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昺與周密、鄭虎臣秉燭夜談,對城中的地理和人文有了比較詳細的瞭解,令人送上兩碟點心和茶水做夜宵。而他對則回味和消耗兩人所言,對形勢進行分析。
“鄭主事,陛下經常如此嗎?”周密拿着塊點心咬了一小口,看看眉頭緊皺用手指在圖上滑來滑去的小皇帝問道。
“當然,陛下雖年幼,卻非常人所比,行朝能有重回江東之日,全賴陛下謀劃。徹夜批閱公文,商議國事乃是平常之事!”鄭虎臣抿口茶笑笑道。
“那陛下豈不太過辛苦了!”周密點點頭道。
“辛苦,陛下六歲便鎮守瓊州,統馭衆軍;此後繼承大統,行朝遷瓊,又打理朝政。而先生只怕也知瓊州乃是海外荒蠻之地,人口稀少,財政困難,且俚亂不斷。這都需陛下勞心,這麼多年來,我們這些近臣早已習以爲常了!”鄭虎臣言道。
“吾近幾年才知行朝在瓊,風聞政治清明,百姓富足,兵強馬壯。一直不敢相信,只當謠傳,今見陛下如此操勞,始方知不需。”周密言道。
“呵呵,吾等剛到瓊州時,別說汝等不信,恐怕也無人相信。但是陛下苦心經營之下確實做到了,如今瓊州人口近百萬,朝廷財賦年入數百萬貫,且重民生,薄稅賦,同時編練雄兵二十萬。江南名士競相來投,而俚硐納土臣服,繳稅出役。如今瓊州富庶不讓江東,繁榮不下臨安啊!”鄭虎臣笑道。
“哦,如此盛況,只怕唐宗漢武亦材所不及啊!”周密聽了驚異地讚道。
“小些聲音,不要擾了陛下!”王德見陛下發呆,就知道又入定了,皺皺眉走過來對二人道。
“是了,大官!”鄭虎臣趕緊拱拱手道,王德又給他們續上了水才輕手輕腳地回到小皇帝身邊。
“鄭主事,此次陛下發兵復國,爲何遲遲不攻臨安呢?”周密又問道。
“臨安雖重,但是韃子不除,便會得而復失。不瞞先生,陛下昨日已然盡殲敵真定軍、龍灣水師和海道運糧萬戶府三萬餘人。而如今江浙八府、八州皆被收復,只餘臨安一座孤城了,取之豈不如探囊取物!”鄭虎臣言道。
“陛下妙計,先剪其羽翼,再掏其心腹。”周密摸摸鬍子讚道,“如今城中韃子強徵青壯爲其守外城,其龜縮於羅城之中,盡徵城中韃子及色目人爲兵意欲頑抗,一羣烏合之衆又怎是我朝天兵的對手!”
“公瑾先生,這臨安城中現有多少人口?”趙昺突然問道。
“哦,稟陛下,鹹淳年間臨安府九縣計有三十九萬一千二百五十九戶,一百二十四萬零七百六十口,城中有口約四十萬人,其中雖有隱瞞,卻也相差無多;淪陷后皇室宗親隨先帝北狩,韃子又強徵工匠及三教九流人物數萬人北遷,舊時臣屬逃離,人口有所減少,可十年來另有韃子及異族遷入,人口又有所恢復,應不少於三十五萬人口。”小皇帝突然發問,周密怔了一下趕緊起身回稟道。
“羅城之中居者皆爲韃子及色目人可是真的?”趙昺又問道。
“稟陛下,韃子入城後不敢居於宮城,只是佔用了衙署官房立府建衙,後大內失火又當做駐軍之地,韃子便將羅城佔據專供其居住,漢人卻禁止入駐,被他們當做了私地!”周密答道。
“元廷的賦稅朕一直弄不大懂,公瑾先生久居江南可知詳情?”趙昺點點頭心中有了計較,想想又問道。
“陛下,在下略知一二。”周密施禮道,“元廷的稅制十分混亂,其中既有承之我朝,也有金之舊制,且南北亦不相同……”
趙昺對大宋的官制一直鬧不明白,這麼多年纔算能對號入座,對於稅賦在瓊州他一直是實施減免,只收基本的稅賦和商稅,雜稅多都削減了。而現在復國之戰開啓,搶佔的地盤大了,但是花費也在劇增,解決的辦法只能是收稅。
