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容那丫頭是挺招人稀罕的。”張氏理所當然地點頭,“她幫着裁布、剪鞋墊,還拿了活計家裡做着。大傢伙一起幹活,她挺和人的。對了,我跟她說要給工錢,她說不要。我就想着,等完了事,得挑點啥東西送給她,也是我做嫂子的一片心意。”
和人,是三十里營子的莊戶人家常用的鄉村土語,意思是指一個人性情隨和,好相處。
年輕的女孩子,蓬勃快活,她們還沒有被世俗所浸染,心思大多純粹乾淨,也沒有什麼愁情煩事。這樣的女孩子,當然招人喜歡,對周圍的人和事,也相當的有感染力。
“尺頭、脂粉、絹花……,我看她挺愛打扮的。反正咱百貨鋪子裡的都是時興的上等貨,到時候讓她挑兩樣。”連蔓兒就道。
“前兩天咱在城裡,不是聽蔣掌櫃說開春要從南邊進一批時興的尺頭,到時候我就挑個顏色鮮亮的給她。……還有你姐,到時候給你們再一人做兩套。”張氏就點頭道,“蔓兒,你是不是不大稀罕她呀?”
“沒有。”連蔓兒搖頭,她和商寶容算是認識不久,還沒有太過深入的接觸。說實話,她並不討厭商寶容。“我就是……”
“我知道,”張氏就笑道,“人家比你沒大幾歲,輩分就比你大了一輩。”
連蔓兒無奈地翻了個白眼。在這一點上,張氏還真說對了。
這個年代,可沒有什麼避孕的講究,更不會有什麼計劃生育。一個女人,可以從十幾歲一直生到五十幾歲,聽說還有六十多產子的。這樣,也就造成了一種狀況。比如說在連家,連秀兒和連枝兒同一年出聲,兩個人卻是嫡親的姑侄。
不過。連秀兒這種還算是比較好接受。畢竟大家血緣極近,又從小就生活在一起,也習慣了。而現在咋地來了一個商寶容,血緣已經較爲疏遠,也素無往來,年紀相近,卻是兩個輩分。
這讓連蔓兒難免對商寶容這個表姑就有些彆扭。
當然,她不會在人前表現出來。但是一家人朝夕相處。張氏還是察覺出連蔓兒對商寶容並不是十分熱情。
“真是孩子氣。”張氏忍不住笑。
“也不光是因爲這個。”連蔓兒想了想,就說道,“還是因爲以前沒來往,不熟吧。這才認識沒幾天。我對她不可能跟對葉兒、二丫她們一樣。”
當然,除此之外,還有一個緣故,那就是小周氏的目光在她心裡留下的陰影。
“這倒也是。”張氏聽了,就覺得也有幾分道理,“等熟了就好了。”
“……那天她們在一塊做活,大家說笑,聽說寶容還沒定親,說是要給她介紹婆家那。”張氏突然似乎想到了什麼。又笑着道。“那天我跟她嘮嗑,打聽了打聽。她一直就沒說親,是因爲她爹孃心裡一直想着搬回來住,捨不得把她嫁在外頭。”
“要說呀,她現在正是好年紀。我聽她的意思,是想要在附近找婆家。她爹孃都捨不得她往遠裡去,要是能嫁到鎮上就最好了。”張氏又絮絮地說道。她這個年紀的女人。對保媒拉縴這種事是最熱衷的。“聽枝兒的婆婆說,商家還託了她,讓她幫着留心,看有沒有合適的好說給寶容。”
這個話題,張氏說的高興,但是一家子其他人就都接不上話茬。連蔓兒對這個話題是有些興趣的,但是她的年紀決定了,她也就只能聽着。至於連守信、五郎和小七。就更沒什麼說的了。
即便是一個人說,張氏也說的興致勃勃。
“要我說,就憑寶容那個模樣,那個手巧的勁兒,別說嫁到鎮上,就是嫁到城裡那也沒問題。”張氏又自顧自地說道。
顯然。張氏對商寶容的評價頗高。
這個年代,和其他的年代一樣。女人的年輕和美貌就是無形的資產。別說是旁觀的人,就是有姑娘的人家自己心裡也有那麼一杆秤。
比如說聰明、漂亮的姑娘,就可以嫁入更好的人家,也就是高嫁。而只有漂亮,沒有聰明的姑娘,就要差一些。至於長相不漂亮的姑娘,那麼就只能平嫁或者低嫁。
當然,能幹和賢惠也能爲待嫁的姑娘加分。而且,大家口頭裡,似乎都對能幹和賢惠這兩種品質更加重視。但是,實際上的情況,大家都心知肚明。
也許不公平,但是事實就是如此,年輕漂亮的待嫁姑娘是有着極大的優勢的。
當然了,上面所說的高嫁、平嫁、低嫁的規則也不是絕對的,那是一般的情況,例外的情況也不少。
