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帶靠近南方,過端午的時候流行吃糉子,甜的鹹的,葷的素的,棗泥的豆沙的瓜子仁的。孫玉霞兩口子難得過來一趟,孫氏張羅着包糉子。
簡氏一大早就用裡面的大鍋蒸煮了糯米飯,糉葉是董媽她們前幾日便去村西的河邊採來的。各種餡兒也早就拌好了。
孫氏一聲號令,孫氏,孫玉霞,錦曦,桃枝,簡氏,還有錦柔和文芸,這麼多雙手一齊動,不出半個時辰,各種餡兒的糉子,便綁了冒尖兒的兩大盆。
晌午飯後,孫玉霞和孫大虎動身回孫家溝。因爲明日是五月初五端午節,得在今日動身回山,才趕得及陪孫老爹過端午。
孫氏和樑愈忠也拖出一對篾竹籃子,裡面是吃食,還有三斤糉子兩罈子酒,一瓶是燒酒,一瓶是應節的雄黃酒,以及一對豬蹄,全是孫氏和樑愈忠孝敬孫老爹的。
桃枝取來兩雙過夏的單鞋,一套輕薄的裡衣,一併讓他們小兩口順道一塊帶過去給孫老爹,反正有牛車方便。
這一日很快便過去了,一覺醒來,已經是端午節,連續下了三日的綿綿小雨,也終於停了,天空放晴。
錦曦起牀推門出屋,看見家裡的每一間屋子的門和窗戶邊,都插着青撲撲,還沾着露水的艾草。一家人吃過早飯,樑愈忠去了鎮上。
春柱家和大牛家的,相攜着過來給錦曦家送糉子。孫氏熱情的接待了她們,臨走前,取了家裡的糉子,讓她們帶回家去給孩子們嚐嚐。
過端午有互贈糉子的風俗,送走了春柱家和大牛家的,孫氏讓錦曦給老樑頭那,還有崔家去送糉子,錦曦挎着籃子興沖沖走出院子大門,還沒上官道,迎面遇到張屠戶的婆娘挎着籃子朝這邊過來,應該是過來送糉子的。
錦曦老遠跟張家的招呼了一聲,張家的埋着頭腳步走的很快,好像是在邊走邊想事情的樣子,聽到聲音一撩眼皮子,瞧見是錦曦,趕緊笑着加快步伐來到錦曦身前。
“做了些肉糉,想給你們送幾隻嚐個味兒。曦兒,你挎着個籃子,是去你爺奶那麼?”張家的問。
“是啊,我娘讓我給爺奶那送糉子呢。我娘在家,大媽過去喝茶。”錦曦笑吟吟道。
張家的連連點頭,沒有要走開的意思,錦曦笑了下,道:“大媽,還有啥事麼?”
張家的拉住錦曦的手,瞟了眼四下,除了錦曦身後不遠處的阿財和阿旺,周圍暫時沒別人經過,張家的這才壓低聲跟錦曦道:“曦丫頭,我私下問你件事,你莫聲張。”
錦曦點點頭,張家的問道:“你姑姑手裡頭,是不是攥着一筆嫁妝銀子啊?”
錦曦微愣了下:“大媽你這話什麼意思?”
張家的連連擺手,道:“曦丫頭別誤會,我纔沒那厚臉皮去打侄媳婦嫁妝的主意,是孔氏,強子他娘,昨兒去我家顯擺來着!”
“這話怎麼說?”錦曦詫異問道。
張家的便將昨日孔氏上門顯擺的事情,給錦曦一五一十道來。
“我仔細看過了,那耳朵上的耳釘,手上的戒指,都是純銀的。還說,回頭等割了麥子,強子要請人過來,在東,西兩側再擴建一座三間的廂房,上屋修繕下留給孔氏住,東廂房給春妮兒和孩子住,西廂房用作強子跟樑愈梅的成親的屋子呢!”
“你張大伯原本是跟強子說的好好的,由我們出錢,給他將上屋那幾間土基房好好修繕一番,再佈置一間樑愈梅的屋子出來,他們那一家人住得下就成。家裡欠了那麼多債,就甭折騰別的了!這趟孔氏說了,強子如今出息了,要添人蓋屋子了!”
“張大媽,或許,是張大強在外面弄到錢了?”錦曦道,心裡覺得不可能,張大強要有那本事早有了,還用等到現在?
“我呸,強子有幾斤幾兩我們做大伯大**還不曉得?他有個屁錢。我跟你張大伯就尋思着,該不會是樑愈梅私下裡給了強子錢,讓他去置辦屋子吧?不曉得你爺奶那,知曉不知曉?”
錦曦眯起眼,道:“我也不清楚他們的事情,不過,我倒覺着你的猜測或許是對的,如此一來,兩邊的面子裡子都全了,我爺奶不管知曉不知曉,衝着這面子和裡子,也會裝作不知曉。”
“哎,如今他們纔是一家,我們都成了外人,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的,不管了,也管不了。不耽擱你了,你趕緊進村子去吧,我這就跟你母親那送糉子去!”
