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玟宣回過頭去,正對上莫香凝一雙脈脈含情的眼睛。
夏嬰洛旁若無人的撇下呆若木雞般的莫香凝,款款福禮之後便向湖邊走去。
莫香凝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風玟宣居然與夏嬰洛抱在一起?
他們……
莫香凝的大腦一片空白。
風玟宣整了整身上的錦袍,他根本就不打算解釋什麼。
莫香凝回過神來,神色尷尬的垂下頭來:“三殿下,太子在到處尋您呢。”
“知道了。”
風玟宣自她身邊走過去,衣袖掃在她的臉頰上面,生疼!
夏嬰洛剛步下石階小徑,只見在路的盡頭,一黑一紅兩個錦衣華服的男子正站立在那裡。
剛纔林中的那一幕,想必他們已經看了個清清楚楚。
夏嬰洛面容平靜,走到他們身邊時福禮:“見過小公爺,上官公子。”
上官燕鳳目斜瞥,只是把玩着手中的泥金摺扇一句話也不說。
小公爺風若狐的目光中彷彿暗藏着數把鋼刀,爍爍放光。
夏嬰洛見他們都不開口,只得敷衍道:“兩位爺不去遊湖倒是站在這裡做甚?”
“看戲。”風若狐一雙眼睛上下打量着她,“我只是想知道……你的腦子裡成天都在想些什麼……”
夏嬰洛對剛纔的事避而不提,反而淡淡一笑:“小公爺說笑了。”
她想越過兩人,但風若狐站的位置正是臺階的中央,他不閃開,她根本無法過去。
如果硬要闖的話,難免會發生身體接觸……
夏嬰洛不由得挑起秀眉。
上官燕雖然沒說話,但他一直關注着風若狐的臉色變化。
見他不肯讓開路於是道:“夏小姐要去遊湖,你打算一直這麼攔着人家不成?”
風若狐還是一動不動。
夏嬰洛心中無奈,只道是他還在爲上次宮裡發生的事而生氣。
這個男人……也太小氣了吧?
她也不退讓,索性與他這麼僵持着。
上官燕輕咳數聲,低聲道:“難不成你也看上人家了?風玟宣可以給她正妃之位,你的宅裡早就……”
風若狐突然冷笑一聲:“休開這種玩笑!我怎麼可能看得上她!”
說完他甩袖便走。
上官燕倒有些擔心的向夏嬰洛望去,卻見她神色如常。
“夏小姐……”
“無防,多謝上官公子剛纔出言相助。”夏嬰洛微微一笑。
上官燕知她明白剛纔自己爲何故意說出這麼一番話來,當時露出欣慰的笑:“夏小姐當真心思聰慧。”
一行人來到湖邊,太子的船早就劃到了湖中央。
但因風玟宣未到,所以衆人只能全都等在湖邊,莫香凝與風玟宣趕到後上了第二艘船。
風玟宣在登船時回頭望了一眼站在人羣中的夏嬰洛。
他本想邀她同行,可眼前人多嘴雜,難保過後會有人將此事告訴太子。
於是他放棄了這個想法,直接上了遊船。
眼見得遊船越來越少,岸邊的人只剩下了爲數不多的幾人。
上官燕被幾個女眷纏着,幾乎無法脫身,最後只得與她們同乘。
岸上轉眼間只剩下了風若狐與夏嬰洛。
夏嬰洛也沒想到會是這種結果。
她原本對遊湖沒什麼興趣,所以一直落在後面,只是她沒想到小公爺也落在了後面。
“請小公爺、錦郡主上船……”一旁的侍從放穩船板。
夏嬰洛無奈的看了看黑着臉的風若狐,她本以爲他至少會跟自己的正妃一起遊湖。
卻沒想到他當真無情,居然丟下自己的正妃自己落到了後面。
“請小公爺上船。”侍從又催促了一遍。
夏嬰洛見他既不說話也不上船以爲他討厭與自己同行,於是對侍從道:“我今天不想遊湖。”
“可是……”
侍從臉上露出爲難的表情,“宴席已在對岸設下,如果錦郡主不上船的話……只好乘轎子過去了。”
夏嬰洛看着湖邊沿岸,曲折綿長……
這要乘了轎子,不知要花多長時間才能到達岸對面,估計等她到達的時候宴席早就開了。
夏嬰洛正在猶豫,風若狐卻突然邁步踏上了船板。
她愣了一下,也只得跟了上去。
陽光明媚,輕風陣陣。
船槳打在湖面上,激起無數水花,在陽光的反射下就像被扯落墜地的珍珠,一粒粒,在湖面上跳躍着,熠熠生輝。
湖邊兩岸,儘管仍處於冬季,但松柏蒼翠,遠處隱隱傳來歌聲與戲子的鼓點,伴着徐徐水流,倒也給這沉悶的船艙中增添了一分生氣。
船艙內,夏嬰洛坐在雕花鏤空的木窗旁。
在她與風若狐的面前放置着一張紅木圓桌,上面放滿了精緻點心與酒菜。
這原本是四人份兒,可是現在船艙內只有他們兩個人,看着桌上的東西,誰也沒心情吃下去。
