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蔓兒低着頭包餑餑,除了周氏時不時地訓斥這個、那個句,一屋子的人都默默無聲。連蔓兒擡起頭,就看見趙氏和連葉兒母女遞過來的同情、關切的眼神。她們關心她,但是不敢有所表示。連蔓兒微微笑了一下,示意她們不用爲她擔心。
連蔓兒喜歡吃餑餑,而且她們付出了勞動,她們應該得到她們的那一份。剛纔周氏那樣鬧騰,在分餑餑這件事上,肯定會拿捏、刁難她們。和周氏硬碰硬並不是好法子,但是她們應該得到的,誰也別想攔着。
連蔓兒藉口說要解手,從上房走了出來。
外面的雪早就停了,北風卻刮的更猛了,連蔓兒從門裡一出來,那風就像刀子似地刮在她臉上。
“蔓兒,你去哪,用哥給你做伴不?”在外屋燒火的五郎跟了出來。
“哥,你跟我來。”連蔓兒就拉着五郎的手,回到西廂房。
兩個人將油燈點燃,相互看了一眼。
“真憋氣。”連蔓兒撅着嘴道。
“可不是。”五郎嘆氣,“爹心裡也不自在。”
周氏這麼鬧騰,即便是親生的兒子,心裡也不可能沒什麼想法。
“奶就是吃定咱了。”連蔓兒道,“她吃定咱爹和咱娘孝順,狠不下心。要是剛纔咱們就撩開手,不管了”
“爺和奶肯定得打起來,這餑餑也包不成了。”五郎就道。
何止如此,只怕接下來這個年大家都過不成。
“爹剛纔跟我說讓咱忍忍,有頭有尾。”五郎道。
原來五郎是受了連守信的囑託,來勸慰她的。
“我猜咱爹就是這個意思,咱娘,也差不多。”連蔓兒輕輕嘆了口氣。
他們答應連老爺子一起包餑餑,是出於善意,如果半途而廢,那麼一件美事就變成了一件壞事。
連守信和張氏都是寧願自己受委屈,也要顧全大局的人。剛纔就是連蔓兒要跟周氏對着鬧結果她們還是要讓步的。連蔓兒正是看清了這一點,才隱忍了下來。
“咱就當做功德吧。”連蔓兒笑道。
所謂功德,光有善意是不能稱之爲功德的,要將事情辦成功,纔算一件功德。
功德可以做,這並不代表顧全大局的人就一定要吃虧。
“哥,你一會這樣”連蔓兒指着地上泡好了的一盆果樹葉子,這是李氏送給她們的,說是某種果樹的葉子,葉子上有淡淡的清香和連家用的普通的楊樹葉不同。“我一會和娘,還有咱姐說好了,我們接下來包的餑餑,都用這個葉子墊着,哥,你告訴咱爹,凡是用這個葉子墊着的餑餑,你們蒸好了,就拿咱屋來。”
她們尊重周氏的權威,周氏卻刁難她們那就乾脆越過她,拿她們該拿的。
“這樣好。”五郎聽了連蔓兒的話,頓時眼睛一亮“我還擔心那,要是把二伯孃包的餑餑分給咱咋辦,這下好,娘和你們包的餑餑,咱吃着放心。”
連蔓兒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何氏邋遢,她們都嫌她髒,不願意吃她經手的東西。
“對了,一會也用咱的竈蒸上幾鍋咱這炕還不太熱那。”連蔓兒又道。
“嗯。我和爹說。”五郎答應道。
兩個人就將燈吹熄了五郎替連蔓兒端着樹葉盆子,回到上房。
“幹啥去了那盆裡是啥?”周氏最是精細,看見她們端着盆子進來就問。
“葉子沒了,我另拿了一點來。”連蔓兒答道。
五郎將盆子放在張氏身邊,就出去了。
連蔓兒坐回到炕上,張氏和連枝兒看見她將自家的葉子拿來了,心裡就猜到了一些什麼。不用連蔓兒囑咐,母女三人再包餑餑,就都用了新拿來的葉子,擺在了同一個簾屜上。小七得了連蔓兒的暗示,來回傳遞消息,這邊一簾屜餑餑包好,或是五郎,或是連守信就會進來將餑餑端出去蒸,蒸好了,就直接送到西廂房下面的園子裡。
那裡本來存放葡萄酒的棚子已經騰了出來,並且準備了乾淨的瓦缸。等餑餑凍結實了,就放進瓦缸裡。
周氏以爲已經馴服了連守信一家,又見張氏母女幾個都老老實實地包餑餑,並不說話,也就沒起疑心。當然,這也是因爲她有足夠的信心,想不到四房一家敢越過她行事的緣故。
油燈燈芯已經挑了兩次,看看天色,估計已經過了子時了。連蔓兒打了個哈欠,她已經數不清自己包了多少餑餑,手已經酸了,而且她也困了。再看看桌上,好有好大的麪糰,盆子裡的葉子卻見了底。
再堅持一下,等將葉子都用完了,她就回去休息,連蔓兒這樣想。
