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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之間,連老爺子只覺得頭暈目眩,兩腿發軟。他踉蹌了一下,就要向後坐倒。
“爹,你咋地啦?”連守禮就在連老爺子身邊,發現連老爺子神色不對,急忙扶住了他。
從昨天傍晚開始,連老爺子的精神就一直高度繃緊。或者,也可以說,自從安排給連守仁說媳婦,他的心就一直緊繃着。因爲繃着這一股勁,不管遇到了怎樣的挫敗,他都堅持下來了。可是此刻,他渾身的勁兒好像一下子就散了。連老爺子站立不住,軟軟地靠在連守禮的肩膀上。
“爹……”連守禮又急切地叫了一聲。
老年人,精神上最怕的就是大喜大悲,也就是過分激動,而身體上最怕的則是摔跌,也多虧連守禮在旁邊,不然連老爺子剛纔非癱軟到地上不可。
“進屋,咱們進屋。”連老爺子嘴裡有些含糊地說道。
連老爺子還試圖想要自己走,不過很快,他就發覺這很艱難,最後,還是連守禮扶了他。連守仁、連繼祖、周氏和蔣氏也發覺連老爺子不對勁,都忙上前來,簇擁着連老爺子進了西屋。
“老頭子,你這是咋地啦?你說話啊?又犯病了?”將連老爺子扶到炕上坐了,周氏就湊到連老爺子跟前,一連聲地詢問道。
連老爺子半垂着頭,臉色灰敗,一言不發。
周氏立刻就急了。
“這是又犯病了?趕緊的,請郎中來,繼祖啊,老三啊,趕緊的,去請郎中來。”周氏這麼招呼着。也身子一軟。就撲倒在連老爺子身邊。
“……你啊,總是逞強,你就把你這條老命折騰在裡頭,你就消停了。你個喪良心的老頭子,你扔下我一個人可咋辦……”周氏哭嚎起來。
連守禮見情況不好,就忙向外走要去請郎中來。
“老三,站住。”連老爺子突然開口道。又低頭數落周氏。“你哭啥喪啊,我這不好好的嗎。好日子,讓你總這麼哭嚎,也給弄喪氣了。”
“你沒事你整這個樣子,你嚇唬啥人啊?”周氏見連老爺子臉色雖然還是不好,可話卻說的清楚。一下子就放下了大半個心。她抹乾了眼淚,對連老爺子罵道。
不過,也只罵了這一句,周氏就停了下來。
這兩天,她確實是被嚇壞了,連平素掐尖兒的習性都收斂了許多,變得如連老爺子嘴裡常說的“懂事”了。
“還是請個郎中看看吧。”周氏見連守禮被連老爺子叫停住了,就又說道。
“看啥看。我沒啥事。這個當口。請郎中,是嫌咱的臉丟的還不夠是咋地。我沒事。就是有事,我今天就死了,也不能請郎中。你們誰要偷摸去,就從這個家裡給我滾出去,以後再不是老連家的人!”連老爺子的話說的斬釘截鐵。
連老爺子爲什麼這麼忌諱這麼時候請郎中,屋裡的人都心知肚明,因此,就都沉默了下來。
門簾子突然從外面被掀開,連守義探頭進來,左右張望了張望。
“……咋人都沒來?這都啥時候了,咋不開飯那。”連守義大大咧咧地道,“他們人不來,咱也得吃飯啊。買的飯菜啥的,別浪費了。”
說到這,連守義又呵呵一樂,看着連守仁。
“周大妞吵吵餓了,一會要是沒飯吃,她再發瘋,我們爺幾個也搪不住啊。”
連守義其實也有些眼色,他見連老爺子和周氏都神色不善,因此不敢招呼他們。但是,他也同樣大大咧咧、沒心沒肺,即便察覺情況不對,他還是敢火上澆油。
“就長了個吃心眼!你個沒心沒肺的二百五,還吃,日子都別過了!”周氏就對連守義吼道。
連守義在火上澆了油,見火要往自己身上燒,他就機靈了,呵呵一樂,就抽身退走。門簾子半落不落之間,蔣氏就看見連守義一邊往東屋走,一邊把手伸進一個盆子裡,也不知道撈出來一塊什麼,就往嘴裡塞。
門簾子完全落下,蔣氏將目光移向別處,似乎剛纔她什麼都沒看到。
“爹,現在咋辦?”屋子裡又陷入了沉默,半晌,還是連守仁鼓起勇氣,小心地向連老爺子詢問道。
“還能咋辦,咱在這個村子裡頭,真成了沒臉的人了。”緩了這麼半天,連老爺子已經緩過了一口氣來,同時只覺得周身說不出的疲憊,一顆心也是灰灰的,再也打不起精神來了。
“不是說去請的時候,都說的好好的嗎。咋事到臨頭,誰都不來了?”連守仁試探着道,“這、這是不是……”
連守仁說到這,又用眼睛在屋裡幾個人的臉上溜了一遍,下面的話便有些猶豫着要不要出口。
“得了,別說了。”連老爺子先一步制止了連守仁。“啥也別說了。”
連守仁見連老爺子這樣,臉色一下子也灰敗了起來。
連老爺子不讓他說,自然是因爲連老爺子自己已經想到了原因。還能有什麼原因,村裡的很多人是會因爲連守信那一股纔對他們客客氣氣,也會因爲同樣的緣故不再對他們客氣。
連老爺子也知道,連守信對他給連守仁說媳婦,弄的滿城風雨這件事十分反感,連守信曾經暗示過,但是他置之不理。而他又用了連守信十分不待見的武家兄弟做媒人,更糟糕的是,最後事情變成了這個樣子。
他到處請來人,連守信卻一直沒有露面,可想而知,連守信這次是真的生了氣。
“是要跟我來真的了!教訓我啊!”連老爺子自言自語道。
可是他又不能因此去指責連守信,他能去說,就是你連守信不讓人來家裡做來人嗎?他不能,不管連守信那邊是怎麼辦成的這件事,人家都辦的滴水不漏。
又或許,人家根本就不需要做什麼,說什麼。這村裡心明眼亮的人。哪一個不是看着人家的眼色那?!