可爲穩定人心就不能全盤繼承原有的稅制,誰都知道宋末爲了支撐戰爭,不斷增加捐稅,以致民怨沸騰,各處怨聲載道,使得統制基礎動搖,在元軍過江後迅速滅亡不無關係。伯顏在平定江南後,減稅減租,收攏人心,可以說對穩定局勢起了很大的作用,要平衡缺錢和收稅兩者的關係就要先搞明白當前的情況。
不過正是由於戰爭的頻繁和統治者的窮奢極欲使得財政支出越來越大,而元廷爲了彌補虧空,只能不斷調整稅制,這也讓事務局收集的情報千差萬別,把人搞的雲裡霧裡。現在碰到個明白人,趙昺當然不願放過,欲從周密口中瞭解一些實情,當下聽其侃侃而談便知問對人了。
元廷在北方的賦稅主要有稅糧和科差。稅糧分爲丁稅和地稅,丁稅每丁粟二石,地稅每畝粟三升。所謂丁稅每丁粟二石是指全額丁稅而言,然而納丁稅的人戶起初並不都是交納全額的。直到至元十七年做出了大的調整,規定:
全科戶丁稅,每丁粟二石,驅丁粟一石;減半科戶丁稅,每丁粟一石;協濟戶(家中沒有成丁的戶)丁稅,每丁粟一石;新收交參戶(原已入籍、後又遷移他鄉就地入籍的戶)丁稅,第一年五斗,第二年七鬥五升,第三年一石二斗五升,第四年一石五斗,第五年一石七鬥五升,第六年二石。
丁稅和地稅並非由民戶同時負擔,一般情況是,丁稅少而地稅多者納地稅,地稅少而丁稅多者納丁稅。但也有混亂情形存在,即往往有一戶並納二稅的現象。另外,凡徵稅糧時,每石又帶徵鼠耗三升,分例四升,這就屬於分外的了,被地方和胥吏們侵吞。
而科差又分絲料、包銀、俸鈔三項,都是以戶爲單位徵收的。絲料開始於窩闊臺時,當時是每二戶出絲一斤,交納政府;每五戶出絲一斤,交納有封地的封主。這一辦法到忽必烈時又有變化,改爲每二戶出絲二斤,交納政府;每五戶出絲二斤,交納有封地的封主,稱爲五戶絲。由此,每戶絲料的負擔要比原來增加一倍。
包銀在蒙哥時,規定每戶徵銀四兩,其中二兩徵銀,二兩折收絲絹等物。至忽必烈時,每戶納銀四兩改爲納鈔四兩,由於鈔與銀的比價是鈔二兩合銀一兩,所以實際減輕了一半。俸鈔也始於此時,每戶納鈔一兩,用作官吏的俸祿。
南方的賦稅制度則沿用南宋的兩稅法,按照地畝徵稅,分爲夏秋兩次徵收。秋稅徵糧,夏稅徵木棉、布、絹、絲、綿等物。南方也有科差,分爲戶鈔和包銀兩項。戶鈔相當於北方的五戶絲,忽必烈規定,於一萬戶田租中徵鈔百錠。包銀每戶徵銀二兩,折收至元鈔十貫。而元代全國的稅糧總數,每年一千二百餘萬石,其中大部分來自南方。
除去上述賦稅之外,元廷的苛捐雜稅也不少,他們巧立種種名目勒索,不時加之於人民,主要的是括馬、和買、和僱。而所謂“括馬”,即是無代價地向民間強取馬匹。又有所謂“和買”就是官府採買民間物料,或派給民間造作項目,而不給予價錢,或給價極少,其名爲“和買”,實則科派強取。“和僱”則是官府僱傭民間車輛腳力從事運輸,而給價十不及二三,名爲“和僱”,實際等於徵發徭役。
其外元廷又有繁重的徭役和差役,把所屬人口劃分爲民戶、站戶、匠戶、冶金戶、打捕戶、鹽戶、窯戶等,稱作“諸色戶計”,使之各當其役。一般民戶要負擔開河、築堤、運輸、修城等徭役,不時被徵發應役,幾乎無日休息。其他人戶則要各自負擔一種特殊的差役,並且要世世代代負擔下去,永遠不得解脫。而徭役與差役的繁重、嚴酷,從而導致農民破產逃亡,但是又被強加於其他人身上。