“把小七抱咱屋裡去睡吧。”等連守信再進來端餑餑的時候,張氏就小聲地道。
小七就躺在連蔓兒身邊,早就睡熟了。
“別來回抱了,外邊冷,再抖落着。”連老爺子道,他一直靠在頭打盹,並沒有睡熟。抖落是他們這裡的土語,就是着涼感冒的意思。
估計等把餑餑都包完,天也就亮了,小七是不用回屋去睡。
“把被裹嚴實點就沒事。”連蔓兒卻道。
“嗯,你把他抱回去,讓他脫了衣裳睡,省得睡的累。”張氏就用被子將小七嚴嚴實實地裹了,抱起來遞到連守信懷裡。
這個時候,小七醒了,睜開眼睛,看看周圍,就踢騰着說不走。
“我不走,我奶欺負我娘和我姐。”小七睡意朦朧地道。
原來這小傢伙一直留在這,是擔心周氏繼續欺負她們他要保護她們。太可人疼了,連蔓兒覺得無比的熨帖。
周氏的臉就沉了下來。
“幹啥那你,消停點,別再嚇着孩子。”連老爺子看見周氏臉色變化,及時地道。
趁着這個空檔,連守信就抱了小七去了。
“娘,我也困了。”連秀兒就向周氏撒嬌道。
“好好包餑餑,你困不困地,跟我說啥。”周氏故意板着臉暗地裡卻給連秀兒使了個眼色。
連秀兒知道周氏是默許了,就從桌子邊退開,想找個舒服的地方去睡。
“秀兒,你幹啥去?”連老爺子發話道。
“爹,我”連秀兒不敢說她想去睡覺,就看向周氏求救。
“你看你幾個侄女,哪個不比你小!她們都在這幹活,你還想去哪?”連老爺子斥道。
連秀兒撅起嘴,不滿意連老爺子這麼說她,卻不敢還嘴只等着周氏替她說話。
“她就是歇一會,又沒上哪去!”周氏就道。即便是她,現在也不好說讓連秀兒先去歇着的話了。
連秀兒見周氏這樣,只得委委屈屈地回來。
一下子就要包出一冬吃的餑餑,連家人口又多,這工程量當然是巨大的。不過,她們家還算不錯的,村中好些人家包餑餑的時候,自己根本就忙不過來,還要請人手幫忙。
最後一片果樹葉子在連蔓兒的手上用掉了連蔓兒打了個哈欠。
“娘,我想去解手。”連蔓兒對張氏道。
“去吧。多披件衣服,別凍着。”張氏就道。
“嗯。外邊黑我害怕,讓我姐給我作伴。”連蔓兒又道。
張氏和連枝兒自然都不會反對,連蔓兒就拉着連枝兒的手從上房出來,直接回了西廂房。西廂房外屋,五郎和連守信一人佔了一邊的大竈,正在燒火蒸餑餑。
她們進到裡屋,小七聽見動靜,就從被窩裡爬起來。
“大姐二姐你倆回來了。”小七還有些迷迷糊糊地,“餑餑包完了娘那,咋沒回來?”
“一會娘就回來。”連蔓兒嘻嘻笑着就爬上炕,挨着小七坐下,將兩隻腳仲進小七的褥子底下取暖。外屋正在燒火,炕很熱乎。
“蔓兒,咱不回去了?”連枝兒就問。
連蔓兒就笑,連枝兒也變聰明瞭啊,這麼快就明白她的意思了。
“咱不回去了。”連蔓兒就道,“姐,咱活幹的可不少了,還回去幹啥?”
“不回去就不回去。”連枝兒道,顯然她心裡對周氏也是有氣的。“可是咱娘還在那,要不咱想個法,把娘也叫回來唄。”
“法子現成的呀。”連蔓兒就指了指小七。
連枝兒和小七都睜大了眼睛,有些不解。
“是讓我/小七去把娘叫回來?”
“當然不是。”連蔓兒搖頭,“小七被咱奶給嚇壞了,做夢魘着了,直喊娘那。”
“嗯,嗯,我魘着了。”小七的瞌睡就醒了,連連點頭。
連蔓兒就叫了五郎進來,向他囑咐了一番。五郎出去,轉眼的功夫,張氏就風風火火地跑了回來。
“小七、小七,娘回來了,你咋樣了。”張氏一進門就撲到小七跟前。
“娘。”小七軟軟地叫了一聲。
張氏愣了一下,隨即看見連蔓兒、連枝兒和五郎都在笑,她就明白過來。
“你們幾個啊,可嚇死我了。”張氏看見小七好好的,心一鬆,哪還有心去計較被騙的事情了。
連守信剛纔去端餑餑,回來知道了事情的始末,只好笑着搖頭,他心裡知道張氏母子們都受了委屈,也不忍心開口責怪。
人都回來了,餑餑也存進了自家的缸裡,連蔓兒心情愉悅,就覺得有些餓了,說要吃餑餑。因爲周氏鬧騰,連守信他們也沒吃飽,正好外屋一簾屜餑餑出鍋,一家人就放了一張飯桌,舀了一小碗白糖,蘸着白糖吃餑餑。
餑餑沾白糖,糯糯甜甜的滋味直滲入心裡。
連蔓兒正吃的開心,就聽見周氏在外面嚷了起來。
“餑餑都哪去了,誰偷了我的餑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