風若狐自上船後便一語不發,手掌握成拳狀,放在自己的膝蓋上面。
夏嬰洛見他不想說話,也不去打擾,而是依身靠在窗邊,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
眼中反射出晶瑩的湖光,好似她的眼中也盛滿了湖水一般。
但是湖水再好看也不能一直看下去,沒多久夏嬰洛便讓這壓抑的氣氛敗了興致,於是她站起身,打算到艙外去透透氣。
這時,船艙晃動了起來,風若狐猛地抓住桌子邊緣,卻將放在他面前的酒杯也撞落到地上。
夏嬰洛停下腳步,彎腰去拾。
結果船艙卻晃的更厲害了。
“坐下!”風若狐訓斥道。
夏嬰洛擡起頭,正對上他那雙烏黑髮亮的眸子。
在這一瞬間,他的眼中少了幾分暴虐之氣,卻是多了一分驚惶失措。
夏嬰洛不由得眨了眨眼睛,以爲自己看錯了。
“坐下!”風若狐用食指敲打着桌面,語氣就像命令一般。
夏嬰洛不想跟他鬥嘴,只得重新坐下。
不過這一次,她沒有看着窗外,而是將雙肘支在桌面上,託着小小的下巴,仔細打量着對方。
風若狐沒料到她居然敢如此大膽的盯着自己,一時間慌亂的移開了目光。
夏嬰洛偷偷的笑了,沒想到這個男人還會有害羞的時候,不過這倒是比他生氣的樣子要可愛的多。
隨着船行至湖當中,風若狐的臉色越發的難看起來。
夏嬰洛在心中忽地生出一個念頭:這小公爺莫不是暈船?
看他僵直的坐着,好似如臨大敵一般,與他以往神態自若的模樣截然相反。
她不禁覺得有些好笑,拿過茶杯爲他倒了一杯茶遞過去。
風若狐瞪着她遞過來的杯茶,半晌一飲而盡。
夏嬰洛又給他倒了一杯,他又喝了個底朝天,一連三次,皆是如此。
場面如此尷尬,這是風若狐始料未及的。
之前他有一肚子話想說,可不知爲什麼,當他看到面前這個女子的眼睛時,卻連一個字也想不起來了。
剛纔在湖邊的那一幕,一直不斷的閃現在他的腦海中。
她與風玟宣抱在一起……
雖然他知道她不可能嫁給對方,但有時,感情的事又如何能說得清呢?
成爲皇子的正妃,而且以她的身份來說,這簡直就像是一步登天,她如何能拒絕?
風若狐的眼中多了些審視的意味。
雖然他們間已經結爲盟友,共同對敵,可難保她會因爲感情的事而背叛自己……
背叛?這是他絕不允許發生的事。
想到這裡,他握着的拳頭又緊了緊。
“小公爺是在想剛纔在岸上的事嗎?”夏嬰洛突然道。
風若狐呆住了。
他沒想到對方一點都不在乎剛纔的事,而自己卻在爲此耿耿於懷……
第一次,他顯得有些無所適從,佯裝端起茶杯一口飲下。
但是,他忘記了一件事。
杯裡的茶剛纔就被他喝光了,現在杯裡的是桃花釀……
酒液,猛地衝進了他的喉嚨,嗆得他連呼吸都止住了,臉憋的通紅。
夏嬰洛也沒想到他會有如此舉動,驚的急忙起身拍打他的後背,幫他順氣。
“咳咳咳……”他捂住胸口,感覺那裡脹痛的像要炸開一樣。
看他差點被嗆死,倒讓夏嬰洛有種解恨的感覺。
這個小氣的男人也該受點教訓。
她看他臉上的狼狽,忍不住笑起來。
開始還只是偷偷笑,到後來她再也忍不住,‘咯咯’的笑聲如銀鈴般迴盪在船艙裡,每一聲都落入了風若狐的耳朵裡。
他那顆虛無的心在這一瞬間,也好似變的充實起來。
就連船外的船伕和侍從都詫異的向艙內投來不可思議的目光,誰能相信居然有女子敢在小公爺的面前笑的如此張狂。
笑的夠了,夏嬰洛也知道小公爺這人容易生氣,翻臉,急忙上前賠罪。
風若狐的臉色卻沒有剛纔那麼差了,他擺了擺手。
就在這時,自他們的腳下傳來‘咚!’地一聲悶響,震的船艙裡所有的東西跳了三跳。
夏嬰洛一愣,看向艙外的侍從,卻見那些侍從急急的奔向船頭。
“怎麼回事?”夏嬰洛的心中升起一絲不安的預感。
緊接着船板下又是‘咚咚’數聲,船身驟然向右傾斜下去。
夏嬰洛驚叫一聲順着船體的傾斜向後倒去,眼看着就要撞上後面的落地青瓷花瓶。
風若狐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將她拉向自己,巨大的衝擊力讓他們同時摔在了地上,
桌上的碗盤全都稀里嘩啦的砸了他們一身。
但這時他們都已顧及不上許多,船體傾斜的角度已經快超過了最大限度。
船要翻了!
