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趙昺的婚禮如火如荼的進行之事,東宮改造工程突然不叫停了,而下令的即不是他,也不是太后,卻是尚書省。他十分納悶,將主持工程的周翔叫來一問究竟,沒想到竟然是個讓人哭笑不得的理由,只是因爲其對致遠堂的改造費用沒有經過尚書省的審批,而遭到了臺諫彈劾,現在要對東宮改造進行全面的審查,看看有沒有超標準的地方。
“放屁,老子的事情還需他們多嘴,你儘可接着幹,有話讓他們找朕來說!”眼看既定的婚禮時間日益迫近,工程卻停了下來,而用的又是這麼個理由,不由的大怒道。
“陛下,此事還需謹慎,萬勿衝動!”周翔卻沒有如從前一樣立刻遵命,反而勸道。
“怎麼,你連朕的話都不聽了嗎?”趙昺聽了沉下臉道。
“陛下,屬下怎敢?”周翔立刻跪倒叩頭道,“陛下,此事非是屬下不肯從命,而是卻有隱情。”
“說!”趙昺厲聲道。
“陛下,宮中修造之事從前已有定製,不論大小都要經過尚書省審覈後,方準製造,否則不準撥付款項,若是超出還會受到叱問。”
“還有這種規矩,朕怎麼從未聽說過!”趙昺皺皺眉納悶地道,在瓊州時宮中無論是修造,還是改建什麼都是自己一句話便做了,也未經過誰審批。
“陛下,此前尚書省確實從未過問過,可自行朝遷到臨安,修繕北宮的時候便有人重提舊事,只是陛下當時不在宮中,所以未曾聽聞。”周翔如實稟告道。
“朕記的當日是當着陸相的面要你修繕北宮,且所用金錢皆是出自內藏庫,並未動用朝廷一文錢,其也未有異議啊!”趙昺回想了下當日的事情言道。
“陛下所言不錯,但是後來屬下以爲北宮格局有些小,而陛下又率軍西征在外,便奏請陸相想要擴充下範圍,其與衆臣商議後同意將兩座王府劃入北宮,還撥下了一筆款子,屬下還十分高興。可如今想來便是那時候出的事情,讓他們給算計了!”周翔又磕了個頭言道。
“哦,朕明白了,起來說話吧!”趙昺聽了立刻明白了,過去在瓊州時他們被自己壓制的擡不起頭來,相權也被大大的削弱,現在形勢好轉,便想着給自己立規矩了。
而在他的印象中,皆是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子富有四海,也就是說這天下的財富都是皇帝的,他要怎麼花就怎麼花。可今天聽這意思,自己花錢弄得跟英國女王似的,還要國會批准。不過趙昺也知道,宋朝奇葩規矩很多,也沒準還真有。
“陛下有所不知,此前確有這種說法,內廷一切用度,皆需外朝的宰相覈准,若宰相不準,內廷則拿不動前。而臺諫若是認爲朝廷覈准了內廷的不當花費,還會提出彈劾的!”周翔施禮後才起身,又解釋道。
“還有這種事情,非是你在說笑吧?”趙昺聽了被氣笑了,這是自己哪位先祖被驢踢了,還是被門夾了,竟然能接受這種條件,肯定是做了被雷劈的事情吧!
