邊稍坐。”趙昺擡頭看是劉黻,略顯詫異地指指自己下手的座位說道。
“謝殿下!”劉黻施了個禮道,屋中的衆人也紛紛起來見禮完畢,他才挨着殿下的右手坐下。
“蔡大人,你接着說。”衆人落座,趙昺看着左手坐着的一位身穿六品官服的中年人說道。
“殿下,當日下官召集了泉州城中宗室三千餘人、有功名者士子千人,軍兵兩千和數千宗勇義士共萬人出迎聖駕,誰知蒲氏謀反將城門緊閉,遣私兵突然襲擊,以致傷亡巨大,當日宗子趙與明、趙若林、趙崇道、趙時碧、趙必功、趙若晉等以下三千人,以進士蔡靖、潘宏等十人爲首者千人,軍官曾注、周鍾等以下官兵數百人和宗勇千人皆在城中殉難,由於人數衆多,有名姓者僅有三百二十三人,餘皆不可考。”泉州司官蔡完義黯然說道。
“嗯,黃公子你部如何?”趙昺點點頭又問下一個年輕人道。
“從泉州突圍後,與父親率軍護送太后和殿下突圍,所領千餘官兵在途中傷亡大半,父親也以身殉國,僅有百餘人脫難,由於名冊丟失,情形又十分混亂,以致殉難者只有幾個軍官和不足百人名姓可查。”說話的正是泉州州將黃克濟之子黃顯耀。
“元妙大師,寺中殉難僧衆可統計好了。”趙昺擦擦眼睛問坐在其左手的一位大和尚道。
“阿彌陀佛,一副皮囊而已,殿下又何必掛懷。”元妙宣了聲佛號,並不想回答,低頭默聲誦經。
“殿下,寺中有僧衆一千二百五十一人,現在寺院被毀,逃出來只有小僧等四十二人,餘者皆死於韃子鐵蹄勁弩之下。”站在元妙身後的一個大和尚卻沒有那麼高的道行,面帶悲憤地說道。
接下來,又有各路出衛宋主的鄉勇報上統計的人數,坐在一邊的劉黻雖然沒有插話,但心中也是不平靜,他大概算了一下,泉州之變僅護送太后和衛王一路的人馬就近兩萬人蒙難,其中不乏父子兄弟全部戰死者,留下名姓者卻只佔很少一部分。而更令人難受的是這些死難者還都曝屍荒野,想想自己都覺難受,作爲親歷者的殿下心情可想而知,也難怪他會收留衆人,並大張旗鼓的進行祭奠。
“朝中那些人不知道腦子想些什麼?”劉黻心中憤然,這兩日朝中有人對於殿下收留義勇之事頗有微詞,說殿下此舉是沽名釣譽,收攬人心,就差說其有不臣之心了,還將事情告到了太后面前,這也纔有了他令他以探望之名前來調查的事兒。
現在不說殿下小小年紀是否能有此心思和能力,就說朝中重臣不也是爭權奪利,明爭暗鬥,將朝廷的軍隊看做自己的私兵,不肯接受朝廷調度。恐怕他們此舉是擔心殿下坐大威脅到自己吧!而此刻殿下所爲在劉黻看來正是挽救朝廷臉面之舉,想想無數軍兵義勇爲了出衛宋主不惜性命,毀家紓難,朝廷卻毫無表示,豈不寒了百姓和軍中兵將的心,想到此他心中不免憤怒。但以他對殿下的瞭解,其如此大動干戈恐怕不止是祭奠這麼簡單,恐怕另有深意……
“王德,你也將突圍途中死難的內侍和宮女造冊,待時一同祭祀,超度。”衆人稟報完畢,趙昺扭臉對站在身旁的王德說道。
“殿……殿下,他們也在祭祀之列?”王德有些發懵,結結巴巴地問道。他們這些內侍在旁人看來就是羣怪物,而他們也知道自己地位卑微,雖生活在天潢貴胄身邊,卻是豬狗一般的存在,死了能有個葬身之地就算蒙受天大的恩典了,哪裡敢想接受拜祭。
“當然,他們爲保護聖駕而死當然也能同享祭奠。”趙昺十分肯定地答道。
“小的代那些死去的奴婢們謝過殿下了。”王德聽罷翻身跪倒,連連磕頭帶着哭腔說道。
“快起,不論是朝中重臣,還是一介草民,爲國而死便是大宋的烈士,你又何必謝我,快去準備吧!”趙昺虛扶一把道。
“謝殿下,小的定盡心辦理。”王德跪伏於地再次叩首道,不過此時的他心境與初時大不相同,覺得自己終於找到了一個好主子,堂外的那些泥腿子也不像那麼討厭了。
“劉大人,今日突然造訪有何事?”衆人告退,趙昺纔對劉黻道。
“殿下,娘娘聽說殿下府中住進了許多閒雜人等十分擔心,特遣下官前來察看。”劉黻看殿下面色不悅,知道他在生自己不來看自己的氣,笑着說道。
“府中的情況劉大人已經看到了,那便請回稟娘娘府中一切都好。”趙昺面無表情的說道,不過卻是半真半假。其實他也確實在生劉黻的氣,不論兩人同舟患難的情義,自己好歹救過他的命,可自上岸後便不再露面,實在太讓人寒心。
“殿下勿惱。”趙昺氣呼呼的話倒讓劉黻覺得好笑,剛纔殿下從容不迫的給衆人安排事務任誰都不敢小看,但再看不論他剛剛如何,終究還是小孩心性,“殿下,微臣回朝後時時想來看望,但如今敵軍步步緊逼,處處告急,事務實在繁忙,再者陛下有佯,臣實在不敢擅離,以致遲遲未能成行。”
“皇兄病了,病得重嗎?娘娘可安好?”趙昺聽了抓住劉黻的手面帶急色連連發問道。
“殿下別急,陛下一直有太醫醫治,娘娘日夜看護,雖然辛苦,但還安好。”劉黻拍拍殿下的手道,心中暗樂自己只略施小計,便將殿下的注意力轉移它處,顧不得怨恨自己了。
“那就好,怪不得皇兄和娘娘不准我進宮,原來如此啊,我還當娘娘生我的氣呢!”趙昺如獲重釋地說道,可心中卻並不在乎,自己與那所謂的皇兄還未‘真正’的謀面,根本談不上什麼感情,但自己要是不聞不問又不合常理,只能做做樣子。
“娘娘一直掛念殿下,這不聽說府中有事便立刻差臣前來,聽宮中的人說陛下也十分想念殿下,吵着要與你一同玩耍呢!”劉黻自然看不出趙昺的心思,還當他真得擔心,不住地安慰他道。
“哦,我也想皇兄了。”趙昺聽了也鬆口氣,回來後孃娘對他一直不聞不問,讓他擔心不已,畢竟他們纔是自己最大的靠山,現在情況明瞭啦,自己是不是也可以藉機多討些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