這是夏嬰洛心中唯一閃過的念頭。
誰在船底做了手腳?
在這一刻,她在風若狐的眼中也看到了與自己相同的揣測。
船艙底部突然‘轟隆’一聲巨響,船體裂成了兩半,船艙頂棚驟然落下。
夏嬰洛只覺得自己被風若狐緊緊環在懷中,身體一下子浸入了冰冷的湖水中……
冰冷的湖水就像無數銀針刺進了她的皮膚裡,空氣自她的口中紛紛冒出,在漸漸變暗的水底悄然遠去……
又一次要死去了嗎?
夏嬰洛眉骨上的鳳痕突然閃耀出紅色的光芒。
本不屬於她的記憶突然蜂擁而至。
她下意識的划動手臂,一下子游了起來。
她在水底睜開眼睛,仔細打量周圍,在她的頭上便是船體頂棚的殘骸,它正倒扣在那裡。
擋住了唯一可以逃生的道路。
她屏住呼吸游過去試着推了推,紋絲不動。
她立即變換方向,向原本窗戶的位置游去。
那裡只留着極小的一處縫隙,幸好她身體嬌小,沒費多少力氣便從中擠了出去。
遙遠的頭上投下湖面的光影。
她划動手腳,發覺自己居然可以像魚一樣自由的遊動。
只需一直向上,她便可以離開這寒冷的水底,呼吸到新鮮空氣。
可是……
她猛地想起另一個人——風若狐。
爲何他沒有逃出來?難道被壓在了某處?
想到這裡,她重又潛了回去,透過狹小的縫隙向裡張望。
黑暗的水中,隱隱漂浮起一段黑色的錦衣……
夏嬰洛一把將它拉住,奮力拽向自己。
微弱的光線照入船體殘骸,也照着夏嬰洛面前那張慘白的如同死人般的年輕男子的臉。
風若狐與她只相隔一塊橫亙的船板,但是中間的縫隙不足以讓他的身體通過。
如果他醒着,也許可以用內力將它震斷,但是現在……
夏嬰洛甚至在這一瞬間以爲他已經死了。
她這麼努力……可還是……
沒能救得了他嗎?
她的眼中升起水光,與湖水混合在一起,她隔着船板向他伸出手去,雙手拂上他的面頰。
這一世,他還是因她而死……
她極力壓抑住悲慟和心底的憤怒。
這絕不是意外,船會沉沒,一定是被誰做了手腳。
風玟宣?
不,不會是他。
莫香凝?
她緊咬牙關,雙頰因長時間閉住呼吸而微微顫抖。
突然她毅然放開風若狐向湖面游去。
她一下子衝出水面,大口呼吸着冰冷的空氣。
遠處的岸上,傳來人們的驚叫聲。
湖面上兩艘遊船正向她的方向駛來,船伕和侍從也準備了打撈的工具。
想讓我死?
絕不會讓你們如意!
夏嬰洛深深地吸入一口空氣,再次重新紮入湖水中。
她一直向下游去,游回船體的殘骸中找到風若狐。
她隔着船板的縫隙伸過頭去,將雙脣對準他冰冷的嘴脣,將一口氣毫無保留的渡過去。
自她的脣間泄露出無數的細小氣泡,它們聚集在一起向上升騰起來,彷彿要一直延伸到湖面去。
風若狐的劍眉緩緩皺起,形成一個深深的‘川’字。
他神情恍惚,只覺得胸口像要被撕裂開似的疼痛。
這種感覺……自從那時候起,就再也沒有體會過——死亡的邊緣。
五歲那年,他被一個蒙面人按進了王府後花園的水池裡。
那時,他睜開眼睛,只能隔着水面看到漆黑的天空。
肺裡的空氣全部被擠壓出去,無論他如何掙扎,都好像掙不開那隻巨大的手掌。
他不知道,這種痛苦的感覺什麼時候才能結束。
如果一切都結束了,是否就會讓他得到安寧?
也許……
他緩緩睜開了雙眸。
映入眼簾的不是那絕望無邊的黑暗,而是一張嬌美稚嫩的臉龐。
自她的雙脣間,空氣正源源不斷的注入他的身體……重新喚起他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