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彥衡在周家待了大約半個月,與周老爺相處可謂日益融洽。而這段時間裡,照顧他的人正是吳子棟。這要求是趙彥衡親自提出的,難得來個山清水秀的地方當然要好好旅遊一番,周老爺並無懷疑,親自調了吳子棟去伺候他。
“公子,我爲您打好水了。”吳子棟一大早端了一盆清水站在屋外,周老爺怕怠慢客人,特意給她在周家安排了房間。
“吱呀”門被打開,流觴走出來,“進來吧。”她低頭恭敬端着水盆進去,一舉一動的行爲都極爲謹慎。
趙彥衡一向不喜旁人靠近他,平日的穿衣都是由流觴做的。他擡頭看着剛進來的人,行爲恭謹,低眉順遂。
函山村雖是個鄉下村莊,美景卻不輸於名勝古蹟,這段時日由着面前的小廝領着將此地遊覽了個遍,探查面前這人沒有什麼成果,卻讓他想起了前世一樁往事。
當時他也是來到周家,不同的是爲了給慶陽王借糧食與周家發生了不愉快,臨走之時流觴身體舊疾犯了駕不了馬。周老爺索性將府裡的一個馬伕送給了他。回到了英國公府,他就開始忙於父弟之爭,一個底細不甚清楚的小廝他一向不重用,隨便安排了個位置。
後來書房的兵部圖被盜,調查之後竟是府裡出了內賊,而那人正是吳子棟!想到此處,趙彥衡的眼神裡平淡而冷漠,心中也很冷靜。那原本就是慶陽王與太子之爭,出了被盜一事一大半的責任是他自己防禦疏忽。還用不着推到一個小嘍囉身上。
不過,奇怪的是,那些都是前世之事,臨日來眼前這人表現的雖是本本分分,私下卻將他的喜好掌握的一絲不差……趙彥衡危險地眯了眯眼,難不成他也跟自己一樣?
“吳子棟”前世極其迷戀他,私下裡不僅將他的飲食喜好打聽的一清二楚,就連平日的興趣愛好也打聽了個清楚。自做過一場夢之後,吳子棟的腦海裡莫名其妙的多了這些東西,雖然很注意,但還是有意無意地流漏出來。
“想不到一個鄉下小地方,居然會有這樣的美景,”趙彥衡喝了口早茶,看了眼吳子棟隨意道,“不過,”頓了頓,“與京城的美景相比到底是不如。”
函山村一個村莊,京城之大匯於四海,無論美景還是人景都是世間難得一見。幾天來,他每次都會在吳子棟面前發幾句類似的感慨。
“聽聞你家中有一老母親?你可是長子?”清潤溫浪的男聲響起,看着面前同其他人一樣低頭斂眉,背脊卻直挺挺的男人。
吳子棟聞言下意識地擡頭,目光正中一雙如看不到天際的夜空,漆黑深邃的眸子。她有一瞬間呆滯,直到看到那張臉上翹起的嘴角才反應過來是在問自己。
“回公子,父親和大哥在我還未出生時便沒了。家中就只剩下母親,我和小弟。”夢中的趙彥衡能眼也不眨地殺害自己父親和弟弟,可謂心狠手辣。更別提與慶陽王勾結之後做下的事,在她看來還好當時登基的不是慶陽王,否則這人恐是千古難遇的奸臣。
她也必須要跟他撇清關係,否則跟着這樣的人難說會落得跟前世的“自己”一樣的下場。
“既沒有父親和大哥,家中只剩老母和幼弟,想來你的擔子一定不小。”
“你可願隨我一同回英國公府?每月薪水只會多不會少。”
或是趙彥衡的話太出乎意料,吳子棟聞言“蹭”一下驚訝擡頭,眼裡沒有聽到的欣喜,反而是面對未知的恐懼。
趙彥衡沉默了,這個反應跟前世他聽到要入英國公府爲奴的驚喜完全不一樣啊。
“多謝公子好意,在下只想隨身伺候母親照顧幼弟。英國公府雖好,只是想到與家人分離,便心如刀絞,”這一刻遲早都會來,但是來的太過突然,只稍稍一瞬,她便冷靜下來,“多謝公子好意,恕小人難以接受。”
趙彥衡點點頭,對這番拒絕沒有再說什麼。吳子棟卻是一直戰戰兢兢,直到一天聽聞府裡的下人說趙公子走了那份心裡的忌憚才慢慢平息。
吳子博已經在家待了快一個月了,此時正值初春,他每天的活計就是去鋤地。這天吳子棟回來,只見徐氏在做針線活,不見吳子博。
“小弟呢?”吳子棟問。
“在家裡待不住,早早地去了地裡,現在還沒回來。”
現在不過剛剛初春,即便地裡長了小草但也只不過剛剛冒出頭很好處理,不至於到現在還沒回來。
吳子棟皺眉:“我去看看。”
剛剛傍晚,天黑的卻很快,路上坑坑窪窪水坑又多,不過好在月光夠亮,倒也還看的清。徐氏家的田地各不在一處,吳子博心情不好肯定想一個人靜靜,又不想讓別人看到。
吳子棟去的北山溪流旁邊的那塊。
夜幕漸暗,月光照耀下,前後無人的小路上靜悄悄空蕩蕩的,拐過彎便看到一輛馬車停在路中央,細看之下一個車輪子跌在了較深些的水坑裡。
沒看到馬車外面有人,吳子棟上前敲了敲車框沒反應才掀開簾子,便看到一穿長綢衣的男子,抱着雙臂蜷縮在車座上,緊閉雙目。他踏上馬車板,手指推了推那男子才醒。
陡然看到一黑影出現在自己面前,那男子還嚇了一大跳:“你是搶劫的嗎?我現在身上沒錢,但是家裡有,你要的話可以跟我回家去取。”
……
“閣下誤會了,我乃過路人。看到你馬車停在路邊卻沒人,這纔上來瞧瞧。”
許是吳子棟長的個兒比他還小,看上去又瘦,再看後面也沒什麼人,那男子鬆了口氣一下坐了起來,狀似擦着虛汗:“原是這樣,可嚇壞我了。”
吳子棟笑笑:“你馬車車輪陷在水裡了,可要幫忙一同推出來?”
