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老爺子低下頭,看了連蔓兒一眼,又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爺,我大伯他離不開你的。”連蔓兒也輕聲道。其實在她心目中,連守仁在某些方面,就是一個奶嘴男。比如說他在高利貸事件中表現出來的那種毫無擔當、好處自己拿,責任則全部推給年邁的父親。做爲被家庭寄予厚望的長子,已經年過四十,有了孫兒輩,且頭上還戴着一頂秀才頭巾的男人,正常來說,是應該扛起整個家庭的責任的。
“是啊,爹。”連守信也道,“我看我大哥,也許他自己個還不知道,可這實際上,還得爹你再幫扶他幾年才行。”
“嗯,嗯。”連蔓兒重重地點頭,一雙大眼睛亮閃閃地看着連老爺子。
剛纔在屋裡,連守仁的話雖然沒有說明,但是意思大家都能聽出來。連守仁根本就沒有帶連老爺子上任的打算,而且急於脫卸責任。不管連老爺子自己想不想去,看到大兒子這樣,他應該是傷心的吧。
連蔓兒的目的,就是要讓連老爺子感覺到他很重要,連守仁離不開他。
“哎,眼瞅着就要收秋,咱今年來佃了人家的地,馬上就走,這……”連老爺子說道,要馬上走,他放心不下家裡。
連老爺子這樣說,是打算要跟着連守仁去上任了。
連蔓兒在心裡比了個勝利的手勢。有連老爺子跟着連守仁,連守仁有了限制。做事就不能離了大譜。就算闖禍,那也就有限了。而連守仁之所以將啓程日子安排的這樣緊,就算他是有早點上任的打算,但也決不能排除他了解連老爺子的心理,想借此不帶家人上任。
不過,只要連老爺子打定了跟着連守仁上任的主意,其他的事都是小事。
“爺。這你完全可以放心啊。”連蔓兒就道,“不就是等着秋收了嗎,也沒有別的事。我聽我三伯說。他們是不打算跟我大伯一起去的。再說了,這還有我們那。咋地也能把莊稼都好好地收回來,該咋給人家地租咱咋給人家。家裡別的事也一樣。”
“對。我三哥是個過日子的人,有他在家,你老還有啥擔心的。我們在旁邊也能幫上一把手。”連守信道。
…………
連蔓兒和連守信在後院勸說連老爺子,前院,連守仁和連守義兩家人也沒閒着,他們將目光盯在了周氏的身上。
家裡做主的是連老爺子,但是周氏的意見,也是舉足輕重的。而且就算不提連老爺子,也有人無論如何,都不希望帶上週氏。而另一些人,卻是一定要周氏一起去河間府。
“……聽說那河間府啊,可比咱這三十里營子差多了。咱這是風水寶地,那地方窮山惡水的。現在犯了重罪的犯人,都是押到那。街面上可不安全了。哪像咱們這,夜不閉戶那都沒事。”東屋外窗下,連守仁站在周氏身邊,陪着小心說着話。
“我這一去,可比在家要艱難的多。要不是怕身邊沒個人照應,我都不想讓孩子他娘跟着去。娘。你也知道我這個人,這些年讓孩子他娘伺候習慣了,也就是她伺候的我應心。我們走了,家裡還有老二、老三,老二媳婦、老三媳婦,二郎媳婦,三郎、四郎這一兩年也大了,家裡還能再添人伺候你老。我這一年三節四時的孝敬,那肯定不會少,嘿嘿。”連守仁說完,還討好地嘿嘿笑了兩聲。
“這一去,離着四五百里地,這一路上年輕人都夠煎熬的了。聽說,在咱們府和河間府交界的地方,還有鬍子,都殺人不眨眼,我想想,這心裡就打顫。”連繼祖站在周氏的另一側,也說道,“還是家裡好,咱地裡那些莊稼,聽說今年是大豐收。還有這前後院子,這些雞,豬圈裡那幾頭豬,這一大片的家當。奶,你要是走了,這些東西不知道得落誰手裡。”
周氏站在那,沒有說話。連守仁和連繼祖的話,正說在了她的心上。對於連家大院以外的世界,她是心存恐懼的。而且,她也想到了,如果她跟着去了河間府,家裡這些東西,那不都落到別人手裡了嗎。尤其是這豬和這雞,這都是她的呀,讓她怎麼捨得。
“你們以爲我願意跟着你們去那?”周氏沉着臉,沒好氣地道。她不傻,連守仁和連繼祖掩飾的再好,她也明白她們說這些話的目的。“你們原來在鎮上住着,這才幾裡地,我上你們那去過沒有?”
