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家的人嗓子都生的好,除了連守禮似乎有點先天不足之外,其他的人,上至連老爺子和周氏,下至六郎,甚至大妞妞,說起話來都聲音亮堂、中氣十足。
也因此,當他們放開音量吵吵起來的時候,即便是在屋裡,即便是這個院子那麼大,外面的人也能聽見。
此刻屋裡,連老爺子盤腿坐在炕頭上,連守義則是站在炕沿下,父子倆正面對面,都是面紅耳赤,顯然都十分激動。
地下站着的其他人,連守仁面露痛苦,連繼祖和六郎則似乎有些茫然地不在狀態,至於何氏和四郎,一個咧着嘴不適地附和連守義的話,另一個則是扭着臉,似乎是剛剛哭過。
蔣氏並不在屋裡,連芽兒早被這陣仗嚇到了,縮到了牆角,周氏還算冷靜,只是看連老爺子和連守義爭吵的急了,她也跟着立起了眼睛。
“吵吵,吵吵,又招一街筒子的人,臉都丟沒了。老二啊,你少說兩句,你沒看你爹都這樣了?你爹這一着急,再犯病咋辦?”
周氏怕連老爺子氣急了犯病,可她這個時候說話,根本就無濟於事。也許連老爺子並不想爭吵,但是連守義顯然不這麼想,連守義根本就好像沒聽見周氏說的話似的,依舊在跟連老爺子爭辯。
而這個時候,已經有人不請自來地挑門簾子進屋了。
“咋吵吵這麼厲害啊,有啥話好好說啊。”春柱的爹進門就道。
“父子倆,有啥說不開的,好好說,別吵吵。”另一個也道。
外面來了人,連老爺子還沒怎麼樣,連守義卻更加激動了,他拉住進來的人,口口聲聲地叫着大伯和大叔。就又嚷嚷開了,就將連老爺子死活要給連守仁說媳婦的事情又都說了一遍。
“……家裡攢點錢容易嗎,這不往正處用,竟打水漂。正兒八經的就該給四郎說個媳婦,我爹老糊塗了,就知道向着他大兒子,別的啥啥都不顧了!大傢伙給評評理,這事我挑眼挑的對不對?”
在外面的時候。大傢伙已經聽了個大概,如今聽連守義這麼一說,就更明白了。連老爺子手裡就那麼點錢,只夠說一個媳婦。而且。說了這個媳婦之後,怕還再需要好幾年才能再攢一個媳婦的錢。
這種情況下,是給連守仁說媳婦,還是給四郎說媳婦?
進來勸和的人似乎也有些左右爲難,只是兩下勸解,誰都不肯說應該給哪個說媳婦。莊戶人家,最注重的是香火傳承還有勞力。按照莊戶人家的觀點,自然要給四郎娶媳婦。家裡多一個勞力,年輕的小兩口也好生兒育女。至於連守仁。他已經有了兒子,而且還娶過兩個媳婦,還有過一個小妾。作爲一個男人,這輩子就不算虧了。
但是這話他們卻都不肯說,因爲誰都知道,連守仁是連老爺子的心頭寶。
“……這做爹孃的,哪個不是都指望着兒孫們好。我也願意把這兩件事一起都辦了。這不是家裡沒那麼多錢,沒辦法嗎。”連老爺子就向來勸解的人訴苦道。
衆人都沉默。
“先給守仁說媳婦,我不是偏心。我這年紀大了,眼瞅着一天不如一天。我不能眼看着我兒子打光棍啊。日子過的悽惶啊。趁着我還有這口氣,我給他把這件事辦了,以後他也有個知疼知熱的人,我也能閉上眼睛了。”
“四郎年輕人,晚兩年也……問題不大。我家老大的事。再耽擱下去,我怕他走到我前頭。”說到這,連老爺子聲淚俱下,引得衆人也跟着唏噓起來。“我走了,他就是沒爹的孩兒了。四郎,就算到時候沒有我張羅。他也有他爹孃,還有他叔叔。”
“老二一個勁的跟我犟,我再當着大傢伙的面把話說一遍。辦完了老大的事,我立刻就給四郎張羅。缺錢,我就去借。他三叔還有四叔那,都不能眼瞅着四郎這孩子打光棍。他四叔一個人就夠用了。不過,我這話可說在頭裡,這都分家另過了,這個錢是借,以後得還人家。這叫有借有還,不能讓人講究。”
連老爺子的口才明顯地比連守義高出一籌來,而且比起連守義的粗聲大氣,連老爺子的姿態也擺的足夠。事情經過他這麼一說,似乎他的決定就是非常公正的,他根本就不偏心,給連守仁娶媳婦是理所當然的,而連守義則是無理取鬧了。
而且,給誰先說媳婦的話題,似乎也微妙地轉到了另一個話題上。也就是銀錢的問題,只要連守禮和連守信,當然重點是連守信,肯借給他們銀錢,這場爭吵根本就不必要發生。
