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裡,彭老頭兒單手按在奶奶蕭氏伸出來的右手腕上,正耐心的診着脈,站在牀邊的李宏傑李爸爸等人都憋着一口氣似的,彷彿擔心稍微重一點的呼吸聲就會影響了彭老爺子的診斷。
過了十來分鐘,彭老頭兒收回手稍稍思索一番,就提筆寫下幾樣藥名兒來,一邊囑咐李香雨看看藥箱裡還缺哪些,之前劉氏聽聞蕭氏奶奶的情況,就在藥箱中提前放上了不少醫治中風病症的藥材。
“師傅,還差一樣,不過昨兒我揹回來的草藥里正好有,我這就去拿來。”
說完,李香雨就出了房門回自己家拿藥材去了,李香雨並不想再站在這兒看着這一切,雖然在之前就想過,就算奶奶蕭氏如今就去世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可看着上午還有精神跟自己拌嘴爭吵年貨事宜的老人下午就萎靡不振的躺在牀上迷迷糊糊的說起胡話來,李香雨突然有種人生不過如此的感慨。
李香雨禁不住想,當自己這般躺在牀上靜靜等待死神來臨的時候,不知道會不會有誰在牀邊握着自己的手錶達不捨,那時自己的家人恐怕都已經早早離自己而去了罷?
那樣是不是就只有自己一個人留在世間孤獨的活着?自己死後,又有誰能記得自己?記得又能記住多久?或許自己死後只能留一捧骨灰吧?聽說現在焚燒場好多人都拿不到完整的骨灰哩......
李香雨越想越遠,手上卻是不停歇的生火熬起藥來。今天不是逢集日,但是鎮上店子還是要留人看着,王秀嫺今天本來是在家的,不過之前王秀嫺得了婆婆受傷的消息,就坐上了車去鎮上叫回了李顯明,自己在那兒替着,等會兒收拾好了店就立馬關門回來。所以如今家裡這些事都是李香雨負責。
李老頭兒在一邊默默的抽着菸斗,皺着眉頭看着牀上還迷糊着的老伴兒,心中很是難受。雖然當初兩人的婚姻沒有什麼感情基礎,跟那時大多人一樣,都是沒見過面就直接結了婚的“盲婚”,但生活在一起這麼幾十年,感情還是很深厚的。
李老頭兒實在想不到,今兒下午才分開不到幾個小時,再見面時竟然是這番光景。之前老婆子的身體越發差勁了,李老頭兒不是沒有想過對方的時日恐怕不多了這個問題,只是還沒有真正面臨的時候,這人啊,總不會有太多感覺,而如今事到臨頭了,這纔有股子沉甸甸的悶痛窒息感徘徊充斥着心頭。
“好了,大家也不用太擔心,這好好將養着,還是會好的,老姐姐,你也安心養着,啊?別瞎操心。”彭老爺子對着大家說了一通安慰的話,轉身衝着正蠕動着乾裂的脣想說話卻發不出聲來的蕭氏低聲安撫幾句,見蕭氏安心的閉眼休息去了,彭老爺子這才衝着幾人無奈的搖了搖頭,提起藥箱就準備走了。
李顯明連忙跟上,出了門,彭老爺子去看了看徒兒煎藥,發現李香雨一切都做得很好,這才放心的準備離開了。“彭老爺子,這,你看,我媽這是怎麼樣了?還能靠藥養好嗎?”李顯明跟在身後送彭老頭兒離開,一邊焦急的問道,看着老母親突然就躺在了牀上,李顯明很是焦心。
看着一臉擔心焦慮的李顯明,彭老頭兒迎着對方期待的眼神,仍是狠心的搖了搖頭:“這中風不比其他呀,再加上老嫂子這次的情況很是不好,比一般的中風都還嚴重幾分哩。不過好好用藥養着,或許還能活個幾個月吧,不過這也要對方心情開闊愉悅才行哩。”
說罷又搖了搖頭:“可是,依着老嫂子的性子,這一旦醒過來了,恐怕......唉。”
這話彭老爺子本不該多說,可惜看着李顯明明顯亮了幾分的眼神,不忍心對方到時候好心反被別人當成驢肝肺哩。這樹怕傷皮人怕傷心嘛,還是要提前給對方打打預防針纔是哩。
說完彭老爺子也不顧呆楞着的李顯明,徑直走了。門邊站着的李老頭兒悄悄的站在那兒看了一會兒呆站在竹林小路上的大兒子,心中嘆息一聲,也沒出聲,就又悄悄的進了屋子。
屋內,李香雨正在輕輕吹着滾燙的湯藥,之前李老頭兒出現在門口,正是要叫兒子來將蕭氏扶起身喂藥。
等到藥涼的差不多了,一旁一直站着的李宏傑連忙上前,幫着妹妹將奶奶蕭氏扶起來。兩個十來歲的孩子要扶起有些臃腫的蕭氏還是有些吃力的,李老頭兒在一邊幫扶一把,這才成功讓蕭氏背靠着棉被半坐起上半身來。
