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蔓兒等馬車停穩,才從車上下來,往院子裡一看,正好看見這一幕。
連守仁和古氏,先前那樣算計,回到家裡在人面前卻要顯孝心,顯得那樣擔心連老爺子,急於見到連老爺子。古氏甚至還嫌連朵兒走的慢,一路拉扯着連朵兒。
攔住連守仁打的,是連守義。還一邊打,一邊罵連守仁不孝。
有這表孝心的機靈勁和熱情勁,哪怕換成少許的真孝心,連老爺子也不會吐血病倒。連蔓兒心裡對此很看不上,因此就不着急,跟車伕算清了車錢,才慢慢的走進院子裡。
古氏、連繼祖早就上前,將連守仁搶救了下來。
“我該打呀,我該打呀。”連守仁嚎啕大哭,一副大孝子的模樣,踉踉蹌蹌地往屋裡跑去。“爹,我來了。”
連守義站在那,抖了抖手腕,似乎是因爲剛纔用力過猛,傷到了自己的樣子。也似乎,他打了連守仁,他就沒了錯,也是真心實意的孝順兒子了。
連守仁一家擁進了屋裡,連守義站在門口,看着走近的連守信和連蔓兒,最後目光落在連蔓兒抱着的木匣上。
“老四,錢要回來了沒有?”連守義大聲問。
“二哥,回屋說吧。爹咋樣了,沒嚴重吧?”連守信就道。
“錢這是要回來了吧,哎呀。”連守義走過來,就要來拿連蔓兒手中的木匣。
連蔓兒扭身,一手抽出旱菸袋,在木匣子上敲了敲。
連守義的眼睛還盯着木匣,手卻縮了回去。
“蔓兒,要回多少兩銀子?”問話的語氣和神態,都有些討好的意味在裡面。
“二哥,先屋去吧。”連守信就道。
這個時候,張氏、連枝兒、趙氏和連葉兒也都從西廂房裡走了出來。
“孩子他爹,蔓兒,五郎、小七,你們可回來了。”雖然還不到一天的工夫,張氏着實掛自家進城的這幾個,走過來就上下打量,看到連守信和孩子們都好好的,沒受過什麼苦和委屈的樣子,她這纔將提着的心放了下來。“外面冷吧,凍着沒。餓不,我這就燒火做飯。”
這就是親孃、自家人和……其他人的區別吧。
“娘,咱先去看我爺吧,把這錢給我爺。”連蔓兒就讓張氏看她抱着的木匣子。
“那應該。 ”張氏道,“聽說,老爺子今天就喝了一碗粥。心裡有事,吃不下飯去。”
大傢伙這才都進了上房。
上房屋地上,連守仁、古氏、連繼祖、蔣氏,連朵兒和妞妞排成兩排,跪在炕沿下,連守仁和古氏一邊哭,一邊訴說。
炕上,連老爺子上半身靠在摞高的枕頭上,發紅的眼睛裡也含着淚水。周氏、連秀兒也都紅着眼圈,連守禮站在地下,有些不知所措。
“爹啊,你老可別多心。”連守仁擡眼看見連蔓兒抱着的木匣,跪在地上往前蹭了蹭,兩手扒住炕沿。“老二和老三去的時候,錢是真沒湊夠。我那時就跟老二和老三說了,先讓他們把那錢拿回來,我接着再湊,也就一兩天的工夫,我把錢湊夠了我就回來。”
“是啊,大爺着急上火,病了也不敢歇着。”古氏幫腔道。
“今天家裡就是不去人,我也打算把錢帶回來。”連守仁道,“要不,蔓兒咋能一去就拿到錢那。”
這夫妻兩個還真能巧言辯解、顛倒黑白。
“大哥,”連守禮在旁邊急漲紅了臉,“你那時候可不是這個意思啊。你說讓咱爹想辦法湊餘下的錢。”
“我那就是一說。”連守仁辯解道,“咱家啥情況我能不知道,我咋能把事推給咱爹那。”
連守禮不善言辭,又急又氣,張着嘴說不出話來。
“都怪我,當時大爺病的起不來炕,我一着急,就分了心。老三肯定把意思給聽岔了。這事都怪我。”古氏在旁打圓場。
這是要將事情給糊過去。
“你們別欺負我爹老實,你們那些話,回來都是我二伯說的。”連葉兒擠到前面,瞪着眼睛道。
大家扭頭,發現連守義並不在屋裡。
“爺,”連蔓兒走到炕前,把手裡的木匣子和旱菸袋都放在連老爺子跟前,“我去找花兒姐的時候,這錢花兒姐是現湊出來的。”可不是像連守仁和古氏所說的,早有準備,今天連蔓兒不去,他們也會把錢給拿回來。
“我們晌午到大伯那,大伯還在炕上,二郎哥和三郎哥把大伯給扛出來,我們才見到的大伯。”連蔓兒又繼續道,“我告訴大伯,爺讓他回家。大伯孃還說得去宋家告別,還得收拾收拾才能走。……行李啥的也是現收拾的,不是我們催着,現在還到不了那。”
