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祖哥,趕緊的,把咱奶扶回屋去。”大家一起朝上房走,連蔓兒一邊就支使連繼祖。
等他們走到上房的門口,就看見連蘭兒急急忙忙地從後院走了回來。
“老四、老四媳婦,你們都來了。”連蘭兒看見了連守信、張氏等人,臉上先是有些訕訕的,不過很快就換上了笑容招呼道。
過年的時候,連守信和連守禮這兩家人的,都沒往錦陽縣城去。元宵節前,連蘭兒還打發人給連守信捎信兒,說是請張氏帶着幾個孩子進城看燈會。連蔓兒她們當然沒去,只讓來捎信的人回去說,她們沒空。
招呼過了連守信和張氏,連蘭兒這纔看到坐在地上的周氏。
“娘,你咋出來了,我就去趟後院這會工夫。娘啊,快起來吧,這地上涼,再把你給凍個好歹地。”連蘭兒忙上前來攙扶周氏。
連蔓兒就推了連繼祖也去攙扶周氏。
“……凍死我,這幫王八犢子就省心了……”周氏嘴裡是這樣罵,但顯然她並不想被凍死,就隨着連蘭兒和連繼祖的勁兒,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
“娘啊,我這不是剛讓人給老四家捎信兒嗎,你看,老四這麼快就來了。娘你還罵啥,老四來了,這就啥都好了。……繼祖也來了。有你這四兒子和大孫子,娘,你就想啥有啥。別罵了啊。”連蘭兒就笑着勸周氏。
站起來一半,周氏就又頓住了,一雙帶着血絲的眼睛盯住了連守信。
“你不扶我?”周氏盯着連守信的眼神有些怪異。
被上房的人丟回了三十里營子,可剛纔周氏罵街。對此卻隻字未提。她雖然沒有指名道姓,但是口口聲聲,罵的是留在三十里營子的兩個兒子。而且還從炕頭跑到門口來罵。特意要招呼左鄰右舍來看,呼喚天降雷電來劈這兩個兒子。
周氏的性子是一點都沒有變。什麼對錯、道理,在她那都是浮雲,她要的只是拿捏住她能拿捏的。
“兩個人扶都扶不起來。繼祖哥,你說的沒錯啊,咱奶都站不起來了,看來是回不了太倉了。……那以後就消消停停待在三十里營子吧。反正太倉那邊,咱爺、咱老姑啥的,也都不用咱奶操心。”連蔓兒不經意地攔在連守信跟前,看了一眼周氏,大聲說道。
若是對待一般的老年人。不說別人,連蔓兒就得搶先上去扶。但是周氏不是一般的老年人。這時候,但凡連守信、張氏這些人心軟、善待了周氏,周氏根本不會感激,也不會認爲那是善意,周氏只會把這當做是一種信號,一種她可以繼續拿捏這些人的信號。
既然周氏的心裡只有拿捏、服軟,那麼連蔓兒也只好將善心收起來,用周氏的標準。來對待周氏。
周氏的目光就從連守信的臉上,落在了連蔓兒的臉上。她狠狠地夾了一下眼睛,閉了嘴巴,站直了身子。
“剛纔看錯了,咱奶能站起來,那這事就好商量了。”連蔓兒見周氏如此。就嘻嘻一笑,又說道。
衆人呼啦啦地都進了上房。
住慣了自家的暖屋,一進了這空屋子,連蔓兒就感覺到了冷。雖然連守禮和趙氏每天都會到上房來燒炕,但那只是維持着屋子不上凍,根本就達不到能住人的溫度。
剛纔在外屋的時候,連蔓兒還特意看了一眼。那竈坑裡是空的,連蘭兒陪着周氏回來了這會工夫,根本就沒給周氏燒炕。
連蘭兒扶着周氏上炕坐了,連蔓兒衆人就都在地下找了凳子坐。
沒人說話,屋裡的氣氛很尷尬。
連守信和張氏是無話可說,他們任何錯事都沒做,周氏一到家,就那樣詛咒他們、要在鄉鄰面前摸黑他們的名聲,他們不知道該對周氏說什麼。
“繼祖啊,你咋還回來了,你沒回太倉去?”半晌,周氏斜着眼看着連繼祖,問道。
“我……”連繼祖看看周氏,又看看連蘭兒,再看看連守信等人,支支吾吾地說不出話來。
連蔓兒心中暗笑,周氏心裡應該是明白的吧。剛纔她不顧臉面,咒罵連守禮和連守信,走到門口招呼四鄰,是因爲她心地沒底,她害怕。周氏知道連繼祖走了,她被扔下了。顯然,她也知道身邊的連蘭兒靠不住。她沒別的指望,只能先拿捏住連守禮和連守信,才能過活。
偏這兩個兒子都淨身出戶了,她就想用胡攪蠻纏,將這兩個兒子賴住。
