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夜據說要守歲。
堂屋內,忙着介紹新媳婦的,誇讚各自孩子的,閒扯來年收穫的,還有大姑娘小夥子要找什麼對象的。
氣氛非常融洽,天南地北的各種瞎扯。
與老張家的人相比,平安哥仨就自我感覺在那顯得格格不入。
也是,話不投機半句多。
眼看話題轉移到張明佑的工作分配問題,抱着眼不見爲淨的心思,平安哥仨找了一個理由離開。
張母見狀也站起來要跟着孫子們回去,被哥仨給婉言謝絕。他們自認還是有點眼力勁兒。
可謂天倫之樂?
瞧着爺爺奶奶一整晚樂得嘴也合不攏,何必掃興他們團聚。
村裡村外零零星星地響起炮竹聲音,這是見到還沒開響的小炮兒,被各家娃娃玩耍點燃的聲響。
鵝毛大雪從天一朵朵的飄飄揚揚而下,凌晨的氣溫最是寒風刺骨,還有各家各戶喊着孩子們小名歸家,可依然散不去嬉鬧的小孩們。
要是此時此刻在大院,禮堂裡的新年晚會也結束了,路燈下也還有小夥伴們三五成羣的聚在一起。
如同他們的家,叔叔阿姨們會聚到客廳通宵達旦的一邊喝酒,一邊侃大山吹牛,而他們三兄弟開始整理新年禮物。
自家小院裡,小王和小鄭又是輪流值夜。此時此刻,平安發瘋似的想家,要不是顧忌到兩個弟弟,他真想一走了之……
沒父母在身邊,終究哪裡都不是家。
六一一進臥室,開口第一句話就是:“過兩天去大山爺爺那拜年,提一句吧。”
脫下外套的五一手停了一下,“嗯,確實要多嘴一句,要不然對於那些駐守在前線的戰士們,何來公平之說。”
平安聞言,勾了勾嘴角,“你們不用出面,大山爺爺也會心裡有數。倒是不知爺爺會不會插一手?”
六一眯了眯眼,“天皇老子來了都沒用。正好趁着這次來老家好好敲響警鐘,免得什麼阿貓阿狗的蹭咱們家便宜沒夠。”
“爸會不會想多了?”
六一斜了弟弟一眼,“你倒是想多了。爸媽是沒大把大把的匯錢過來贍養老人,還是不讓他們去京城養老?”
說着,六一扭頭看向老院的方向,“他們二老如今的日子是誰給的?吃着咱們家的,住在咱們家,要是還想爲他幾個孫子折騰咱們家,那他真不值得咱們尊重。”
五一聞言,樂呵呵地打趣道:“二啊,你真不孝,小心被爸削。”
“哼……”六一不以爲然地笑道:“爸才捨不得呢。沒聽他都說了,萬一惹事就往大山爺爺那跑。”
五一託着下巴,“我都想爸爸了,這會要是在家,他一定帶咱們放鞭炮,一個院子都是冰燈。”
“嗯,媽媽會親手燒了很多好吃的,姥姥早就準備好大紅包和玩具,姥爺呢,天一亮就開始帶咱們出門團拜……”
平安強振精神,露出笑容,寬慰道:“過不了幾天就回家了。來,我們數一數有多少壓歲錢?”
六一興致索然地將今晚收到的幾個紅包扔到炕上,靠在背跺上,雙手枕着小腦袋,眼珠子圓溜溜的直轉。
“想什麼呢?快來幫忙數一數。”
想什麼?六一覺得自己想的可多了,就那幾個紅包,幾毛錢,數個毛線。不過聽平安這麼說,他還是懶洋洋地起身坐直。
張爹自從三個小孫子走了,他也有些心不在蔫,看了看沒心沒肺還在聽孫子在那聊部隊的那點屁事,暗自搖了搖頭,下了炕。
張老二一見他套上鞋子,緊跟其後落在他後面,悄聲問道:“爹,去哪呢?等一下還要去爺爺墳前。”
如今上山拜祭先人什麼的已經被杜絕,連祠堂裡列祖列宗的牌位也被老隊長和族長們給藏匿到哪也不知。
因而大年三十兒的祭祖,也算被大家各自心照不宣地挪到二十九晚將近三十除夕的黎明前。而再過不了一個多小時,按照往年習慣,張爹又會在新一年裡帶上下面男丁去老爺子墳前唸叨幾句。
被二兒子這麼一問,張爹搖了搖頭,“我去瞧瞧三個孩子睡了沒?”
“應該睡了,往常一到點,他們是雷也打不動倒頭就睡,今兒已經算是很遲了。”張老二想想,“我去瞧瞧,你先歇一會。”
“算了,一起吧。”張爹揹着手率先出了院子,低頭不語想着自己的心思。
張老二跟着後面走着走着,眼見快點張國慶院子,他輕聲問道:“小右的工作,你是咋想?”
張爹聞言腳步一頓,“想啥?按照規定來就行。”他提起腳步,想想又不放心,轉過身看着兒子,“在平安哥仨前千萬別提這事。”
張老二頓時樂得直笑。
“笑啥?跟個二愣子似的。沒瞧這三個孩子根本瞧不上他們三哥?說了也沒白說,他們可不是你老弟。”
張爹說完,又是嘆了口氣,“就是咱們家小五,他也不樂意管這些事了,我之前在信裡跟他提了一次,後來幾次回信,他提也沒提一句。說到底,爛泥扶不上牆,多好的機會……唉……”
張老二好笑地看着他爹,正要張嘴,一陣風吹過,凍得他打了一個激靈,趕緊將要開口的寬慰話吞進肚子,推着他往前走。
是不是爛泥扶不上牆?這話他爹說沒關係,他可不敢開口。誰能保證繼續當兵就不會有上戰場的機會?
沒聽剛纔那孩子說起上半年進入備戰狀態時,是如何的心驚膽戰?要說在苦水裡熬過,除了他們三兄弟,下一輩還真沒受過什麼罪。
打從小五替家裡安頓好,這日子更是越過越好,世人常言安逸的生活會消磨人的鬥志,如今可不就是如此?
要是換成銀鎖、銅鎖他們,估計爲了脫離下地幹活,他們都會拼了命地往上爬,很有可能踏出一條陽光大道。
何況當初下鄉政策突然下來,去當兵本來也是權宜之策,不就是盼着退伍後有份好工作,以後娶個好媳婦,再生一堆小崽子?
你能盼着一個逃避下鄉幹農活的孩子突然有朝一日來個改天換地的變化?不是他看扁了自己侄子。
而是有些人已經天上註定了有多大能力,就得該吃多大碗的飯,該過什麼樣的日子。就如他家石頭,他這個親爹何嘗不想他出人頭地?
可是能嗎?
你就是推着他一直往前進,他還會有所顧忌,有所猶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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