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世傑的突然生病讓場面變得有些詭異起來,趙昺也不由的緊張起來,暗自攥攥拳頭,才發現手心都是汗。按照大宋朝的慣例樞密院與中書門下並稱二府,中書門下爲政府,管理政務;樞密院爲樞府,主管軍事,二折同爲中央政府機關。
樞密院設樞密使及副使時,其主官稱知樞密院事,佐官則稱同知樞密院事,或簡稱知院、同知院。以士人充任,副職間用武臣。宋初,中書和樞密院對掌文武二柄,宰相因不帶樞密銜而不得預軍事。在元豐改制時,有廢樞密院、還軍政於兵部之議,神宗以爲“祖宗不以兵柄歸有司,故專命官統之,互相維制,何可廢也?”遂留之。
在慶曆年間,宋對西夏用兵,一度由宰相兼任樞密使,開啓了政府兼管軍事的先例。在寧宗後,宰相兼任樞密使已成爲慣例。直到蒙元攻陷臨安,行朝建立時仍由左相陳宜中兼任樞密使,而轉機出現在陳宜中出走之後,爲了平衡權力,陸秀夫升任右相,以張世傑爲樞密使,但是陸秀夫威望不足,朝政也被其把控,這種情況一直維繫到趙昺繼位。
崖山之戰後,趙昺在張世傑屢戰屢敗的情況下發力,一舉奪回了權力,陸秀夫和文天祥分任左、右相,又以應節嚴和劉黻爲參知政事,纔算穩定了朝政。而又出於平衡權力,牽制二省的考慮下,他仍然以被剪除了羽翼的張世傑爲樞密使,從而實現文武並治的局面。
這些年來其實張世傑更多的是扮演‘影子’角色。趙昺從保護自身和政治上的需要將軍隊一直置於自己的絕對領導之下,後來又成立軍機處幾乎將樞密院的權力全部剝奪。而從能力上面考慮,他也感覺到張世傑在軍事思想上已經落伍了,難以跟上自己對軍隊改革的步伐。
在指揮上張世傑是步軍出身,對水戰戰術十分生疏,焦山水戰和崖山水戰的兩次大敗就是充分說明了這一點,而瓊州三面環水,缺乏戰略縱深,只有依靠水軍才能拒敵於外,保住最後的落腳點。另外由於火器開始在宋軍中推廣,已經使戰爭的形式發生了改變,需要新的戰術和戰法。而張世傑卻對此接受緩慢,甚至持懷疑態度。因此他不能放心的任其指揮。
再有從戰略上看,趙昺發現在經歷一系列的失敗後,張世傑已經喪失了進取之心,只希望能夠守住瓊州這一隅之地,對反攻江南,乃是收復中原缺乏信心。以致在軍事理念上日趨保守,他擔心由其掌軍會將這種頹廢之氣帶給將領們,但出於政治上的考慮,也只能繼續以其爲樞密使,以阻止士人插手軍務,雖然其是掛起來的。
後來趙昺爲了提高武人地位,壓制日益不安分的士人,決定實施軍改,將軍政歸於兵部,軍令歸於樞密院,同時確立了以武人爲樞密院使,士人爲兵部尚書的架構。在軍改後,出於同樣的目的,趙昺依然以張世傑爲樞密使,但是仍然沒有放權,將兵部和樞密院都控制在自己手裡。
經過這麼多年,朝中看似已經接受了武人主管樞密的事實。不過趙昺知道這依然是表面現象,士人們對於軍權旁落始終是耿耿於懷,只是懾於形勢而不得不暫時接受現實。果然在行朝遷回臨安後,便有人上書要求以文臣接管樞密院,雖然沒有得逞,卻也不能不讓趙昺時時警惕……
現在戰事將起,張世傑突然抱病,又無合適人選接任的情況下,趙昺不免擔心有人會藉機發難。眼前的幾位執宰應節嚴、江璆、劉黻這是自己人,不會反對自己。王應麟曾經擔任過參知政事,此次在花甲之年復相,其也心知肚明,是小皇帝出於權力平衡的考慮纔將自己提了起來,以調和與江南士人間的矛盾,填補吳家失勢後的政治空間,其亦應該不會明確反對自己,最多處於中立。
