邸浹這邊終於列成了陣勢,自以爲可以堅持一段時間。可這也只能說他沒有見識,也可以說腦子反應有些慢,在付出了沉重的代價後仍然未能意識到這是歷史上的一次武器革命,戰場再不是快馬、強弓的天下。而他的信心則成了其爲自己敲響的喪鐘。
戰至未時,宋軍基本完成合圍,兩軍相距兩箭之地對峙。昌化方向有偵騎前來刺探,發現潁州軍被圍後組織了千餘鄉兵前來救援,但是戰鬥力太弱,被騎兵營擊潰,而令人驚詫的是潰兵敗回後將王師歸來的消息傳開,居然有大宋遺民響應,紛紛組織義勇前來相助,竟聚起數千人。
倪亮問清情況,好生安撫一番,稱皇帝此次親征就是要收復故土,驅逐韃虜,當下連戰連捷,已經佔據紹興府。但是他卻不敢讓這些熱血沸騰的義勇們上陣廝殺,以免干擾大軍作戰。可也不能讓他們閒着,便讓他們清理戰場,收拾繳獲,並搜索逃散的潰兵。
讓倪亮感到不放心的是臨安縣方向一直沒有出現敵蹤,而這裡離臨安縣更近,他對此有兩個判斷:一是臨安縣無兵可派;另一個就是陛下采取行動了,臨安縣不敢動。但是不管什麼原因,自己當下最緊要的任務便是先殲滅當面之敵。
“都統,我們已經將敵團團圍住,是否休整一下再戰?”蕭霆過來問道。
“不準!”倪亮看了其一眼沉聲道。
“都統,軍士們急行軍兩日,已是十分疲憊,今天又激戰多時,還水米未進啊!”蕭霆有些着急地道。
“少吃一頓飯死不了,但是若不能儘快殲滅潁州軍,待其援兵到來卻要死人的。”倪亮冷冷地道。
“都統,卑職知道,可……”蕭霆仍然不死心,還想再言。
“只有你們心疼這些弟兄們嗎?他們可都是本帥一個個的召入軍中的,難道本帥就是鐵石心腸!”倪亮吼道。
“都統,卑職不敢!”蕭霆急忙施禮道。
“炮兵可都就位!”倪亮拿起望遠鏡看向戰場問道。
“稟都統,速射炮已經佔據有利地形設置陣地,奔雷銃也在陣前就位,等候命令!”行軍司馬稟告道。
“命令進行擾亂射擊,打亂敵陣型,待敵陣型鬆動全軍立刻發起攻擊,殲滅敵軍!”倪亮言道。
“是!”觀通手立刻以旗語將命令傳遞給前方,隨後倪亮離開中軍將指揮所再次前移,距離前沿不足二百步才停下……
“縱隊變橫隊!”孫晉聽炮聲響起,他也意識到決戰的時刻就要到來,令轉換戰鬥隊形。戰線的縮短,使之三排橫隊變爲六排,陣型更爲嚴密。
“檢查槍械!”隊形轉換完畢,孫晉再次下令道。
“七團完成戰鬥準備!”
“八團完成戰鬥準備!”
“九團完成戰鬥準備!”一陣口令聲後,各團上報情況。
“上刺刀,準備進攻!”孫晉下達戰前最後一道命令後,翻身下馬,抽出火槍,伴隨着輕微的‘咔噠’聲將刺刀安裝完畢,大步向前走去,站在最前列。
按照新軍操典的規定,爲了加強火力的密度,所有的軍官都有義務加入隊列參與戰鬥。孫晉被都統訓斥了一頓,也窩着股火氣,在完成自己的分內工作後,以普通一兵的身份加入戰鬥序列,並作爲前鋒站在戰線的第一排。而隨着他的進入,也就等於放棄了自己的權力,若是逃跑或是遲疑,其身後的任何一人都可以將其格殺,並沒有任何特權。
‘轟、轟、轟……’在沒有任何遮蔽的沙灘上,元軍依舊採用挺身直立的方式列陣,也就等於將自己完全暴露自炮火之下,每一枚炮彈落下都會帶走數條人命。而發射的霰彈覆蓋的範圍更大,前列兵丁雖然將身體竭力埋在大盾之後,但是木製蒙皮的大盾又如何能擋住火炮的轟擊,下場往往都是盾毀人亡,沒有絲毫作用。
邸浹也明白自己是退無可退,因而也將最爲精悍的兵丁佈置在陣前,希望能阻擋住宋軍進攻的腳步,但結果卻是將他們白白的一批批葬送在炮火之下。幾輪炮火急襲之後,元軍陣前已經是屍體橫籍,血流成河,可元軍此刻也爆發出悍勇之氣,每每出現空缺,後排立刻填補上去,試圖用血肉之軀擋住炮火的轟擊。
“大宋威武,大宋威武,大宋威武!”元軍的悍勇,也讓宋軍的軍兵極爲震撼,以爲自己纔是這天下精兵之萃,但沒有想到敵軍之中也有這等悍不畏死之兵。而倪亮也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他清楚打仗有時打的就是士氣,若是己方被對方氣勢所懾,膽氣盡失,以後這仗也就沒法再打了。至於解決的辦法就是小皇帝常言的你狠我們比你更狠,你不怕死我們要比你更輕生死,只有在氣勢上完全把對手壓制住,才能徹底將其打服、打怕。
“大宋威武!”
