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子文與毛明慧的婚禮確實就如他事先親口所言很簡單,可也透着濃濃的新人新氣象的喜慶。
縣郵局和供銷社混搭一起的職工食堂內,大廳擺放了一桌桌簡陋的喜宴。而菜色更是比今年老張家的除夕夜、姑奶奶正月初三上門宴席還尋常。
——用張子文他那個時不時撇嘴的大伯孃的話來說,真是夠寒磣。
可真寒磣嗎?
倒是不至於。
要知道現在能讓你一大家十幾口子人,就隨個三塊錢的所謂大禮,卻讓你們不光品嚐到了肉味,還吃了白麪饅頭,順帶着還想吃不了兜着走,那還是真不可能。
不是張美麗沒有事先安排好,而是她真不敢亂來。這年月窮很光榮,有錢人可是都關在牛棚裡呢。
尤其張春明和張美麗兩口子還真不是對外人摳唆的人。哪怕平時再節省,他們也不會虧了來賀喜的客人。
因而爲了大兒子婚禮,年前夫妻兩人可是費了不少心血和精力,特意回村準備了半扇豬肉還有不少凍魚。
拋去今兒一早接新娘子時給帶的離娘肉,還有正月她回孃家拜年時,給老爹老孃和自己孃家三兄弟的四刀肉,就連大年三十兒,他們家也寧願包一頓白菜多肉少的餃子意思意思,就擔心委屈客人。
可剩下再多的肉也經不起二十來桌酒席的消耗。原本沒打算邀請的老同事們,他們來了,連街坊鄰居們都來了,還能趕人走不成?
這不,最後還是單位的廚房師傅看懂張美麗的爲難,用他一手好刀工切得像A4紙那樣薄的豬肉做成扣肉。
要說這點還真不能不佩服人家師傅的好刀功。嘿嘿……誰多吃一片,其他人可不就吃不到肉了?
被幾個妯娌惦記了很久很久的喜宴,居然沒有八大盤,還說是城裡人呢,可不就成了寒酸樣兒?
可既然是酒席,當然也要有酒。酒呢,想上茅臺,東北高粱燒?那是不可能的。就是張子文家夠買得起也不敢太招人眼紅。
一溜的一桌一罈農家自釀的爛紅苕幹酒,還有桔子味的汽水兒。說實話,張美麗兩口子這回真可謂用心良苦了。
所幸結果喜人,這一番心思也沒白費,大兒子的婚禮現場氣氛相當熱鬧。
尤其在張子文和毛明慧這一對新人的同事們獻上他們的賀禮時,那更是各個來賓們在新婚夫妻倆人的領頭上司帶領下的那一陣陣熱情的鼓掌祝賀。
尋常大多數同事、朋友、鄰居、街坊的都是隨小份子,有三毛的,有五毛的,再根據份子湊了多少錢,再給新人買個生活用品:如鋁鍋呀、暖壺啊、洗臉盆呀、鏡子呀、一對兒枕頭套什麼的。
可這羣朝氣蓬勃的年輕人們敢於打破陳規,採用了絕招,這心思妙啊!
他們除了贈送主席石膏像外,還送了不少一兩毛錢一張的主席像年畫。有招手的、有坐着的、有整身的、有半身的,反正感覺特多。
而這些禮物送得又恰到好處,在這紅色閃閃的年代,爲一對新人的特色誓言又增添了一份莊嚴。
吃過婚宴,通常晚上就該“鬧洞房”了。
這時的鬧洞房非常簡單又樸素,尤其在縣城更不會花樣百出,甚至惡意玩點什麼出來而鬧出人命。
這年月就是早前剛解放的如下林村那樣的光棍村,或那些閉鎖的娶共妻的小村莊,只要有族長族老在,他們也不會允許這些傷風敗俗的事情影響名聲。
至於私底下什麼扒灰,什麼勾搭……那也就是在私底下。別說以前要沉塘,就是現在一有苗頭就會被鬥破鞋。
酒席散了,冬季日短,早早的,大地就陷入黑暗。
燈光下鬧新房的喜慶時刻即將來臨。
嶄新嶄新的新郎、新娘,先後前來賀喜的賓客分發了糖果,之後請新郎新娘唱一段紅歌,再戲弄張子文和毛明慧講一講談戀愛的經過。
一說到開心處,引得鬨堂大笑。最後再有人出點小題目,大家一起做點小遊戲。大家也就懷着意猶未盡、依依不捨的心情依次散去。
總得給新郎新娘共度良宵吧?
可惜,今晚就是張子文再如何等下看美嬌娘,他也不得不收斂起色心。概因明兒一早平安哥仨就要回京了。
新房內毛明慧先從陪嫁的木箱內,將明早敬茶要贈送的禮物拿出來,順帶着羞答答地看了眼真成了她愛人的張子文,漲紅了臉,細聲問道:“真沒關係?我可聽說小雅表嫂給弟妹們一人一塊錢。”
張子文樂呵呵地看着她,笑道:“你給平安三兄弟十塊錢都比不上你親手做的鞋墊。他們更重心意,這點隨我老舅和老舅娘。”
毛明慧猶豫地看了看他,遲疑道:“那我真的就給舅舅他們送一雙自己納的布鞋了?”
張子文好笑地看着她,“你是打算這一輩子都跟我這麼說話?我記得前不久還有人朝我喊女人是半邊天,夫妻應該平等。”
毛明慧失笑道:“也就是說了這麼一句,倒是讓你念念不忘。我要是樣樣自個拿主意不和你商量,信不信我娘就削我?我算是瞧出來了,你是她親兒子,我是外頭撿來的。”
“沒事,我媽不是跟娘一樣都喜歡顛倒着來嘛,她可不是也很喜歡你。現在好了,你們又有話題,以後你們就可以整天黏在一起,再也不用說我,什麼話還沒說完,這又要開始催了。”
毛明慧聞言莞爾一笑。她的這位婆婆性格開朗,爲人又開明,更是有一說一,不會當面一套背後一套,如何讓自己不喜歡?
尤其那什麼大伯孃、二伯孃什麼的一大堆,不是話裡含沙射影的酸自己幾句,就是倚老賣老的“指點”時,次次被婆婆給懟了。
嘿嘿……她喜歡這樣的婆婆,而不是像她娘一樣,一輩子活在妯娌的圍攻下反而事後自己生悶氣。
身爲家裡唯一的女兒,還是老幺,雖然她也如同小姑子丫丫一樣被父母寵着長大,可她最無力的一點就是不管那些隔房長輩行事是否對錯,她都得被父母以家教爲理由給壓着道歉。
要她說,有些人,有些人你忍了他們一步,他們反而更會得寸進尺,還不如直接撕破臉皮再也不來往。
“想什麼呢?咱們快去快回,時間太晚了,呃……”張子文話說到一半,這青瓜蛋子下意識地紅了臉,眼神躲閃着吩咐道,“多套件棉襖,外面天氣冷。”
一對新人套上大衣,出了東廂房的新房,這才發現家裡人都走了,還真留下空間給他們夫妻兩人。
見狀,毛明慧更是通紅着面龐,低頭率先一步走到門口等他出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