此刻兩位掌握權柄的左、右相陸秀夫和文天祥的態度便成了關鍵。趙昺以爲無論處於士人特有的矜持,還是其脾性,他以爲陸秀夫是不會毛遂自薦的,雖然按慣例理應尤其兼任樞密使一職。而剩下的就只有右相文天祥了,趙昺猜其此刻心裡一定很矛盾。
文天祥爲人公正、性格剛直,站在士人的角度上,他自然應當反對武人擔任樞密使。不過趙昺對他不僅有救命之恩,還有知遇之恩。當年他正是爲朝中衆臣厭棄,纔不得不孤軍奮戰,以致兵敗被俘。但是在獲救後,不記其過,力排衆議委任其爲右相,並信任有加。而他也深知小皇帝的心思,自己要是提議那就是有負君恩。
“陛下,臣提請陛下親領樞密院!”陸秀夫突然起身施禮打破了沉寂道。
“這……”陸秀夫的提請,大出趙昺的意料,剛纔準備好的說辭皆都失效,一時間腦子發懵,不知該如何作答,是順水推舟應下,還是推辭一下。
“陛下勿要推辭,如今朝野上下熟知軍務的非陛下莫屬,而今蒙元又欲南下,樞帥抱病,還請陛下以國事爲重!”見小皇帝懵逼的樣子,陸秀夫意識到自己的話有些唐突,再次施禮道。
“臣附議!”這時江璆也起身道,“陛下少年便掌兵,組建帥府軍,再造禁軍。親領大軍敗劉整、斬張弘範、數敗阿里海牙、親征收復江南,可謂名震寰宇,全軍上下無不敬服。親掌樞密,正是衆願所歸!”
“臣附議!”文天祥隨即道,“如今大敵當前,陛下勿要再推辭了!”
“臣附議,懇請陛下親掌樞密!”劉黻隨後奏道。
“臣也無異議!”瞅着衆人的目光皆聚於自己身上,王應麟眼看已經過了半數,自己即便棄權也是難阻止,笑笑道。
“陛下,既然衆臣所請,又是生死存亡之際,陛下還要以社稷爲念!”應節嚴知道小皇帝對軍權向來重視,絕不會輕委他人,如此平穩的接過軍權,對誰都是件幸事,他自然也沒有反對的道理。
“既然如此,朕便權領樞密使,待張樞帥痊癒後再行歸還!”雖然錯估了形勢,但是趙昺覺得如此最好,點點頭應下了。
不過即便如此,趙昺還是難以放下心中的疑慮。陸秀夫奏請自己親掌樞密之職,無外乎是清楚當前的形勢,以其的能力是無法應對的,而那些驕兵悍將皆是自己的親信,沒有他的首肯是難以調的動的。因此以其與他在此事上反目,不若順勢而爲,皇帝親掌樞密不可能長久,那麼此後便仍有機會,沒有必要再此時一爭長短。
但趙昺也覺得自己是不是太過腹黑了,在心裡總是先將人設定爲‘壞人’,把事情總是向最不利的方面考慮,卻忘了世上還是有好人的。也許陸秀夫如此做,看似妥協,其實也是爲避免朝爭,爲樞密使一職該由武人,還是士人擔任爭吵不休。現下由自己權領,而其也並未喪失什麼,反而有利於鞏固兩人間的良好關係。
“當前蒙元意欲南下,大軍業已集結於江北。江東和湖廣兩戰區制置使據形勢發展,制定了響應的應對之策,想各位愛卿皆已受到,朕請諸位到此便是想聽聽大家有何看法!”有心栽柳柳不成,無心插柳柳成蔭。沒想到張世傑這一病,竟然將自己的心病給治好了,使他可以順利成章的調度軍隊。現下也只能強壓暗喜,輕咳聲議事。
“陛下,臣對以攻代守之策應對此次敵軍的侵襲十分妥當。”文天祥首先言道,“當下我朝收復江南僅一年,糧草略有積存,但不足以支撐大規模的戰爭,以小規模的局部戰事打亂敵軍的部署,使其放棄南侵是當下最好的選擇!”
