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蔓兒走到東屋門口,就聽見了屋裡傳出來周氏的說話聲。與一貫的疾聲厲色不同,今天,周氏的語氣竟然是格外的溫和、柔緩。
這可把連蔓兒嚇了一跳,就在門口停住了腳步。
“老四啊,聽說……枝兒要定親了?”屋裡面,周氏坐在炕上,慢慢地向連守信問道。
連枝兒和吳家興在議親這件事,知道的人多,不知道的人少。連守信也曾在連老爺子跟前說過,只是還沒正式定下來,所以暫時沒有和周氏說。現在周氏這樣問起來,連守信也不好隱瞞。
“……是有這個打算,吳家打發媒人來過,先看看兩個孩子的生辰八字啥的合不合,要是合的話,就把親事定下來。”連守信就道,“那天種地,我跟爹說過一回。我想等定下來,再跟你老說。”
連枝兒的親事,自然是親爹孃做主。何況現在他們分家出去過,連枝兒定親的事,真的是隻需要和連老爺子、周氏知會一聲就可以了。
連守信提前曾和連老爺子說過,這是他敬重連老爺子,也相信連老爺子的眼光和經驗,因此向連老爺子徵詢意見,看吳家是不是能聯姻的人家。
連老爺子對吳家吳玉貴和吳家興的印象都很好,當時很贊成這門婚事。
徵詢了連老爺子的意見,就等於徵詢了周氏的意見。而且周氏雖然在家裡當家,卻對外面的事情知道的很少。
這些就是爲什麼在連枝兒的婚事上。連守信沒有提前問過周氏的原因。
“老四啊,你現在眼睛裡也沒有我。”周氏冷笑了兩聲,“啥事也不跟我說,你這是防着我那。我都知道,你就是把我當仇人了。”
周氏說着話,擡手撫過自己花白的鬢角,眼圈也紅了起來。
“娘。我沒有。”連守信忙道。周氏這樣,讓他心裡很不是滋味。“這一大家子,就夠你操心的了。我們分了家。枝兒的事,就我和她娘,也忙活的開。”
周氏低下頭,又冷笑了兩聲。連守信的話,聽在她耳朵裡,分明是說分家了,她就沒權力管連守信家裡的事了。周氏心裡很不痛快,依着她的性子,立刻就要破口大罵的。但是她忍住了。今天她是有很重要的正事要連守信答應。連老爺子勸她的話,她還記得。連守信現在是自己當家的男人了,她再張口就罵的那一套,對連守信漸漸地失效了。
當然,這不是連老爺子的原話。連老爺子的原話是“讓兒子跟你越來越離心。”
“這天底下。只有恨爹孃的兒子,沒有恨兒子的爹孃。”周氏又慢慢地道,“你再咋地,爲了你好,我這做孃的當說還得說……”
周氏說着話。擡起眼來看着連守信。
連守信心裡就打了個哆嗦。今天周氏叫他過來,他是做好思想準備,要被周氏痛罵一場的。周氏這樣和風細雨,他……很不習慣。這樣的周氏一開始是讓他心軟、心酸。
“娘,你想說啥就說唄。我都聽着那。”連守信老實地道。
“枝兒的年紀不算大,比她老姑還小那。這說親的還沒開始上門。你們這就着急忙慌地把親事給定下來了,這也太快了。”周氏就道,“咋地也該等多幾份說親的,好好挑一挑。枝兒又不是嫁不出去,你着啥急?”
如果忽略最後一句話,周氏的話似乎還頗爲中聽,是心疼、寶貝連枝兒,想讓連枝兒多些選擇的意思。
“還挑啥挑,吳家的條件依我看着就挺不錯,配咱枝兒完全配的上,這又離的近,兩家知根知底的。我和枝兒她娘都是這個意思,以後枝兒安安穩穩過日子,夠一碗飯吃,我們倆就滿足了,也沒想着挑揀、高攀啥的。”連守信老實地道。
一直坐在周氏身邊沒吭聲的連秀兒,這個時候,忍不住冷哼了一聲。連守信只說夠一碗飯,吳家的家境可不只是夠一碗飯那麼簡單吧。連守信這樣說,分明是不實誠、炫耀。
周氏和顏悅色地跟連守信說了半天,見他一點也不開竅,不由得耐心有些耗盡了。
“老四,你們家除了你和你媳婦,五郎和小七都還得上學,蔓兒那丫頭還小,能幫上你們的,也就枝兒一個。……枝兒的婚事不着急……你看秀兒這我還沒着急那。”周氏又道。
“娘你說的也是,不過,家裡就算咋不容易,也不能把枝兒耽誤了。”連守信依舊老老實實地回答着周氏的話,“枝兒這孩子,這些年,跟着我們一點也沒得着好。”
連守信這句話,又讓周氏的臉黑了三分。連守信剛分家半年,這些年,當然指的是跟她一起過的日子。周氏覺得,連守信這是埋怨,這些年她對連枝兒不好。
“啥沒得着好,你還想得着啥好?”周氏的語調又提高了,“咱這家條件在這擺着,我這還吃糠咽菜,沒給枝兒穿金戴銀,吃香的喝辣的,是我對不起你們了?”