周啓鳴擺擺手,不在意道:“天亮後我老家府上自會派人來接我,現下何須費力。”費力推馬車這種事,他可是不會做的。
周啓鳴卻沒管吳子棟怪異的表情,直問:“看上去你應該是函山村的人吧,這樣,我老家府上姓周,”說着低頭摸了摸胸前掏出個一兩碎銀,扔到吳子棟懷裡,“你去一趟,就說是週二公子回來了讓人趕緊來迎接。”
函山村的周家乃是祖宅,只有周老爺和周老夫人在此居住,周家還有兩個公子,其中周大公子乃是從軍去了,常年不見回來。週二公子則是在縣上的常寧書院讀書,索性也就住在那,也不常回來。
她可真是好運,一出門就遇到了這不常見的貴人。吳子棟低着頭,心思滴溜溜轉,自己小弟可還沒差活呢,若是能從這二公子身上討到差活……
周啓鳴挑了挑眉看着眼前這人手裡一直不停摸索着碎銀不說話,這是看到銀子高興的說不出話了還是嫌棄少?當下又從胸前扔來兩三個碎銀,吳子棟驚訝下忙手腳利索地接住。雖然重生一世,但是喜愛銀錢的毛病還是改不了。
“這下你能去了吧。”周啓鳴悠悠道。
吳子棟將那銀錢揣進懷裡收好,將來還可以拿來買書呢!纔開口道:“在下小弟在田間做活忘了時辰,眼見天色漸晚我本是出來尋他的,就這樣把他丟下有些不太好,”她難爲道,“不如這樣,公子先在此稍等片刻,待我將他尋來後,我二人合力將馬車推出來,我再駕馬車送您回去?”
周啓鳴雖然不是很樂意,但是也不好意思強迫人直接去,不甘願地想了想道:“那你可會駕車?”
“自然會的。”開玩笑,乾的就是馬伕能不會嗎?
“那好吧,快去快回,若是晚了你一兩銀子也拿不到了,連着你懷裡的也得退回給我。”重新躺在了車座上,翹着二郎腿威脅她。
吳子棟應了,趕緊地跑到自己地頭,果然看到一人影坐在土沿上低着頭。她走過去把人叫起,“好歹是個男子漢了,哭啥?沒出息!”吳子博看到是她,還是那副蔫蔫的樣子。
“聽哥的,最遲到後天你的差活就有着落了。”她拉着吳子博就走。吳子博在後面問她是不是周老爺同意給他找,她只說,“聽哥話,等着哥的好消息就成了。”
到了那條小路上,周啓鳴竟然站在馬車旁邊,見到她出現臉色還很不好地說:“你若是再不來,本公子還以爲你畏罪潛逃了。”
知道這位週二公子等急了,吳子棟沒搭他話,只一笑把身邊的小弟往旁邊一推:“這位是我小弟,名吳子博,別看年歲不大,個子卻是比我這個哥哥還大,力氣也不小。”說完,讓吳子博給這位週二公子見禮。
“行了,趕緊的把馬車弄出來。”周啓鳴不耐煩地擺了擺手,在外面等了這麼會兒,身上都凍僵了。
吳子棟坐在馬車板上駕馬,吳子博在後面推馬車,不過片刻的功夫車輪就從水坑裡出來了。周啓鳴乾脆直接地坐到馬車裡,吳子棟跟吳子博一左一右坐在車板上,夜色中搖搖晃晃地便往周家走。
到了門口吳子棟敲門,看門錢大爺從門縫裡看到吳子棟臉一黑,“大晚上敲什麼敲!”語氣頗爲不耐煩。吳子棟也不知道原身是怎麼惹着這個大爺了,連着好幾次看到她要麼黑臉,要麼說些不好的話。
她也沒跟他計較,只道:“週二公子回來了,快開門。”
錢大爺覺得她在說謊,轉眼便看到了門外的那輛招搖的馬車,還有旁邊站着的那個筆直挺立的男人,老臉瞬間笑成了花趕忙推開吳子棟跑到馬車前:“二公子,您怎麼不告訴老奴一聲,我好去接你啊。”
周啓鳴現下覺得又累又困,只淡淡說了句:“突然想回來看看,便沒通知,”徑直往府裡走,走到一半纔想起,吩咐道,“錢管事,你去賬房支上五兩銀子給他。”說完就走了。
錢大爺冷着臉給吳子棟拿了錢,揮揮手就把他攆走了。吳子棟手拿着五兩銀子心裡樂開了花,心道這週二公子可真是敗家。若不是他已經有了馬伕這差活,還真想去他身邊當個小廝。
吳子博那眼瞅着他,繼續剛纔的問題:“二哥,你真能給我找下差活?”
吳子棟斜了他一眼:“你是我弟弟,那還能有假!”
兩人回到家中,徐氏已經等待多時,生怕小兒子出什麼事,見到兄弟兩個神色如常,心中雖訝異但也沒說什麼。
第二天一早,吳子棟便到了周府。到的時候張安正在刷馬,竟是到的比吳子棟還早。
吳子棟向他打聽府裡的週二公子,果不其然,這位二公子從小就跟別人不一樣,做事任性,身邊也沒個小廝看管,想到一出是一出。周老爺和周夫人都因着這事頭疼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