“陛下,臣以爲在蒙元尚未發動進攻,且兩國和議並未終止之時,先動用水軍攔阻高麗水軍,是否有背盟毀約,挑起戰事之嫌呢?”這時陸秀夫言道。
“陸相不要過於迂腐,蒙元乃是豺狼之心,其從未放棄亡我大宋之心,與其講禮義廉恥,豈不是與虎謀皮!”江璆擺擺手言道,“當年蒙元大舉南下侵犯我朝,其何曾顧及兩國間的誓約,若是等其大舉進攻,則戰機皆失,處處陷於被動,當下之策也成虛無。”
“兵出無名,事故不成!”這時王應麟卻言道,“所謂師出有名,孫子曾曰用兵五要:道、天、地、將、法.所謂道者,令下與上同欲也,故可以與之生,可以與之死,而不畏危也。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
“陛下,若是如此宣揚,爲敵所知出兵則失去奇襲之效,甚至爲敵所乘啊!”這種大道理江璆也無從反駁,只能看向小皇帝道。
“陸相所言有理,師出要有名!”趙昺這次卻沒有支持江璆,摸摸下巴道。
趙昺明白他們的意思,這裡的“道”就是出師的名義,也就是我們爲什麼打仗。而師出有名最好的策略就是站在道德的制高點。但他知道這個世界也許說出的理由和你真心想的根本沒什麼關係,但是你說出來的必須是:陽光的、經得住道德考驗的,這就是中國社會的特徵。
中國曆來也講究師出有名,其實對說服支持老百姓輿論而言,他們很多時候是聽不進道理的,大多時候他們分不清楚對錯,腦子裡只有好壞。簡單化的是非觀,是輿論宣傳的利器。所以舞臺上臉譜化纔會那麼嚴重,老百姓纔會那麼的喜聞樂見。
而德就是老百姓腦子中的好人壞人的判斷標準,這也是此時的價值觀,無論你多麼陰暗,展示給世界的一定是陽光的;而普羅大衆,不見得相信你的陽光,但是他爲了不把自己的陰暗展示出來,不得不假裝相信你的陽光,於是一羣可能相信或者都不相信這種陽光的人走到了一起。
如此就要求無論幹什麼事情,都需要一個高大上的理由,一個能夠超越私利的理由。也許開始各懷鬼胎,但是卻不得不顯得自己那麼熱血,那麼正義。時間久了,所有的人演的入戲了,慢慢的就忘了什麼是自己的真實想法。所以對凝聚手下人堅定信念而言,必然就能懷起更加激情的力量,能讓更多人圍繞在一個偉大的目標之下。
另外師出有名對敵人來說,其實就是整體打擊對手污衊而言。在歷史上每每造反或是發起戰爭,雙方都會推出十大罪,十大恨什麼的,就是《讓子彈飛》中的土匪本來就是想殺了黃老爺,可是他卻是要以均貧富的名義除掉了他。目的就是對敵人的輿論打擊,精神摧毀。而戰爭不僅僅是武力的對決,更是民心的爭取,明確對手賊的身份,似乎便能夠更好的打擊敵人內部的自信,能夠更多層面的摧毀敵人,這就是所謂師出有名的重要意義。
“陛下,那亦要有妥善之法!”江璆皺皺眉言道。
“朕以爲當下正是商船回航之際,途中每每會有海匪出沒,劫掠商船,殺人越貨,我們是不是可以護航名義出征,而兵匪常常難以區分……”趙昺想了想言道。
“陛下所言不假,高麗水軍截殺搶掠商船的事情歷年多有發生,其既然願意做賊,自然難逃我大宋王師的剿殺,呵呵……”文天祥點頭應和道,可說着說着他自己卻先樂了。
“臣以爲可行,我大宋剿殺海匪乃是保境安民之舉,必讓四夷蕃商臣服稱賀,實乃大義之舉!”王應麟也施禮道。
“好,但是朕以爲在水師出征後,再行宣揚,以防海匪聞風而逃!”趙昺言道。而心中暗樂,果然不出所料,衆人需要的只是一個大義的名分,至於海匪是真是假,在這種情況下沒有人去深究,就看怎麼說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