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蔓兒吃了一驚,她也認出來,被馬車拖着跑的那個人正是何氏的兄弟西村的何老六。這個何老六,在左近頗有一些名氣,雖然是個莊稼漢子,卻吃喝嫖賭無所不爲。不知道這次,又犯了什麼事,而且,那些人抓了何老六,往村裡去是打算做什麼?
圍觀的人也相互打聽,是怎麼回事。
“……不知道是咋回事,好像何老六正在鎮上酒樓裡喝酒,就讓人給抓起來了。”
“看來事還不小,那羣人裡,好像有穿着官衣的。”
看來大傢伙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連蔓兒就轉身回了鋪子裡,把事情跟張氏說了。
正是生意最忙的時候,張氏聽了連蔓兒的話,也分不出多少精神來理會。
“……就說他那不作法的勁兒,遲早得出大事!”張氏只說了這麼一句,就忙着揭鍋往外撿饅頭。
不作法,是三十里營子這邊的土話,大概的意思就是爲人不正派,不守規矩,也不遵守法度。
鋪子里正忙活,連守信急匆匆地從外面走了進來。
“孩子他爹,你咋不在蓋房子那看着,回來幹啥?”張氏看見連守信來了,就問道。
連守信的臉色很難看,他的身後,還跟着個半大的孩子,一身窩窩囊囊的棉衣,吸着一掛濃濃的鼻涕,赫然是六郎。
“剛纔不是看見有人抓着六郎他老舅過去了嗎,那是上咱家去了。”連守信就道。
“上咱家幹啥?”張氏一愣,也緊張起來。
“是去年他們賣的葡萄酒,壞事了。人家買主帶着官差找上門來了,抓了何老六,讓何老六帶着來抓二哥了。”連守信頓足道。
“葡萄酒。咋壞事了?”張氏忙問。
“爹讓四郎上山上去找二哥,讓六郎來找我。六郎這孩子,話也說不大清楚。反正是人家找上門來了。……我過來跟你們說一聲,我得回家裡去看看。”
連守信說完這些話,不等張氏等人有所反應,就急匆匆地帶着六郎回老宅去了。
“蔓兒,咱賣的那葡萄酒沒事吧?”張氏摸着胸口,緊張地問連蔓兒。
“娘。你放心吧。咱的酒肯定沒事。”連蔓兒就道。
張氏看着連蔓兒篤定的樣子,一顆心稍稍地放鬆下來。
“……偷學咱釀酒,照貓畫虎,能不出事嗎?現在酒出問題了。人家可不得找上門來。我看他們這禍惹的可不小,還來了官差是不?哎呀,那、那、是不是要抓他們去坐牢啊?”
連蔓兒搖了搖頭,她不瞭解當今的法度,不知道會怎麼樣。
“娘,你照看着鋪子,我回家看看去。”連蔓兒就對張氏道。
“行,你回去吧。有啥信兒,回來跟娘說一聲。”張氏就道。
“嗯。”
連蔓兒答應了。就離開鋪子,往老宅來。
離着挺老遠,連蔓兒就看見連家的大門口停着一輛大車和幾匹馬,還有許多的村裡的人圍在不遠處,正在議論紛紛,都說連家惹上了官司。看見連蔓兒來了,這些人紛紛向她投以同情的目光。
莊戶人家大多膽小怕事。甚至流傳着一句話,寧願冤死,也不打官司。官字兩個口,招惹上官司,往往不僅意味着傾家蕩產,更可能是家破人亡。
現在雖然是連家的連守義招惹了官司,但分家出去的連守信卻並不一定能夠撇清。相反,連守信家最近日子過的紅火。很可能會被官差當做壓榨的對象。
連蔓兒何嘗不知道衆人看她的目光所透露的信息,她只能鎮定地穿過人羣,走進連家的大門。
院子當間,亂七八糟地擺放着幾個大酒罈子,其中一個的罈子口被砸掉了一半,紅褐色的酒液流出來。在地上積了一小灘。
連蔓兒走過去,用指肚蘸了一點,不用放進嘴裡品嚐,只需在鼻子下聞一聞,連蔓兒就能確定,這是酸敗了的葡萄酒。
“蔓兒!”連枝兒的聲音從上房西屋傳出來。
連蔓兒忙走進上房,西屋的門本來關的死死的,這時候打開來,連枝兒從裡面一把將連蔓兒拉了進去,隨後又將門關嚴,插上了插銷。
連蔓兒進了屋,纔看見不只連枝兒,周氏、連秀兒、古氏、連朵兒,蔣氏抱着妞妞、連芽兒都在屋子裡。
屋裡的氣氛很緊張。
“蔓兒,你咋回來了,你回來幹啥!”連枝兒對着連蔓兒着急。
連枝兒這樣,連蔓兒就知道情況很不妙。
