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衚衕兒深處一四合院門外,遠處路燈籠罩下,一位五官俊秀的男青年臉色隱晦地聽着對面形如瘦猴男子低聲回話。
不多久,年輕人從口袋掏出兩斤糧票五塊錢塞給對方,“歇兩天過來找我。記住一點,你弟弟等你救命。”
瘦猴男子彎腰恭敬地雙手接過,連連點頭。等對方進入院子,他立即色變,“呸”的一聲朝大門口方向吐了口痰。
走出衚衕,瘦猴男子飛快地跑到前面公共汽車站臺。正好一輛公共汽車停下,看着上下車的乘客們,他不捨地摸了摸口袋,繼續往前跑。
跑跑停停,擦了一把滿頭大汗的他看到前面醫院,站在那緩過氣,熟門熟戶地來到一處病房。
在擁擠的八張病牀內,瘦猴男子一眼就看到他弟弟屈膝抱胸縮成一小團,眼巴巴地看着對面牀上家人陪伴小孩。
隨着他走近,弟弟眼中露出狂喜,不可置信地說道:“大哥,你回來了?”
“毛頭。”瘦猴男子擼了一遍弟弟腦袋,“大哥給你買碗麪條,再添上你最喜歡的荷包蛋,高興吧?”
毛頭緊緊拽住他哥衣角,流出的淚水往他胸前蹭了蹭,哽咽着說道:“大哥,我想回家,我不願意待醫院。”
瘦猴男子擁着懷裡弟弟,還沒來得及相勸,已經有位護士進來喊道:“哎,許小軍的家屬,該交費了。”
這時他哪裡還不知弟弟爲何鬧着出院?接過護士手上單子,他露出笑容:“同志,我剛回來,馬上就去交,謝謝,謝謝……”
中年護士原本還想說他幾句,看着他獻媚笑容,再看他滿頭大汗,終究不忍心惡語出口,吐出了一句:“有空多陪陪病人。”
看着對方轉身離開,瘦猴男子拍拍懷裡要開口的弟弟:“這段時間你大姐他們來過幾次?”
隔牀的老病友憐惜地看了看紅着眼睛的孩子,“別問你弟弟了。自從上個月你離開,就沒見過你兩個姐妹過來一趟。”
“大哥,我不需要她們。我有雷嬸和天明哥他們。”
瘦猴男子聽了臉色異常難看。親兄妹都比不上外人,虧他臨走前還特意上門拜託。沒想到倒是雷家緩手。
男孩子突然想到一件事,急忙趴在他哥耳邊低聲說道:“大哥,天明哥現在上班了。他讓我告訴你,找你有重要事情。”
瘦猴眼裡閃過驚訝,不過很快就瞭然。這傢伙也到了年紀接替他那失去爹的班,沒什麼好奇怪。
“好,明天回去找他。”瘦猴放下弟弟,“你先躺會,哥出去一趟馬上回來。”說着他拿起牀頭櫃上搪瓷杯。
“大哥,我不餓……”
瘦猴朝他使眼色,讓他別嚷嚷。難得吃上病號飯,要不是之前窮得精光,他才捨不得錯過這機會。
出了門,他去交欠的住院費兩塊多,又多交了十塊。看着手心剩下的二十塊,他嘆了口氣。
這一個月出門替人辦事,以爲有個五十塊很多了,沒想到還是不夠。要不是父母過世的,留下的工作被大姐頂了,他也不用被人家當狗使喚。
想到未來,瘦猴男子狠了狠心。很快了,只要弟弟病好了,他就哥倆跑去支援邊疆建設,怎麼也比現在這日子好。
醫生辦公室內,瘦猴男子拿着繳費單子來到一位中年人跟前。
不待他開口,醫生嘆了口氣:“許大軍,你們沒有單位報銷,真要用進口藥?這費用不是一般貴。”
瘦猴男子許大軍苦笑着點點頭。現在不是貴的問題,是能給他弟弟用進口藥嗎?他爲何替樑家那個王八羔子辦事,除了錢還不是盼着對方能尋藥。
“那我再往上面催催。”
許大軍失望之餘,感激萬分地說了一堆好話,才離開去往食堂。
端着一碗麪條,聞到香味,許大軍連忙蓋上杯蓋,吞了吞口水。聽到肚子發出的抗議,他才發現自己從下火車開始就沒吃過一口,
摳出二兩糧票和七分錢買了黑饅頭,邊啃着邊往病房走的路上,他計劃着等弟弟睡着先回家蒸些乾糧。再不節省點,接下來的醫藥費估計都不夠。
剛到病房,就見到裡面幾道熟悉的身影,許大軍情不自禁地紅了眼眶。
“大軍,傻愣着幹嘛?快來。這段時間去哪了?”一道身影順着病牀孩子的喊聲,扭頭一看,咧嘴一笑,開心喊道。
要是張國慶和周嬌在這,一定認識這傻小子。這不就是當年爲妹賣血的雷天明?兩三年過去,當初黑瘦小子已經成了高壯小夥子。
不知是不是受張國慶影響,這笑容和舉手招呼姿勢都有他的影子。加上他那張俊朗的面容,誰能看出這位曾經與狗搶過食?
哪怕才一兩個月沒見面的許大軍看到他都有些愣神。都是家裡老大,都是沒有父親,唯一區別雷嬸活在世上,可到底還是不同了。
雷天明站起身拉他進來:“正要去食堂找你呢,幸好你過來,要不然白跑一趟。”
“雷嬸,天明,這段時間麻煩你了,謝謝。”
“客氣啥,看着你們長大……你這孩子就是太客氣。”雷嬸接過搪瓷杯,揮了揮手,“好了,這裡交給我,你們哥倆去外頭聊,別打擾人家休息。”
雷天明拽着他邊走,邊笑道:“媽,我倆去去就來。”
“不用急着回來。”
倆人出了病房來到後面院子,找了一個臺階坐下。
雷天明看着他,“大軍,我跟廠裡已經談好,你去上班吧。”
許大軍聞言驚訝地擡頭看向他。
“天亮才十歲,等他長大,誰知道廠裡會不會讓他接我爸的班。人走茶涼,過個七八年沒準到時這名額白費了。我跟我媽商量,還是讓你頂上。工會薛大娘之前不是欠許大爺人情嘛?我一說,她已經幫忙拉好線,就等你去報到。”
許大軍連連搖頭:“不行,這可是工作。哪怕空着,我也不能佔用名額。我們這個大雜院多少人想要,不行,真不行。”
雷天明諷刺一笑:“他們要就能要?我永遠忘不了跪在那些人前磕頭,他們那神態和和口氣。”
許大軍拍了拍他肩膀,嘆了口氣。
“大軍,我現在在電機廠上班。不用我媽,我一個人就能供天亮和小慧上學。這個名額真不能浪費,你要是擔心欠人情,以後多替我照顧點家裡。這總行了吧?”
許大軍沉默許久。他很明白這是雷家回報他爸當年恩情。明知不該接受,可他真動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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