看着細心的給蕭氏喂藥的李香雨,以及一邊正拿着手帕不時給蕭氏擦嘴邊留下的藥湯一手還在蕭氏背後輕輕拍着的李宏傑,想起剛纔彭老哥說的話,李老頭兒心中很是沉重的嘆了口氣。
一時間,李老頭兒禁不住想起兒子一家這些年對自己兩老口的孝順,想起幾乎算是被大她們將近十歲的大兒子照顧着長大的三個女兒,李老頭兒一時間心裡很是複雜。
其實自己老伴兒對於大兒子的偏見,李老頭兒一直都是知曉一二的,當初蕭氏生了李顯明這個大兒子之後,近十年無所出,當初李老頭兒唯一在世的母親很是不滿蕭氏,畢竟李家老爺子早年出事,去世得早,只留下李祥山一根獨苗,老人家自然希望獨子能爲李家開枝散葉。不過李祥山母親雖然不滿兒媳肚子不爭氣,可對於這個獨苗子李顯明卻是很疼愛的。
剛開始蕭氏還是有着那一顆愛子的心,不過長達近十年的被婆婆責罵,以及沒有手把手帶過兒子近十年,讓蕭氏慢慢淡下了那點愛子之情。
後來直到蕭氏婆婆去世之後,蕭氏再次懷上孩子,李顯明這個親生兒子算是徹底淡出了蕭氏的內心,甚至每每看到李顯明,蕭氏就會想起那段她最不願意想起的時光,這才變着法子的嫌棄糟踐兒子一家。
此後幾十年大兒子的孝順恭敬不說沒有感動蕭氏,反而寵得蕭氏越發理直氣壯的踐踏兒子的孝心。
之前一直聽着妻女的耳邊風,李老頭兒也一直認爲蕭氏這個做母親的不可能無緣無故的不疼兒子,只以爲是李顯明在自己不在的什麼時候做過什麼過分的事,這麼多年李老頭兒從未真正認識過大兒子一家的心。
想到此時蕭氏那樣疼愛的女兒沒在身邊,反而是自己一家一直排斥厭惡的大兒子一家奔走請醫,喂藥服侍在牀邊,李老頭兒頹廢的坐在桌子邊,默默的看着手上的菸斗發呆。
之後每日,李香雨和李宏傑就多了一個任務,那就是熬藥喂藥,李香雨還不時的給蕭氏捶捶腿揉揉手臂。此時的蕭氏已經癱在牀上無法動彈了,就連下牀解決生理需求,都是要大兒媳王秀嫺來伺候着。
李老頭兒之前就帶信去了天水鎮大女兒家,希望對方能抽空儘快回來看看蕭氏,可惜對方推說家裡正忙着賣春節前最後一批菜,孩子才一歲多,也正是多動鬧騰的時候,騰不出空回來,只說等段時間空閒下來了纔回來。
得了信的李老頭兒氣得菸斗都險些敲斷了,李顯明知道以後,並沒有多說什麼,只顧着操持家裡家外的事去了。
至於遠在外地的李顯紅兩姐妹,李老頭兒也是去了信說明她們母親的情況的,表示希望她們兩能儘快回來一趟,見見她們母親,只是還不知道信送到她們手上沒有。
眼看着還有兩天就要過除夕了,店裡的生意每天好得火爆,就連公路邊的小攤也是有很多小孩子拿着得手的零錢來買各種吃食。
現在家裡忙得緊,又有蕭氏要照顧,家裡人人都不得空閒,每日裡王秀嫺每逢趕集都要上午去鎮上幫忙下午就回來伺候婆婆蕭氏,平日裡就在公路對面的小攤守着,也是要不時來回奔照看着家裡。李宏傑也是早早放下學業帶上書本去鎮上幫着老爸看店去了。
就連每天下午都要去醫館兩個小時的李香雨都準備不再去醫館了,最後還是李老頭兒出面不同意,並且接手了每天下午守着蕭氏午睡的工作,這才讓李香雨在除夕之前都得以繼續去醫館學習。轉眼就來到了熱鬧的除夕夜,大姑姑一家始終沒能在這些日子得空過來看看還躺在牀上的奶奶蕭氏,好在蕭氏現在腦子至少已經清醒了,比之剛開始不能控制生理機能已經好很多了。今年的除夕,李老頭兒家因着幾個女兒都不在家,自己老伴兒也躺在牀上動彈不得,李祥山也沒什麼過節的心情。李顯明見老父親一個人過節,太過冷情,晚上跟妻子王秀嫺商議一番,除夕這夜的年夜飯就這樣擺在了李老頭兒家的餐桌上。李香雨跟着王秀嫺在小小的簡陋廚房裡忙進忙出,一盤盤溫熱香美的菜餚就這般一道道的被李宏傑端進了爺爺李祥山的家門。李老頭兒家裡,蕭氏也早早的就被李顯明抱上了飯桌邊特意擺放好了的躺椅上,此時正高興的看着李顯明之前就抱過來安放好的電視機中播放的聯歡晚會哩。飯桌上,李顯明正跟李老頭兒抿着小酒,不時聊聊天看看電視,只等着飯菜上桌請了祖先用罷飯,這纔好開始吃年夜飯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