“蔓兒,你去看看那屋裡是咋說的,你二伯還有你二伯孃咋還沒回來?”周氏挺直着腰背坐在炕上,一張臉繃的緊緊的,對連蔓兒道。
“二伯還沒回來?”連蔓兒皺眉。按照時間計算,連守信都回來有一會了,那連守義這個當事人應該更心急,也該回來了。
“奶,咱都躲在這,誰都不敢去那屋,咋就讓蔓兒去?”連枝兒死死地抓着連蔓兒的手,漲紅了臉,看着周氏道。
連枝兒的性子隨張氏,溫順安靜。她這樣子是關切連蔓兒,纔會出口頂撞周氏。
“你這個丫……”周氏何曾被哪個孫女頂撞過,立刻瞪起了眼睛,聲音也提高了。不過想到連家現在的情形,周氏並沒有繼續發作下去。
“你懂的個啥,還不是我叫你來上房躲着的。都是我孫女,我能害你們嗎?”周氏怕東屋的人聽見她說話,刻意的壓低了聲音,而且難得一見地解釋起來,“蔓兒年紀小,不礙事。……別看芽兒和朵兒,她們倆小腳,跑個腿都不能。她倆不濟事,不像蔓兒,蔓兒査拉……”
査拉,也是她們這個地方的土語,大概的意思相當於潑辣。
連蔓兒沒理會周氏,也裝作沒看見連朵兒看向她的奇怪的目光,她只詢問連枝兒。這才知道,來的人是買何老六葡萄酒的姓徐的大老闆的一個管事,另外幾個有徐家的夥計,還有縣城的捕快。
“……他們找二伯,要他賠錢,還說要把二伯和何老舅都抓去打板子,關進大牢。”連枝兒道。
現在東屋裡,是連老爺子、連守仁還有連守信陪着這些人。
“姐,你在這屋裡別出去,我過去看看。”連蔓兒想了想,就道。
“蔓兒,你別去。”連枝兒拉住連蔓兒。
“姐,你放心,我就去看看,肯定沒事。”連蔓兒就道,她現在很擔心東屋的事,不能跟連枝兒她們一起躲在這啥都不管。
連枝兒攔不住連蔓兒,只有乾着急。
“蔓兒,等等。”蔣氏招呼住連蔓兒,一邊將妞妞放下,一邊去炕梢的竈坑裡摸了一把竈坑灰出來。“蔓兒,抹上點這個,省得吃虧。”
連蔓兒有些囧然。她前世那個朝代,算是比較法治的社會,雖然也有各種灰、黑的顏色,但平民百姓還不至於警惕到這個程度。
到了這裡,她還沒和官差這類人打過交道。好吧,把臉抹黑就抹黑吧,起碼看着連枝兒好像放心了不少。
連蔓兒就頂着一張抹的灰乎乎的小臉,往東屋來。
東屋裡,連老爺子依舊坐在炕頭,旁邊是連守仁,炕上、地上坐着六七個人,其中有兩個是官差的打扮,何老六手被綁在身後,垂着頭蹲在一個官差的腳跟前。
連守信那?
連蔓兒第一眼沒看見連守信,又往屋裡走了一步,這纔看見,連守信正蹲在進門右側,門背後的地上。
連蔓兒只覺得一把火從心裡騰地一下燒到了腦瓜頂,她怒了。
連蔓兒咬牙,看見屋角還有一張長凳,立刻就走了過去,將長凳搬到連守信跟前。
“爹,你坐。”
也許是突然看見一個灰撲撲臉的小丫頭進屋來,大家都很吃驚,也許是因爲這小小個子的小丫頭身上,竟然冒着殺氣,屋裡人都停止了說話,靜悄悄地看着連蔓兒。
“爹,你坐。”連蔓兒拉起連守信,讓他坐在長板凳上。
“爹,你不就是心口疼了,李郎中說讓你多蹲着好的快。他那是和你鬧着玩那,爹你咋就相信他了那?”
“哦……”
連蔓兒說完話,就也面向衆人,在長凳上坐了。
“這些人都是來找我二伯的不?我二伯咋還沒回來?”連蔓兒問。
正在這個時候,門簾挑起,連守禮風塵僕僕地走了進來。那兩個官差的目光,立刻就盯在了連守禮的身上。
“老三,你二哥那?”連老爺子看見只有連守禮一個人,就問。
連守禮看了這一屋子的人,尤其是不認識的那幾個人還虎視眈眈地看着他,就有些發懵。
“二哥,二哥是在我前頭下山的,二郎和三郎也回來了,都在我前頭。咋、咋他們都沒回來?”
經過連老爺子的追問,原來四郎上山,將他們爺四個都找到了,連守義帶着二郎和三郎跟着四郎就下山了,連守禮因爲要和李師傅交代一聲,落在了後面。
“……二哥一路跑下山的,早該到家了。”連守禮道。
“呵呵,秀才相公,連老爺子,你們這是打發人捎信讓正主跑了,那你們打算讓誰跟我們投案去?”一個官差從腰間抽出鐵鏈,嘩啦啦地抖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