“蔓兒說的沒錯。”連守信道。
二郎和三郎也跟着附和。
謊言被戳穿,連守仁和古氏都耷拉下腦袋。
“你們離我遠點。”連老爺子指了指連守仁。
連守仁擡腿就想要站起來,看了一眼連老爺子,又跪了回去,然後跪着倒退了幾步,把炕沿前的地方給騰了出來。
“蔓兒,老四,”連老爺子招呼去縣城的幾個兒孫,“坐我跟前來。”
連蔓兒就先爬上炕,挨着連老爺子坐了,然後將木匣子打開。
“爺,錢夠了,咱把老金找來,先把債給還了唄。”連蔓兒主動說道,她猜測,這筆高利貸是壓在連老爺子心頭上的一座大山,先將這件事情解決,連老爺子的病就能好一半。
“對,去把老金找來。”連老爺子看着匣子裡的銀子,精神氣果然上來了一些。“哎,我這輩子,沒欠過別人的錢。”
很快,老金就來了,看了這一匣子金銀,也是眉開眼笑。拿等子將金銀都稱了,一共是八百六十四兩九錢掛零的銀子,老金將金銀都收了,又拿出幾串錢來,這賬纔算平了。
“老金啊,那字據……”連老爺子看着老金。
老金就從懷裡,將他的那份字據拿了出來,這時屋裡已經掌了燈。
“這錢還的利落。連老哥是講信用的人啊,這字據沒用了,燒了吧。”老金就要把字據放到火上燒了。
“別燒。”連老爺子忙攔住。
“也行,是我多事了,哈哈。”老金哈哈笑着,就把字據交給了連老爺子。
連老爺子接過字據看了看,連同連蔓兒拿着的那一份,疊在一起,交給周氏,讓她好好保管。
“老金啊,這次麻煩你了,你事多,我就不留你了。”連老爺子道。
這是逐客令,老金本來還想多坐一會,這時只得起身告辭。
“你們都聽着,”老金走後,連老爺子沉默了一會,才又開口,“以後,凡是我老連家的人,誰都不準再借高利貸!”
因爲用力過猛,連老爺子說完這一句,就又咳嗽了起來。
“老頭子,別說了,你先歇歇吧。”周氏心疼連老爺子忙勸道。
“歇啥歇,這話我得一次說完。”連老爺子擺手,咳嗽了一陣,就又開口道,“聽見沒,誰都不能再借高利貸,那是飲鴆止渴!”
連老爺子拿起旱菸袋在炕沿上敲了幾下。
“誰要再借高利貸,他就不是我連家的人。都聽清楚了沒?”
“我們聽清楚了。”大家見連老爺子發急,都趕忙應道。
“老爺子,吃了藥,歇歇吧。”周氏端了藥碗來,對連老爺子說道。
連老爺子着急了這麼多天,今天終於按期把高利貸給還上了,連守仁一家也被連蔓兒給帶了回來。他的心一鬆,喝了藥,就沉沉睡
周氏這才做主,讓連守仁一家站起來。
有些事、有些話,只能留到明天。
回到西廂房,張氏就帶着連枝兒開始燒火做飯,連蔓兒洗漱、換了衣裳,她關心早點鋪子的生意,就向張氏詢問。
“和往天一樣,多虧你三伯一家幫忙,要不,我可忙不開。”張氏就道,“今天的賬,是你姐算的。”
“也不知道算的對不對,蔓兒,明天你再核一遍。”連枝兒一邊燒火一邊道。
“你們今天在城裡咋樣?”張氏就問,“這錢,要的不易吧。”
連蔓兒點了點頭。
“花兒姐懷上孩子了。”
“啊?1”張氏刷鍋的手頓了頓,“是嗎。”
張 氏的聲音淡淡的,藉着竈下的火光,連蔓兒才發現張氏的臉色有些不好看。她只是想說,連花兒分明可以藉着懷了身子的契機,很快地還上欠債。可連花兒卻不還 錢,反而因爲有了依仗,而算計他們。連花兒心中的孃家人,只有大房裡她嫡親的幾口,連花兒對連家的其他人,根本沒有親情。
可張氏,這分明又是想起了失去的那個孩子。
“娘,咱快吃飯,好趕快去鋪子裡。一天沒去,挺想的。”連蔓兒忙岔開話題,“縣城還挺好玩的,一會去鋪子裡,我再跟你慢慢說。”
第二天,連蔓兒依舊和往常一樣在早點鋪子裡幫忙,等客人漸漸少了,她就和五郎、小七一起,推了家裡的板車去鎮上。
二十兩銀子,還剩下很多,連蔓兒大采購了一番,才推了一板車的東西回家。
一進院子,連蔓兒就看見外屋裡濃煙滾滾往外冒。
還沒到做晌午飯的時候,這是怎麼了,難道是失火了?連蔓兒一驚,忙加快了腳步,掀開門簾,頓時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