“這老爺子心裡有道道,”也有那與連家不熟,也沒有足夠的年紀和身份登堂入室,卻忍不住趁亂進了院子,站在窗跟底下看熱鬧的人,正在彼此交頭接耳。“把現成的錢給大兒子說媳婦。他大兒子和四兒子有仇,也沒有人弟弟給大哥張羅媳婦的。這老爺子先把大兒子給安排妥了。剩下的孫子再說媳婦,找到他四叔頭上,他四叔咋地也不能幹看着不管。”
“人家當過大掌櫃的,跟咱不一樣。”又有人附和道。
連老爺子這些話似乎說的入情入理,他又在人前那麼保證說四郎說媳婦的錢根本就不成問題。但是,連老爺子這些話並不能安撫住連守義。
現在的連守義,再也不會滿足於所謂的將來的許諾了。他要的是抓住現在的利。
“爹,你老還把我當傻小子哄那。”連守義咧嘴嘲笑道,“過去你老這漂亮的話就沒少說。說啥讓我們眼下辛苦點,褲腰帶勒緊點,等我大哥出息了,做官了,我們就能跟着過上好日子了。我們辛苦了二十年,二十年啊,跟牲口似的幹活,掙點錢都給他花了,最後我們得到啥了?”
“我們比現在人家老四家的長工都不如!……二郎不就因爲他耽誤的?你老那時候不也總說,再等一年,再等一年的,把二郎差點等成老光棍。要不是你想着他,二郎最後能說老趙家那個破爛貨!現在二郎能去給老羅家當牲口!……他、他連守仁一當上官,他就想分家,把我們一腳給踢出去。”
“他是啥人啊,剋死倆老婆還不夠,還要讓四郎打着光棍,給他再說媳婦。我們四郎還沒沾過女人的邊那,他除了大老婆,小老婆都趕跑一個了,那睡過的女人都沒數!還給他說媳婦,爹你還說你不偏心,你這心都偏到咯吱窩裡去了!”
這樣的話題,顯然是很多人所喜聞樂見的。外面看熱鬧的人,有的恨不得將腦袋伸進窗戶裡來,心裡期盼着連守義能多說一些連守仁的風流韻事。
連守仁一張臉就漲得通紅,連老爺子也尷尬的不行,連連乾咳,一張黑紅的臉膛頓時變成了紫紅色。
“他連守仁,大傢伙別看他現在不說話,他壞了良心啊。”似乎是察覺到了大傢伙的情緒,連守義越發的精神抖擻起來。“他誰都沒有,他就有他自己個。我們拿他當兄弟,他拿我不當人。”
“……那老些年,他一個人吃香喝辣的,看我們吃糠咽菜,還頓頓都吃不飽,穿的叫花子似的,他那心裡可沒一點過不去。他根本就看不起我們,拿我們就當奴才使喚!賣蔓兒換錢,那不就是他辦出來的?他那一窩就沒個好東西,還給他說媳婦,是想着再禍害我們是不?”
“……背後調理壞,把秀兒當刀使喚,把老四家一個快下生的孩子給害死了,老四媳婦也差點死她們手裡。……把秀兒賣給個老棺材瓤子,就是爲了找人家做靠山,他好撈錢……”
要說對連守仁所作的壞事的瞭解,連家裡當然數連守義爲最,就是連老爺子不知道的事情,連守義都知道。他這麼一樁樁一件件地數落出來,不時就爆出一兩件大傢伙還不知道的事情。
連守義說的很多事,都已經是街知巷聞了。但是,這麼當着大傢伙的面再說道一遍,說的人還是連守義,這似乎就像是將剛結疤的傷口又撕開來。
血淋淋,痛徹心扉,同時還造成了新的傷口。
連老爺子的臉上火燒火燎的,心裡也跟滾油煎着似的,額頭的青筋蹦蹦地直跳。
“老二,那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你現在拿出來說啥。他咋地,那也是你大哥。咱該說啥事說啥事,你別往別的上面扯!”連老爺子厲聲喝止連守義道。
“爹,我這可說的不是別的。大傢伙都知道知道我大哥他是啥樣的人,也省得禍害別人!”連守義咧嘴笑道。
連老爺子氣的連連咳嗽,他明白了,連守義這樣說,不僅是想扒連守仁泄憤,還是想讓衆人厭棄連守仁,進一步地將連守仁的名聲搞臭。
因爲這樣,連守仁就更難說上媳婦了。連守義是打定了主意,不讓他給連守仁說媳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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