這個大院子是她住慣了的,她在這裡生養了幾個兒女,她是這個大院子的主宰,她底氣十足。離開了這個院子,一切還會一樣嗎?
如果說連家還有一個人不想離開這個老宅,那這個人必定是周氏無疑。
“這都得看老爺子的。”周氏似乎自言自語地說道。不管她自己怎麼想,連老爺子要走,她就跟着走,連老爺子要留,她就跟着留。出嫁從夫,連老爺子是她最大的依靠,她當然不能跟自己的依靠分開。
連守仁和連繼祖交換了一個眼色。
“娘,這件事,我爹他不還是得聽你的。”連守仁就道,“我爹他離不開你。你跟我爹說不去,我爹肯定就不去。有我爹在家,纔有主心骨。……還有秀兒的婚事,我爹要是走了,秀兒的婚事不就沒人操持了?”
連秀兒的婚事,這又說到了周氏的心坎上。
“老大……”
“娘,你要跟我去,想着在我任上操辦秀兒的婚事,這……我肯定沒意見。”連守仁知道周氏要說什麼,就搶着說道,“可是娘,你想沒想過,我這是去做官,最多也就三四年,咱家還在這。秀兒要是嫁在那邊,這離家幾百裡地,以後別說見面了,就是傳遞了消息它都困難。娘,你就這一個老閨女,我就這一個老妹子,哪能往遠裡嫁!”
“現在我有了官身,上門來求親的這幾天肯定就能踏破門檻,娘你正好和我爹在家,把秀兒的婚事定下來。別的事,都好說。”連守仁道。
至此,周氏已經完全被連守仁說動了。
“老大,你現在是官身了,秀兒要定親、成親,你這做大哥的,有啥打算?”周氏看着連守仁問道。
“哦……”連守仁打了個頓,眼角餘光就瞥見古氏在上房外屋的門背後衝他做手勢,那意思,是讓她將周氏打發的高高興興的。“娘,這還用說嗎。有我這個大哥在,咱秀兒這首先,她就能嫁個好人家。秀兒的嫁妝,就都包在我身上,到時候娘說啥是啥。”
連守仁拍着胸脯,許下了大願。
周氏很滿意。
“一會,我就跟你爹說說。你爹也捨不得離家,我們都不跟你們去。老大啊,你可不能喪了良心,自己個在那邊吃香的喝辣的,就把我們扔腦袋瓜後面了。”周氏就道。
“娘,這個你放心,我不是那樣的人。以前是沒條件,以後有條件了,啥好吃的好穿的好用的,我有的,娘就有。我沒有的,娘也肯定有。”說動了周氏,只要周氏和連老爺子不跟他去上任,連守義一家自然也要留下來。連守仁心裡也高興,那嘴巴就像抹了蜜一般。
打鐵要趁熱。連守仁就讓連繼祖去找連老爺子,他自己扶着周氏往屋裡走。
“我還沒老的走不動爬不動,不用你這怪吃啦地。”周氏甩開連守仁道。
馬屁拍到了馬腿上,連守仁也沒生氣,陪着笑,就跟在周氏身後走。
兩人還沒進屋,斜刺裡連守義就走了過來。
“娘,我跟你老說兩句話。”連守義扶住周氏,一邊揚手招呼跟過來的二郎和三郎兩個人,“你們倆,先扶你大伯進屋去。”
“老二你要幹啥?”連守仁嚇了一跳,只說了一句,就被二郎和三郎兩個架進了屋裡。
“娘,我大哥跟你說的話,我都聽見了。”見二郎和三郎兩個將連守仁架走了,連守義就對周氏說道,“娘,我大哥是啥樣人,別人不知道,你老還不知道?他的話要是能信,那豬都能上樹。”
連守義說着,還揮着胳膊憤慨地比劃了一下子。
“河間府,那是富裕的地方啊。啥窮山惡水,人家比咱這強多了。夏天沒咱這熱,冬天沒咱這冷,個頂個都富的流油。”連守義就道,“這一路上,都是官道,隔個幾十裡地,那人家都有驛站,說啥時候歇,那就啥時候歇,想吃啥,人家就給做啥。啥鬍子啥的,那都是沒有的事,我大哥他那是嚇唬你。”
“你看我大哥答應的挺好,說啥孝敬不孝敬地。以前在鎮上,這才幾裡地,他自己就能攢下房子,讓咱在家吃糠咽菜。這以後離着幾百裡地了,他心裡還能記着他姓連,他是你老生的。他要能有那良心,我這連字我就倒過來。”
“還有秀兒的婚事……”
“奶,我可心直口快啊。就是爲了我老姑的親事,你老也道跟着我大伯去上任。”趙秀娥挺着肚子走過來,插嘴道。(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