就以老連家爲例,連蘭兒年輕的時候很漂亮,也會說話,按理說可以嫁入更好的人家。但是連老爺子不講究那些,因爲同行有不錯的交情的羅家求娶,他就同意了這門婚事。在那個時候,兩家算是門當戶對,而羅寶財和連蘭兒兩個人對比,連蘭兒算是低嫁了。
而連秀兒的相貌和待人接物,都比連蘭兒大大的不如。但是因爲當時連守仁做了秀才,後來還捐了監生,周氏就大大的提高了連秀兒選擇婆家的條件,並且也真有同樣是秀才的人家來求娶。
不管大家心裡怎麼想,這種事情就是這麼的現實。
而商寶容家小門小戶,但她自身條件不錯,是很有希望“高嫁”的。看大家纔剛剛認識,就有媳婦要給商寶容說親,也就知道,在大家的眼睛裡,商寶容是很優秀的。
“……多好的姑娘,可惜我沒有合適的兄弟,咱身邊也沒啥合適的人。”張氏手裡不停,嘴裡依舊說道,“你經常往外頭去,也幫着留點心,看有沒有合適的……”
這最後一句話,張氏是對連守信說的。張氏,就是這麼一個熱心腸的人。
“啥?”連守信看了張氏一眼,又擡手摸了摸腦袋,“……我還真沒大留意。”
“那你往後就多留點心。”張氏就道,“寶容這閨女正經不錯。”
“啊。”連守信就含糊着應了。
“娘,你知道人家要找啥樣的呀,這做媒人,可不是誰都能做的。”連蔓兒就對張氏道。
“找條件好點的唄,咋地得能配上人家姑娘的人才。”張氏就道,“我這倒不是看着親戚啥的,就是覺得這姑娘不錯。”
“可人家姑娘嫁誰,還不是得經過人家爹孃?”連蔓兒就道,“娘,你要幫人我不攔你。就是你遇事得多想想,商寶容是不錯。可我看她娘……那可不好鬥,跟我奶像是一路的。”
說到小周氏和周氏性格相仿,就是心寬如張氏,也不能不顧忌。
“咱就是給留點心,要是有合適的人,就給透個話兒,咱不出面給做媒。”張氏想了想,就道。
連蔓兒也就沒再說什麼,好歹張氏沒有不管不顧,這種做法還算是靠譜的。
夜漸漸地深了,三十里營子卻還有好多人家屋裡都點着燈。這在平時並不常見,可這幾天不同。家家戶戶的媳婦和姑娘們都忙着做連蔓兒家的活計,熬夜是必不可少的。
老宅裡卻是一片漆黑,只有上房東屋有一點昏黃的光。
連老爺子、周氏和連守仁還都沒有睡。
連老爺子心事重重,就坐在被褥上唉聲嘆氣,周氏也有些心煩,就在旁邊陪着。老兩口子都不歇下,連守仁也只能在旁邊陪着。
“老三這個時候應該到了吧……”連老爺子低着頭,開口道。
“應該到了。”周氏就應道。
壓服住了連守義一股人之後,因爲天已經晚了,找不到人順路往城裡送信。而看連守義一股人的狀態,連老爺子覺得這件事不能耽擱,因此,就讓連守禮往城裡跑一趟,給連蘭兒捎信兒,讓她明天回家來。至於今晚,就讓連守禮在連蘭兒家住一宿,明天再和連蘭兒一起回來。
“明天預備點飯吧。”連老爺子又道。
“……肉還有,明天再讓繼祖去鎮上買點豆芽菜,再買兩斤幹豆腐。”周氏就道,“殺的那個雞還有一多半,正好燉酸菜。”
別看老宅平時過日子儉省,但是連蘭兒每次回門,都有雞吃。即便不殺家裡的雞,也要從鎮上買。周氏在這方面,從來都很捨得花錢。
“哎,沒有想到啊,我做夢都沒想到,咱家裡會出這樣的事,一奶同胞……”連老爺子又嘆氣。
“我算是把老二這一股給惹了,背後不一定咋罵我那。”周氏說着話,就隔着窗戶往東廂房的方向看了一眼。
東廂房早就熄了燈,看來人都已經睡下了。
“你們看沒看見,白天四郎拿啥眼睛看我?”周氏還是壓低了聲音道,“狼崽子,心裡肯定恨我一個大疙瘩!”
連老爺子和連守仁都沒吭聲。
“……臨走的時候還盯了我一眼,恨不得拿刀砍了我似的。這事,他還真乾的出來。連你他都敢打。”周氏的眼神有些發空,仔細看去,就可以發現,裡面深藏着的是恐懼。
“咱老連家,沒有那心思重,記仇的人啊。”連老爺子就道。
“……像老何家的人……”周氏就道。
……
電閃雷鳴,今天只有一更,求粉紅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