“大宋威武!”
“大宋威武!”隨着倪亮的吼聲,全軍將士舉槍連聲高呼,大家都明白這是決戰前的最後動員,也是發起進攻的信號。因而所有人都吼的聲嘶力竭,將胸中的豪氣,內心的膽怯及對勝利的渴望全部釋放出來。
“前進!”處於隊首的各營指揮使將指揮刀猛的揮下,並大聲發出前進的口令聲,隨之各團、各營、各都的指揮旗全部指向前方,而催人奮進的戰鼓聲也隨之響起,令人熱血上涌。
‘咵、咵、咵……’一排排行進中士兵不僅如同刀切斧剁般的整齊,且踏在河灘上的皮靴都落在同一節奏上,發出聲聲轟然巨響,似乎已然蓋過了火炮發射的轟鳴聲,壓住炮彈落地的爆炸聲,波濤洶涌的天目溪好像也被宋軍的氣勢變得沉默了,只讓人覺得彷彿天地間只餘他們的鏗鏘有力腳步聲……
“這是宋軍嗎?”在宋軍步軍發起全線進攻後,炮聲漸漸停止,風很快吹散了戰場上的硝煙,邸浹看着接近的宋軍不敢置信的發出聲疑問。
邸浹自幼隨父征戰沙場,參加平定江南的數次戰役,但是宋軍的表現令其十分不齒,其一旦離開城池的庇護似乎便不知道如何打仗了,野戰中的表現也是不堪,一旦發現後路被斷,側翼遭襲立刻作鳥獸散,很少敢於正面發起進攻,以致他曾領着一個百人隊追擊宋軍潰兵數十里,取得斬首過千,俘敵數千的戰功。
但是今日所遇的宋軍給了邸浹很多意外,首先其敢於深入江東腹地百里,悄無聲息的埋伏在自己的必經之路上,且不說其如何做到的,只這幅膽氣就足以讓人欽佩;接着宋軍又炸斷江橋,切斷自己的退路將自己困在這二十里方圓之地,其實將自己圍住的同時,他們也將自己置於死地,一旦失敗與自己當下的結局並無不同;再有這路宋軍紀律之嚴明也超過他的預料,上萬人隱蔽於如此狹小的空間中,若是沒有嚴格的軍紀是難以做到的。
不過邸浹起初遭到襲擊後,他尚未意識到情況的嚴重性,也十分不服氣,只是以爲宋軍憑藉偷襲打了自己個措手不及,而其採用這種這種見不得光的手段,也正是因爲其害怕與元軍正面交手,怯於野戰。因此他想着只要自己穩住陣腳就會扭轉劣勢,就可以教訓下這些敢於挑戰自己的宋軍。不過宋軍似乎根本就沒有給自己機會,一直追着打,其頑強程度不亞於蒙軍,可他還僥倖的覺得自己有翻盤的機會。
可當前宋軍的表現讓邸浹再不敢報任何幻想,上萬人的陣列轉換不僅絲毫不亂,整體向前移動也不漏絲毫破綻,甚至連邁進的腳步都落在同一個點兒上,這種訓練有素的軍隊自己不僅沒有見過,連聽說都沒聽說過。他自以爲不僅自己做不到,連元軍中最爲精銳的大汗親軍怯薛軍也做不到。
“萬戶,怎麼辦?”這時邸浹身邊的一個副將看着如波濤涌動的宋軍逐步向前不斷逼近,顫聲問道。
“怎麼辦?”邸浹扭臉看看面色慘白,嘴脣打顫的副將苦笑着反問道。此刻他已然可以感到腳下的土地在顫動,剛纔還準備誓死一戰的兵丁們刀槍已經垂下,不由自主的向後退縮。而身邊的親兵和部將臉上也顯惶恐之色,要知道這些可都是百戰餘生的勇士,卻也冷汗淋漓,不知所措。
“我能怎麼辦?”邸浹又自問道,自己的萬人隊皆是來自北方,其中不乏家鄉的子弟和親屬,一些人已經命喪於此,難道還要將他們全部帶入死亡嗎?。此刻宋軍已經逼近一箭之地,前列的兵丁已經舉起槍做好了射擊準備,他知道現在軍隊士氣全無。而自己再退一步便是滔滔的大河,已經完全沒有了迂迴和防守縱深之地,若是再打下去不是死於宋軍犀利的火器之下,就是被趕入河裡淹死,即便想守輜重盡失,箭矢也將耗盡,又怎麼守?