非常周氏的行爲方式。
“老四啊,咱娘和我說了,她可想你了。老四,你坐咱娘身邊來,跟咱孃親香親香,都快有半年沒見着面了吧。”連蘭兒坐在周氏身邊,笑着說道。
也怪不得古氏肯下大力氣拉攏連蘭兒,連蘭兒這個身份、這個性情,簡直就是萬能的緩衝劑和潤滑油啊。
“娘,……是咋回事啊?”連守信坐在凳子上,屁股擡了擡,又坐了回去。
“……你爹那個老王八犢子,他……喪了良心……娶了個小的……”周氏哇的一聲哭了出來。與剛纔在外屋的那種乾嚎不同,這次,周氏是聲淚俱下,真傷心了。
“……趁着我去看秀兒,不在家,他就把人家一個小寡婦給摟上炕了……”周氏一邊罵,一邊絮叨着。
連蘭兒乾咳了兩聲,拿出帕子假作擦臉,連繼祖垂下頭,連守信面紅耳赤。
“這、這不能吧,繼祖不是這麼說的。”連守信有些磕磕巴巴地道,“繼祖,你不說是誤會嗎,就是人從你爺屋裡出來啥的。”
“你咋說的?”周氏抹了一把鼻涕,撩起眼皮,問連繼祖。
“哦……”連繼祖支支吾吾地,也說不出什麼來。
“啥誤會,當我的眼睛是瞎的?”周氏卻火大起來,“……我進屋的時候,老王八犢子正提褲子那……”
連老爺子的風流韻事,而且還被周氏說的這樣粗陋不堪,屋內晚輩的女眷們都或是低頭,或是將臉扭開,尷尬的不得了。
“……那也就是趕巧,老爺子……真沒那個事。”連繼祖低聲道。
“他沒事,他沒事能說要給那小寡婦一個交代?他沒事,他沒事能趕我回來?”周氏厲聲道。
“那不都是話趕話嗎。”連繼祖道。
“啥話趕話,老王八犢子就是有了外心,看不上我老婆子了。……缺了大德,頭頂生瘡、腳底流膿……”周氏又開始惡狠狠地咒罵起來。
連蔓兒坐在那,對周氏的詛咒充耳不聞,她迷茫了。
依連繼祖所說,連老爺子和平嫂,那就是一個誤會,是周氏的胡鬧,將假事做了真。而周氏卻又說的有鼻子有眼睛的,似乎連老爺子和平嫂之間,還真的發生了點兒不得不說的事。
事情的真相是怎樣的那?
連蔓兒想了想,就覺得,她想多了。事情到底怎樣,對她來說,又有什麼關係那。可以肯定的是,周氏處理事情的方式,非常的愚蠢。就是連老爺子和平嫂真的有了什麼事,周氏也不該那樣明着鬧開。那麼一鬧開,平嫂就沒了退路。
平嫂又不是她們買斷了身契的,簡直就是給自己找麻煩。
只需要暫時忍耐,過後,找個藉口將平嫂打發走,周氏在自家屋裡,愛怎麼跟連老爺子算賬就怎麼算。
可週氏不僅鬧了,還大鬧特鬧,將平嫂逼進了死衚衕,同時也將連老爺子給逼上梁山了。真是圖了一時嘴上痛快,硬生生地給她自己招來一個“小姐妹”。
而之後,周氏賭氣回三十里營子,這更是蠢上加蠢了,而且,這也不是周氏的作風。這架沒打贏,而且還輸了,周氏的性子,就該堅持到底,非贏了不可,撤退那是萬萬不可能的。
至於賭氣回家的話,周氏是真的可能說。那不代表她真的想回家,那只是她的威脅。
只不過,這一次,周氏的威脅不僅沒有奏效、讓衆人服軟,反而讓人趁機真的將她從太倉給撮出來了。
連蔓兒幾乎可以想象到當時的情景,周氏叫喧着要走,連老爺子被氣的說你想走就走,然後,沒有任何人出面來留周氏,還有人爲周氏準備好了車馬。周氏下不來臺,在還沒反應過來之前,就被打包給送上了車。
想到這,連蔓兒不由得抿嘴忍笑。
周氏坐在炕上,咒罵了半天,終於停住了嘴。她似乎有些累了,畢竟上了些年紀,還趕了這麼遠的路。
“這炕跟冰似的,你們想凍死我啊?”周氏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地道。
依舊不會好好說話,每一句都要咬扯着人。當然,周氏的這種說話習慣,也分對象,面對的是三房和四房的人,她是習慣成自然。
誰讓這兩家人都心軟,都慣着她那。
“繼祖哥,你沒聽見咱奶說啊,你快去給咱奶燒炕去。咱爺、我大伯和大伯孃讓你來,不就是爲了讓你伺候咱奶嗎。”連蔓兒立刻支使連繼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