“嗯,那回見。”錦曦說完,跟張家的擦肩而過,擡步朝村子裡去了。
一路上,錦曦都在思忖着張家的話,雖然這些對她和她家,構不成什麼影響。但是,錦曦越發的覺着這件事情,老樑頭和譚氏那裡,應該是不知情的。
也正因爲這件事,愈發的肯定了錦曦對張大強接近並迎娶樑愈梅的真實目的的猜測,錢,張大強真正相中的,是樑愈梅的嫁妝錢!
……
端午過後,錦曦帶着阿財阿旺兄弟,坐着馬車啓程去了望海縣城。阿福和阿貴兩人一直在縣城小北門的千里香鋪子裡做事,等到了縣城,再見他們召喚過來,橫豎張掌櫃這裡找夥計的事情,已經有了眉目。
原本說好樑愈忠也一道去,誰曉得隨着這幾日的雨停和氣溫回升,天氣陡然就炎熱起來,似乎一下子就進入了伏天。
孫氏的那些消夏,防蚊蟲叮咬的精油和花露,都被拋售一空。樑愈忠這兩日每日都要來回跑鎮上跑兩趟,就是將家裡一間大庫房裡面的存貨,一趟趟送去鎮上的孫記補倉,於是,便抽不出功夫來陪同。
孫氏和孫老太將錦曦一直送上了官道,叮囑再叮囑,還對愛財他們逐一的拜託,弄得阿財他們一個個很是惶恐,顯然她們擔憂的緊啊。
“娘,嘎婆,你們別惦記,我這趟過去看一眼,認個門摸個路,跟酒樓裡的人熟識下就家來,兩三日的功夫,不礙事!”錦曦坐在馬車上,探出半截身子來跟下面紅着眼眶的孫老太和孫氏笑着說道。
孫老太點點頭,扶着孫氏讓到一旁,讓馬車過去,兩人一直到馬車消失在官道的盡頭,再也看不見了,這才轉身,雖然嘴上都說着安撫彼此的話,但各自的心裡,一顆心都是懸着的。
此去縣城,一路走得都是官道。
這個時候的官道,也只是相對於其他那些偏僻且七彎八拐崎嶇不平的小路而言的對比。在這柏油和瀝青都沒有的古時代,即便是官道,又能好到哪裡去呢?
錦曦一行出了長橋鎮北口,沿着官道去往縣城。阿旺趕車,阿財抱臂坐在阿旺並排,後面的車廂裡坐着錦曦。
越是臨近晌午,頭頂的日頭越發的毒辣,錦曦坐在車廂裡,日光穿過窗紗照進來,落在手臂上,隔着一層單薄的春衫,手臂上的皮膚沒過一會兒,便出現灼熱的感覺。更何況坐在前面頂着頭連草帽都沒有戴的阿財阿旺?
“阿財,在前面找處有樹蔭處停下,大傢伙喝口水吃些乾糧歇息片刻,順帶給馬兒給喂點水再走。”錦曦挑起車廂簾子第前面二人的背影道。
阿財微微側首,道了聲“好。”
很快,前面出現了一片樹林子,樹不多,稀稀疏疏繞籬竹的,官道從樹林子中間穿過。
阿旺將馬車駛進樹林子,挨着官道一側緩緩停靠了下來,錦曦跳下馬車,走到路邊一棵大樹底下,站在那搖晃着袖子扇風。
因爲動身的晚,在鎮上又磨蹭了一會,這會子臨近晌午飯點,路上基本沒人經過。樹林子很安靜,偶爾有幾絲微風從林間穿過,頭頂茂密的枝葉裡,知了和不知名的蟲子在此起彼伏的嘶鳴。
阿旺在那邊給馬兒餵了點水,又給它添了一把草料,阿財緊隨錦曦身後,奉上乾糧和裝水的袋子。
錦曦擰開水袋子的栓,正要仰頭喝水,忽然,從林子外面,也是先前他們過來的那頭,傳來深淺不一的腳步聲,伴隨着腳步聲的,還有人驚喜的喊聲。
“少爺,你再堅持一下,千萬別睡着,你要睡着了就麻煩大了……”
“少爺,你快看哪,前面有人,還有馬車,咱們得救了……”說話的聲音和腳步聲越來越接近了,始終只聽到同一道聲音在喊。
阿旺阿財瞬間警惕起來,阿財朝阿旺打了個手勢,阿旺朝着聲音傳來的那邊走去。
錦曦抿了口水,心裡想道,毛十八該不會爲了報復,去找一堆的羣衆演員來配合他演戲吧?那也太折騰了,不過,衝着上回雲州黑豬的事情來看,毛十八似乎跟他哥哥毛十七不同,是個有心計和謀算的,還是得精神些爲妙!
於是,錦曦站在原地未動,目光越過護在她身前的阿財的肩膀,朝這聲音和腳步聲越來越畢竟的那邊望去……
官道那頭,闖入視線的,是一個穿青色衣衫的小廝模樣的人,他的背上還馱着一個穿白衣衫的人,深一腳淺一腳的朝這邊過來。白衣衫的人腦袋垂着,好像一副失去知覺的樣子。
錦曦目光在那兩人身上掃過,旋即便認出這二人便是前幾日,坐華麗馬車去茗山閣,卻點菜寒酸的那一對主僕,而且,那白衣人還是個毀了容的瞎子。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