“陛下,這絕非屬下信口胡言,而是確有此種事情!”周翔卻以爲小皇帝仍在怪自己,連忙施禮道。
“還真有?!來,坐下說。”趙昺以爲說說便罷了,沒想到還真有皇帝接受這種不平等條約,這倒提起了他的興趣,讓其說給自己聽。
“謝陛下!”周翔見狀鬆了口氣,知道小皇帝已經不再怪他,便又換成原來那副奴才相,將自己聽過的故事繪聲繪色地講了起來……
話說事情是發生在仁宗朝,其用自己的私房錢賞賜入內廷做法事的僧人每人紫羅一疋。卻因爲擔心被臺諫抓住不放,只好交待獲賞的僧人,將紫羅藏在懷裡,悄悄出去,不要被人撞見,說:“來日出東華門,以羅置懷內,勿令人見,恐臺諫有文字論列。”弄得像做賊似的。爲什麼這麼遮遮掩掩?因爲害怕臺諫官見到了,會提出批評。
另一件是仁宗做下的,後宮嬪妃要求進官,而隨之的就是進級後要增加月錢,當然此事要例經政府批准,不是皇帝一人可定。而仁宗爲了討妃嬪的喜歡,便降‘御筆’書寫‘某宮某氏特轉某官’,衆嬪妃無不高興。到了給俸日,升轉的嬪妃們各出御筆請求增祿,可有司卻不敢辦,悉數退了回去。諸嬪紛紛到仁宗面前告狀,其也只能笑着遣散衆人,絲毫沒有辦法。
還有件事情發生在紹興年間,當時徽宗死於金國,高宗在爲父皇服喪期間將御椅換成了尚未上漆的木椅。一日,錢塘江錢氏公主入覲,見到這張龍椅,就好奇問道:“這是不是檀香做的椅子?”便有一名姓張的妃子掩口笑道:“宮禁中,妃子、宮女用的胭脂、皂莢多了,宰相都要過問,哪裡敢用檀香做椅子?”
所以內廷即便要造一個只值數十文錢,用於點薰療驅趕蚊蟲的熏籠,都必須經過朝廷層層覈准,先事下尚書省、尚書省下本部、本部下本曹、本曹下本局,覆奏,又得旨,復依,方下製造。爲什麼要這麼做呢?趙昺想明白了明着是爲了節省開支,以繁雜的手續來阻止皇帝制造奢侈之物;暗裡卻是要通過種種手段,達到限制皇帝權力的目的。
“原來是莊公舞劍意在沛公!”趙昺聽了冷哼聲道,“周主事,你明日便重新入場開工,若是有人阻止,便讓他們來找朕理論。”
“是,屬下遵諭,馬上便令匠作坊的工匠上工!”周翔點點頭,可轉念一想又問道,“陛下,若是他們強行勒令停工怎麼辦?”
“你說該怎麼辦?”趙昺聽了眼睛一瞪反問道。
“屬下真是該死,他們若是膽敢阻止施工,屬下便將他們都打出去!”周翔在自己臉上拍了兩巴掌,然後施禮道。
“對,事情不怕搞大,一切有朕擔着,你放手去做!”趙昺這才十分欣慰地點點頭道。心中卻暗道自己一定要將這股歪風邪氣打壓下去……
宋代自從建國,皇帝就倡議與士大夫治天下,以致朝野的政治氣氛相當開明。宋太祖曾經自詡:不以言論殺人,從而形成了“士大夫民主制度”的基本原則,建立起了“尚文抑武”的文官制度。宋代文官制度的確立,使傳統的“貴族政治,武人政治從此基本上退出了封建中國的歷史舞臺”;並使其後的中國封建社會始終以大一統局面延續下去;同時,使書院興起,學者輩出,經學、史學、文學、科學技術等均甚發達。
與前後各朝相比,宋朝對士大夫的禮遇是無與倫比的,因此,宋代除北宋前期有少數貪官污吏被處死刑外,其餘時期,士大夫罕有被刀斧之刑者,對大臣最重的黜罰便是削職流配。禮遇與優給俸祿等措施相結合,培養了宋代士大夫積極參政議政的熱情,他們“開口攬時事,議論爭煌煌”。
但是宋代文官制度也帶來了各種嚴重的政治惡果。以致國力積弱,邊患深重,重文輕武,官僚隊伍過大,這些自不必多說了。而趙昺執政後這種狀況已經在逐步改觀,可讓他不大自在的是文臣們太愛管閒事,上自皇帝的所作所爲,下及州縣官的一舉一動,凡有越禮背法者,皆有敢言之士極力彈劾。且爲駁回皇帝或宰相的某些決定,有接連上十餘封乃至二十封奏疏者,即使棄官降職,也在所不辭。