“萬戶……”這時副將驚呼一聲道。
“……”邸浹猛然從沉思中醒過來,擡頭向前看去只見前邊的弓箭手不知道是難以忍受宋軍的威壓,還是處於膽怯手滑,在其剛剛進入射程便放箭,而其他人也跟着射出了弦上的箭,一時間箭如飛蝗般的射向宋軍逼近的隊伍。見此他腦子‘翁’的一聲成了空白,不知如何應對了。
“萬戶,要崩陣了!”副將又是一聲驚呼。
‘咵、咵、咵……’邸浹呆呆的騎在馬上,耳邊迴盪着宋軍的腳步聲,副將的驚呼讓他清醒過來,但見宋軍似乎絲毫沒有受到不斷落下的箭矢的影響,依然邁着有節奏的步子向前,即便有人中箭倒下,立刻有人填補空位,毫不停留的繼續排出一線向前逼近,卻未放一槍。反觀自己的隊伍,前排的弓箭手只是胡亂的放箭,一些人已經棄弓向陣中跑去,本應向前的刀盾兵和長槍兵卻不進反退,軍官都喝止不住了。
“降了吧!”宋軍這時已經逼近到六十步內,刺刀的寒光耀眼,令人心悸。邸浹眼見再難挽回頹勢,再戰除了全軍覆沒已無它路可走,長嘆一口氣沉聲道。
“萬戶有令,降了!”邸浹的話一出口,身邊的部將便齊聲高呼道。而親兵們則縱馬在陣中呼號,掌旗官即可將帥旗仆倒,隨之兵丁們紛紛棄械於地,跪倒在地,唯恐不及被宋軍‘誤殺’。
“真是兵敗如山啊!”邸浹見此暗自哀嘆一聲,翻身下馬,解下佩刀捧着在幾位部將的陪同下躬身向陣前走去……
“都統有令停止前進!”突然鼓聲一變,轉爲沉寂,各團將旗豎起,口令聲隨之連番響起,各部同時止步。
“降了,他們怎麼降了?”眼見前邊突然呼啦啦的跪倒一片,刀槍棄了一地,最難以接受的卻是孫晉,自己憋了一肚子的火,現在卻無處可泄,瞪着眼睛吼道。
“敵軍降了有何不好?”這時蕭霆趕到陣前,對紅着眼睛的孫晉道。
“唉,早些下令開槍好了!”孫晉哭喪着臉後悔道,若非想象一旅那樣近距離開槍給敵重創,自己何必等到現在還未開火,以致錯過了機會,這讓他後悔不迭,卻沒了辦法。
“都統有令,不得擅殺一人,不得擅取財物,違令者斬!”這時有通訊兵馳馬在隊列中頒令。
“別傻立着了,準備受降吧!”蕭霆拍拍仍不忿的孫晉,指指敵陣中走出來的敵將道。
“恨不能親斬其首啊!”孫晉還是極爲失望,瞅瞅他們言道。可其總算沒有被衝昏頭腦,下令派出警戒不敵監視敵兵,又令各部改橫隊爲縱隊,讓出幾條通道叫俘虜通過。而他整整軍裝,將槍交予部下與蕭霆齊步上前接受敵將的投降,又令人押着他們捧着印信去向都統獻上,進而將解除武裝的敵兵送往後方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