“娘,我不是這個意思。”連守信忙擺手道。如果說剛纔周氏的和風細雨,讓連守信沉浸在母子親情、融洽的、沒有任何心機和隱瞞的交流中,那麼周氏恢復常態,也一下子讓連守信驚醒了過來。
驚醒過來的連守信,回味了一會周氏的話,終於有點開竅了。
“娘,枝兒的事,吳家和我們心裡都有底,先把這親事定下來,不着急成親。……一兩年後成親也不晚。”連守信忙道。
“不着急成親,那你這麼早定下來幹啥?”周氏挑眉道。
“是吳家那邊,希望早點定下來,兩家心安。”連守信道。
“說的好像枝兒是個香餑餑似地。”連秀兒又忍不住冷哼了一聲,低聲嘟囔道。
連守信坐的離連秀兒稍遠,因此沒聽清連秀兒說什麼,但是周氏卻聽清楚了。
周氏輕輕地拍了拍連秀兒的膝蓋,告訴她稍安勿躁。
“哎……”周氏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這人啊,都勢利眼,望高不望低。這也沒多長時間吧,以前,你們也不是不認識,咋就沒想到要定親,你們這又是買地,又是開鋪子,這上趕着要定親的人就來了。……我和你爹都老了,咱這個家,遭了災星,在外人眼裡,咱的日子過的不行了,秀兒比枝兒大,還大着一輩,這說親的都往你那去,就沒人往這來……”
周氏說着話,從懷裡掏出一塊帕子來,在眼睛上抹了一把,又擤了一把鼻涕。結果連守信再看周氏的時候,就看見她雙眼和鼻子都紅通通的。
“你就這一個老妹子,讓我和你爹給掛連了……”周氏帶着哭音道。
“娘,你說啥那,還怕我嫁不出去是咋地,我不就信……”連秀兒紅着臉,語氣中滿是不服氣。
“這人就這樣啊,姑娘再好,人家盯的是銀錢……”周氏無奈地長嘆。
連蔓兒先前因爲聽到周氏語氣不同以往,吃驚地在門外偷聽了一會,現在聽着周氏說到這個話題,心中已經有了猜測。她就索性挑門簾子,從外面走了進來。
“爹,剛纔你不在園子裡嗎,我去找你,沒找着,還想着你去哪了,原來是看我奶來了。”連蔓兒進門,先跟周氏和連秀兒打了招呼,就對連守信道。
“你奶找我來說點事。”連守信實話實說道。
“啊,啥事啊?”連蔓兒也不用人請,就在連守信旁邊坐了下來。
連蔓兒進來之前就想好了。她可以隨便找個藉口,將連守信帶走。不過轉念一想,這次她可以帶走連守信,周氏下次同樣還可以找連守信。還不如就讓周氏把話說出來,一次性的解決掉,也省得以後提心吊膽的。
周氏和連秀兒見連蔓兒來了,兩個人的臉上就都很不好看。單獨將連守信叫回來,就是爲了避開張氏和連蔓兒幾個孩子,免得她們影響連守信的決定。現在連蔓兒來了,這破壞了她們的計劃。
對張氏,周氏還有幾分拿手,對於連蔓兒,周氏就完全沒底了。
“我這跟你爹有正事要說,你在這算個啥。去,你出去,該幹啥幹啥去。一個小丫頭片子,你還總管起大人的事來了。”周氏沉着臉,對連蔓兒道。
“啥正事我不能聽?”連蔓兒根本不將周氏的態度放在心上,“我就聽聽,誰也不能少一塊肉。”
“老四,你咋當家、咋管的孩子。我和你說事,你讓她出去。”周氏就命令連守信。
“蔓兒,那啥,你咋不在鋪子裡幫你娘做活計?”連守信就道。
瞧着連守信看連蔓兒那柔和的眼神,說話那商量的語氣。這話是要連蔓兒離開的?根本一點威懾力都沒有。周氏瞪着連守信,恨鐵不成鋼。
“我娘不讓我幫她做活,是我娘讓我來的。”連蔓兒乾脆地道,屁股穩穩地坐在炕上,一點都沒有動窩的打算。
“老四,你就一點剛性都沒有? 把個孩子慣的沒法沒天,就一句話,你都說不聽她?”周氏立起了眼睛,指着連蔓兒,向連守信命令道,“你要是還認我這個娘,你就把她給我打發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