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連守信這樣問,大家都是一愣。
“……今天,還下不成地吧?”張氏有些猶豫地說道。
“剛纔我回家去了一趟。”連守信垂下眼皮,“上房還有一半的地沒種上,早上下地,進不去,老爺子都急的上火了,說是下晌還得去看看。”
連老爺子是個急性子,這誰都知道。
“咱的地都種的差不多了,就剩下地瓜,還得等兩天再種。咱還有犁杖,這兩天,我打算過去幫老爺子幹兩天活。”連守信慢慢地擡起頭來,說道,“一來,咱這歇着,看老爺子在地裡幹活,我這心裡不落忍。二來,咱去幫忙,地也能種的快點,省得老爺子上火再躺倒了。”
不僅自己要去,還要帶上小牛和犁杖,而且似乎還要一家子都去。所說的原因一二,其實歸結到一處,都是爲了連老爺子。
“地快點種完了,也省得上房的人都不消停。這兩天,沒看大傢伙都板着個臉,他奶成天也沒個笑模樣。”連守信又道。
“種不種地的,也沒看見我奶啥時候有笑模樣啊。”連蔓兒忍不住說了一句。
周氏也不是不會笑的,只是她的笑容,從來就沒給過她們。想來,連守信小時候應該見過吧,連蔓兒瞟了連守信一眼。
“你奶那不是……,咱說正事。”連守信道。
連守信這是要跟她們商量,去幫上房種地的事。
張氏和幾個孩子相互交換着眼色。
“爹,你不累嗎?”連蔓兒第一個開口,“這幾天,鋪子裡、地裡的,你連個囫圇覺都沒睡過吧。你去幫着種地,我爺肯定高興。可是,要是你真累個好歹地。我爺那不也得替你操心嗎。”
“可不是,你也該好好歇歇,你當你是鐵打的?”張氏說着話,從菜裡面夾了一塊肥多瘦少的肉片,送進連守信的碗裡。
這幾天,何止是連守信一個,就是張氏,還有連蔓兒幾個孩子。也都累的不行。因此,雖然是把地給種完了,她家的伙食標準還是和種地的時候一樣。
連守信狠狠地扒了一口飯,連同張氏給夾的肉。一起吃了下去。連蔓兒和張氏的話提醒了他,他是大老爺們,他累,張氏和幾個孩子怕是比他更累。
“爹,咱園子裡的草我看都長起來了,該拔草了。”連蔓兒又道。新開荒的地,土壤肥沃,菜都長的很好。但也正是因爲新開荒,雜草特別多。“我哥和小七這兩天就幹活了。他倆的農忙假也沒幾天了,也該抽空看看書。”
“還有咱那新鋪子後面的院子,好些東西也該趁早收拾了。”張氏就道。
連蔓兒和張氏說的都是實話,他們確實還有很多活計要做。
“下晌吧,要是地裡能進去,我就先把菜園子的草拔了。”連守信想了想道。
莊戶人家有一句俗語,叫做瓜菜半年糧。這些天雨水足。如果任由着雜草瘋長,多一天,那菜蔬就得減少不少的收成。這等於一家子少了不少的口糧。
這兩天她們吃了兩次韭菜,一次是從鄰居春柱家要的,一次是連蔓兒去集上買的。上房後院的園子裡,韭菜很多。連老爺子是說讓他想吃就去割,他當時應承了,卻一次也沒去割過。這個原因,他不想仔細去思考。不過,有一個道理,他是清楚的。家人的口糧不能靠別人。要去幫上房種地,也是因爲他們的地差不多種完了的緣故。
“就我自己去就行,你們娘幾個都歇一天。”連守信繼續道。“等把草拔完了,咱看情況,還得去幫他爺他們一把。”
“爹,你算過沒,我爺他們下地幹活的有多少口人?”連蔓兒問。
現在連老爺子一家種地,留在家裡做飯的常駐人口有兩名,分別是周氏和連秀兒,還有一位趙秀娥,因爲懷孕不下地。每天各房輪流幫着做飯不下地的有兩口人。也就是說,他們每天都有十四口人下地幹活,而其中至少有八口人,都是成年勞力。
而連蔓兒一家,全家都下地,六口人,只有連守信和張氏兩個成年勞力。
兩家的地差不多,若不是吳家興父子帶了人來幫忙,連蔓兒家還要比連老爺子他們更遲些,才能把地種完。
所以,這個實際情況就是,上房根本就不缺人手種地。兩家相比較,即便又小牛和犁杖,比較弱勢的還是連蔓兒這一家。
張氏、連枝兒、五郎和小七都點頭,連蔓兒說的沒錯。
“咱家的事,可不老少那。”張氏若有所指地對連守信道。