連老爺子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
屋裡的人都愁眉苦臉,等着連老爺子拿主意。
“咱拿啥主意啊,這就得等着人家要咱們咋辦,咱們就咋辦吧。”連老爺子閉了閉眼睛,有氣無力地道。“咋就走到這一步了那!”
連老爺子沒了主意,其他人自然就更沒有主意。但是,別人也都還好。因爲連老爺子這個主心骨在。只有連守仁坐立不安、膽戰心驚。
連守仁害怕。
“爹啊。”連守仁也顧不得身上的傷痛了,撲通一聲就給連老爺子跪下。“爹啊,求你老,不管咋樣,千萬不能把那瘋丫頭給留下來。要是她留下了,我就活不長了。”
“爹。你知道,老四他們因爲過去的事,心裡恨我一個大疙瘩,原本他不是不想我說親,這知道是個瘋丫頭,還往死裡打人,說不定、說不定,他、他們就想……讓那瘋丫頭折磨死我。他們就報了仇了。”
連守仁害怕連守信心懷舊恨。仗勢讓他娶了周大妞,然後借周大妞的手。治死他。
連老爺子想了想,就擺了擺手,讓連守仁起來。
“你別瞎想,這個不能。”即便是在連守仁的事情上糊塗,在其他的事情上,連老爺子還是有些明白的。這麼多年,家裡的人誰是什麼樣,其實他都知道。平心而論,連守信那一股,真沒這麼狠心的人。
“人要真想治死你,也不用等到現在。”連老爺子小聲咕噥了一句,大傢伙都沒聽清。
不知道過了多久,院子裡突然傳來腳步聲和說話聲,吳玉貴和吳玉昌兄弟倆,里正,還有鄰居春柱的爹來了。
將人接進屋裡,自然是一番寒暄,幾個人都說有事情耽擱,來的晚了,也沒有問怎麼到現在就他們這幾個人這樣的話。
至於要說的事情,連老爺子和連守禮去請人的時候都已經說了,這個時候無需再說。都不用連老爺子鋪排,四個人就自動分了工。
吳玉貴和里正去了東屋,負責說服周家父女,而春柱爹和吳玉昌則留在西屋,與連老爺子促膝長談。
“你家這個事那,我大概齊都知道。”幾十年的鄰居,春柱爹和連老爺子交情很是不錯。“老哥哥,咱做人,得惜福啊。一碗水不說端的平平的,那也得悠着點,別把碗裡的水都灑出來。弄不好,再把碗給打了,那可不就糟了嗎。”
“會哭的孩子有糖吃,可那不會哭的,懂事的孩子,咱也不能總虧着。”
“老哥哥,咱關係不錯,我不能瞞哄着你說。你四兒子那一股是怎麼對待你們老兩口的,大傢伙都看在眼裡。他們哥幾個之間這磕磕絆絆地,大傢伙也都看着。你四兒子,對你們,那是仁至義盡了。”
“老哥哥,你想想,你爲你四兒子那幾口人做了啥,你這屋子裡的幾口人,對人家都做了啥。咱做人,得有良心,得講個道理。”
“姨父,”吳玉昌也跟着勸連老爺子,“就是親兒子,這心給傷的太邪乎了,那也治不好啊。”
“老哥哥,我和你年紀差不多。我說句不好聽的,咱還能活幾年。你現在偏的太邪乎,那不是幫老大或是誰。你那是害他。等你走了,到那個時候,該咋辦?讓他們哥幾個跟仇人似的?老哥哥,你得給孩子留個念想,不能把事做絕啊。”
春柱爹和吳玉昌你一言我一語,都直奔要害,一會工夫,就說的連老爺子冷汗淋淋。(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