更鼓響起已到子時,趙昺才結束談話,命鄭虎臣先將周密好生安置,明日在吏部報備恢復官籍再加以任用。而他與其一夜長談心中也終於有了底兒,研究了一番其帶來的圖冊和筆記才上牀,心下琢磨自己不經意間竟然成了周密的第一位讀者……
次日清晨,趙昺起的晚了些,待他用完早膳,陸秀夫和張世傑及隨扈的衆臣已經在堂上等候多時了。在與衆臣寒暄幾句後,這才轉入正題。
“稟陛下,臣已派遣官員前往收復的各州縣接收衙署,撫慰百姓,擬定的官員名冊還請陛下審閱!”陸秀夫先行出列奏道,並送上名冊。
“嗯,不錯!”趙昺略翻了下名冊先放置一旁道。
“陛下,收復之地共收繳糧食五十萬石,絲帛兩萬餘匹,沒收田產二十萬頃,如何分配還請陛下定奪!”戶部尚書姚良臣也送上奏表道。
“陛下,臣受命招撫紹興,現利用倉廩所藏已製作冬衣三萬套,單衣兩萬套,靴鞋兩萬雙,不足之數尚需月餘!”馬廷鸞回報道。
“天氣愈冷,趕製冬衣還要加快,繳獲的絲帛優先供應軍需,製作完畢的先行調撥給湖廣方面,他們那裡籌措物資困難,比之江東還要寒冷。”趙昺點點頭道。他對馬廷鸞能在十幾天的功夫內完成如此巨量的任務十分滿意,並作出了指示。
“陛下,收繳的絲帛、綢緞皆是上等之物,製成軍衣太過可惜,理應送回瓊州供應內府,聽候太后調撥使用!”姚良臣聽了出列急道。
“收復故土,軍事爲先。籌集的物資都必須優先用於軍用,前方將士浴血奮戰,難道我們還要讓他們挨餓受凍嗎?而朕也一身衣服足以,要這些東西又有何用,太后更是深明大義,豈會贊同!”趙昺沉着臉肅然道。
“臣知錯!”姚良臣好心卻碰了個軟釘子,訕訕道。
“此次作戰剛剛開始,錢糧之外,各種物資亦消耗甚多,戶部責任重大,切不可輕忽!”趙昺言道。
“臣謹遵聖命,必殫心竭力!”姚良臣施禮道。
“嗯,將作監什麼時候到?”趙昺擺手讓其退下,又問道。
“稟陛下,將作監千人攜帶所需設備及輜重軍萬人已於十日前裝船,會同行朝派遣的官員及部分物資,由章子珍部護送前來,近日便該到了!”張世傑出列稟告道。
“好,護軍接連苦戰,彈藥所剩無幾,再得不到補充將影響攻克臨安之戰!”趙昺舒口氣,轉而問道,“左相,招降之事如何了?”
“稟陛下,臣派使者進城商談,敵杭州府達魯花赤索拔覩不見,只遣江浙萬戶府行軍管軍萬戶鄭祐來談,其雖言有意,卻遲遲不肯答應,只是說需索拔覩同意,回稟後再談,可已經數日不見其人。”陸秀夫稟告道。
“哼,其是故意拖延時日,想着固守待援,談判只怕難成,我們還需立足於打!”趙昺聽了冷哼一聲道。
“臣遵旨,陛下即刻命他們終止談判。”陸秀夫施禮道。
“誒,不要急於撤回,既然他們虛以爲蛇,便先也就敷衍着。臨安城雖然兵力空虛,但是城池高深,尚有一戰之力,我們尚需補充軍資,準備攻城器械。即便招降不成,穩住他們也好,免得其狗急跳牆,將臨安城毀了。”趙昺擺擺手,又與其解釋道。
“陛下深謀遠慮,臣明白了!”陸秀夫道。這時他也反應過來了,臨安乃是故都,且仍將是皇帝的行在,朝廷的駐地。若是真把韃子逼急了,真來個玉石俱焚,一把火將臨安城給點着啦,百年繁華毀於一旦,小皇帝和朝廷連個窩兒都沒有了。
“呵呵,城中尚有三十萬百姓,若是能保全城市,萬千黎民都會感念陸相的恩德的!”趙昺笑笑道,把功勞轉手送回去了,他纔不想要這種虛名,自己惦念的是城中的財富,能完成的奪得城池,自己又能省下多少銀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