“蔓兒說的不錯,可現在,不是咱先幹完了嗎。”連守信想了想,說道,“這樣吧,我問問老爺子,用咱幫忙不。……照我的意思吧,咱這雖然是分家了,咋地咱也幫着幹上一天半天的,讓他爺和他奶心裡痛快,這大傢伙看着也顯得咱這一大家子和氣。”
“等幹完了,從爹的工錢里扣除錢來,咱多買點肉,包頓肉丸餡的餃子,枝兒、蔓兒、五郎、小七,要買啥不,等趕集上就去買,都是從爹的工錢里扣。”
知道下地幹活會很累,連守信忙又拋出物質獎勵,哄幾個孩子。
生活在人羣中,就不得不顧忌周圍人的看法。莊戶人家又是特別講究孝順的,連守信也作出了讓步,張氏和幾個孩子最後也都點了頭。
“讓人看着和和氣氣,那咱到時候吃飯,還是自己回家做着吃的好。”連蔓兒笑道。
“蔓兒這顧慮的對。”張氏點頭。
連守信的眉頭微微的皺了起來。他們去幫着種地,然後一大家子一起吃飯,這無疑是讓人稱讚、和美的一幕。然而,他們真的去吃飯,只怕張氏和孩子們會遭白眼。如果幹完活,他們自己回家吃飯,這無疑會讓連老爺子的臉上很不好看。
連守信有些糾結了。
吃完了晌午飯,連守信心裡雖然糾結,還是任勞任怨地去菜園子拔草去了。五郎和小七去廟裡魯先生的住處唸書,只留張氏、連枝兒和連蔓兒母女三個在鋪子裡。
連蔓兒擺了桌子,攤開賬本算今天的收支賬目。張氏和連枝兒就拿出針線來,對面做着活計。
“娘,今天我和我姐在老宅那邊,大嫂和秀娥嫂子去咱家,跟我倆嘮嗑了。”連蔓兒很快算完賬目,就抓了些大棗和花生來,讓張氏和連枝兒一起吃。
“嘮啥了都?”張氏就問。
“嘮我姐的親事。”連蔓兒就笑道。
張氏忙看了連枝兒一眼,連枝兒低着頭做活計,沒有說話。
“她倆都說啥了?”張氏見連枝兒沒有反應,就繼續問連蔓兒。
“我大嫂剛說到這話頭上,就讓我老姑給叫走了。”連蔓兒道。蔣氏後來似乎有話要說,看似因爲連秀兒的打斷而沒有繼續說下去。“秀娥嫂子說老金家不好。”
連蔓兒就將趙秀娥所說的老金的如何如何的話,跟張氏學說了一遍。
“別聽她的。就算咱不和老金家做親,也不帶這麼編排人家的。說句公道話,除了做過鬍子,放高利貸的事,人家可沒有別的。”張氏揮了揮手,像是驅趕蒼蠅似地道,“你們不知道,我也是這兩天才聽說的。……你們秀娥嫂子,以前給老金家的四兒子說過。”
連蔓兒的眼睛睜大了,期待張氏繼續說下去。連枝兒也好奇地擡起頭來,看着張氏。
“……老趙家上趕着巴着人老金家,圖人家日子過的好,老金家那老四人長的也好,出去響噹噹是個人物。是老金家沒看上她,老趙家託人上門去說和,人老金家沒搭理他們。後來才又說給劉家村的,因爲要聘禮的事黃了,這才說給了二郎。”
“哦。”連蔓兒長長地哦了一聲,原來趙秀娥那麼詆譭老金家,是因爲曾經被拒,所以羨慕嫉妒恨啊。
“怪不得我姐說老金家啥樣,也不關咱的事,秀娥嫂子那麼高興那。”連蔓兒道。
張氏又看了一眼連枝兒。
“娘,我沒說錯吧?”連枝兒表現的很淡定。
“沒,沒錯。”張氏笑道。
“娘,我看我秀娥嫂子長的也不錯啊,老金家因爲啥沒看上她那?”連蔓兒問張氏。
“這個啊,”張氏猶豫了一下,“我也不太知道。好像是……你秀娥嫂子以前總在縣城住啥地吧。”
張氏說到這,就不肯繼續再說下去了。老金家之所以沒看上趙秀娥,是因爲趙秀娥在縣城住的時候,似乎有什麼閒話。這些消息,還是她近兩天才知道的。這些話,她不好當着兩個閨女的面說。
連蔓兒看張氏的神色,就猜出必定不是什麼好事,雖然心裡很想知道,但她清楚,張氏是絕對不會告訴她的,因此也就打消了繼續問下去的念頭。
“這話咱就在這說說,等回家去,和啥都不能說。”張氏叮囑兩個閨女道。
連枝兒和連蔓兒都點頭。
“等忙完了這幾天,咱抽半天工夫,上你吳三叔家去,看看你吳三嬸和家玉。人家幫了咱的大忙,咱得答謝答謝人家。”張氏又道,“你們倆都跟我一起去。”
“好。”連蔓兒道。
張氏便扭頭去看連枝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