當然若是隻是讓自己不自在,趙昺也能容忍,且以爲有些不同的聲音也並非全是壞事,畢竟真理也是在爭論中產生的嗎?不過若是事無鉅細皆要事事關心,連自己的家事也不放過,甚至干涉自己的隱私那就過了。這種行爲已經不只是讓他不自在,而是厭惡了。
以趙昺這麼多年與文臣們的鬥爭經驗,他以爲此事絕不是爲了那麼點修繕費的問題,因爲這點錢無論是自己,還是朝官們都清楚是做不了什麼大事的。而朝廷對內廷的消費,實行‘以外統內’的制度,看似貫可打着‘使後代子孫若非理製造奢侈之物、破壞錢物,以經諸處行遣,須有臺諫理會’的大旗合情合理,其實是另有深意的。
而朱熹的一段話也將士人們的意圖暴露無遺,其曰:(君主)凡飲食、酒漿、衣服、次舍、器用、財賄與夫宦官、宮妾之政,無一不領於冢宰,使其左右前後,一動一靜,無不制以有司之法,而無纖芥之隙、瞬息之頃,得以隱其毫髮之私。
以趙昺這個當事人解讀,其中意思就是說天子無私財,而應以天下爲家。天子的私事,便是天下的公事;天下的財產,也是天下人的財產。因此,君主不能揮霍無度,君主怎麼花錢,需要政府批准。即內廷的一切用度,須經外朝的宰相覈准,宰相不批准,內廷便拿不到錢。內廷用度如果超出預算,會受到政府的查問。臺諫如果認爲政府批准了內廷的不當消費,還要提出彈劾。
這種制度好像是勸導皇帝要以天下爲公,這種理念看似符合現代民主的思想,是時代的進步,若是放在幾百年後完全沒有問題。但擱在現在就是大逆不道,首先便違背了封建社會‘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的統制思想基礎,破壞了君與臣之間的階級關係。
若是再以趙昺的腹黑心理做深層次的解讀,那就更覺的觸目驚心,他不能不懷疑士大夫們是欲藉助君王的恩寵來篡班奪權,試圖將皇帝架空,當做一個傀儡,聽從他們擺佈的木偶,有功是他們的,出了錯就讓他背鍋。而限制消費,在現代任何人都知道這是老子管教啃老子女的最有效的方法,被斷了經濟來源的傻孩子就不得不屈服,按照他們的意願行事。
而宋朝歷代的皇帝並非都是昏聵不堪之徒,那爲何明知這樣會削弱自己的權力,甚至會奪取自己的帝位,卻又往往忍下這口氣呢?趙昺以爲這也正是太祖的英明之處,算準了士人的人心,且又通過科舉打破了固有的門閥階層,使庶民子弟得以登堂入室,形成了士人治國的體制。
宋政府的優遇,還大大激發了宋代士大夫踐履儒家理想的道德自律精神,他們把自己的命運與封建王朝的興衰緊密地聯繫在一起,惟恐朝廷有弊政引起被統治階級的反抗。因此,以天下爲已任,並形成了范仲淹“先天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爲代表的優秀思想。這種思想促使一代又一代知識分子的關心國事、關心民生,爲支撐趙宋政權的統治起了重要作用。
宋王室當然欣賞這種感激奮發的忠誠,因此也堅定了他們依賴這一批文人士大夫的信心和決心。特別關鍵的一點是這些文人士大夫出身寒微,沒有勢家勢力作爲社會背景,故也沒有深厚的社會根基和實力,其榮辱盛衰皆掌握在帝王手中,即使位極人臣,也不會對趙宋王朝構成潛在威脅。
投桃報李之下,布衣卿相的仕宦經歷決定了他們對趙宋王朝的耿耿忠心,對皇室的依附性極強。而他們的權力來源又決定了他們一旦被罷免,就不再對朝政發揮影響,如果不是皇帝對老臣的恩惠,他們甚至在朝廷中不會留下太多的政治根基,所以皇帝對士大夫的放縱和容忍是建立在確保皇位不失基礎之上。
但是在趙昺看來更像是一種政治交換,以此達到皇權和相權的平衡。因此這次尚書省的介入又是這個老生常談的問題,士大夫們一直試圖爲皇帝立規矩,而皇帝則要擺脫控制。當然也有皇帝樂在其中的,比如那位一直被作爲教育趙昺的典範——仁宗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