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氏嘆了口氣,“你三伯孃太老實了,我要再不幫幫她,可就太可憐了。”
“娘,你自己難道就不是老實人,奶說你,你從來都不分辨的。”這樣的張氏,竟然還說趙氏太老實。
“你還小,不懂這些。娘和你三伯孃是不一樣的,你看着娘在你奶跟前也是受氣,但是娘有兒有女,娘腰桿硬着咧,你三伯孃……只有葉兒一個閨女。”
連蔓兒恍然大悟。
她一直忽略了這個問題。趙氏和連葉兒在連家的存在感非常弱,只是悶聲不響地幹活,吃飯的時候趙氏從來就不吃菜,就是連葉兒吃的也很少。趙氏對周氏更是俯首帖耳,一句話都不敢說,可是這樣,趙氏還是每天被周氏訓斥。何氏是個懶的,她的活計,總會推給別人,其中趙氏被她使喚的最多。
“娘怎樣……我不說別的,就是對她三伯孃也太苛了些……”張氏對連守信道。
連守信也跟着嘆了口氣,卻什麼都沒說。
“那時候還沒有你們那,你們不知道,你三伯孃過去受了多少苦……”
張氏剛嫁進來的時候,古氏就已經和連守仁一起住在鎮上了,家裡只有何氏和趙氏兩個兒媳婦。趙氏那個時候進門已經四年了,卻一無所出。每天都要陪着小心,看周氏的臉色。周氏那時正要休了趙氏,趙氏就在周氏跟前罰跪,最後是連守禮不願意,連家那個時候也沒有多餘的錢再給連守禮娶媳婦,這件事才擱置下來。
後來趙氏終於懷孕,張氏還爲她高興,以爲她終於能夠擡起頭來了。沒想到趙氏還是生了個女兒,而且從那以後肚子就再沒了動靜。周氏因此就愈發不待見她,趙氏的頭就更太不起來,一直戰戰兢兢地過活。
“你三伯孃是好人,吃虧在沒兒子。咱們能幫的,就該多幫着她。這做人啊,要講個良心,捧高踩低地那樣的事咱不能做。遇到那貧弱的,咱要幫着,才叫人咧。”張氏語重心長地道。
幾個孩子都點頭。
趙氏的遭遇確實讓人同情。
“娘,我不是不讓你幫三伯孃,可你這樣幫,最後還是要吃虧,就是吃虧的人從三伯孃,換成了娘你。”連蔓兒道。
“啥吃虧,你奶罵就讓她罵兩句,再不就是多幹點活,算啥事?要是我不幫着,落在她身上,肯定更不容易。”張氏笑道。
連守信眼裡含笑,偷偷握了握張氏的手,怕被幾個孩子看見,又忙抽了回去。
張氏瞟了一眼連守信,臉上就多了一絲紅暈。
兩隻惺惺相惜,感情非常好的包子。
連蔓兒嘆了一口氣。
“娘,你說你沒事,可是我們都有事。就像今天,我們都餓肚子了。”
“是娘不好。”張氏馬上道。
“娘,以後,能不能先想着保住自己,再去幫人。”連蔓兒試着和張氏說,“娘,要是不能讓奶講道理公平辦事,你要幫三伯孃,還是揹着奶幫她。……當然,要是能讓奶辦事講道理,就更好了。”
張氏有些無奈,她也知道,周氏總看她不順眼,其中就有她常爲趙氏打抱不平的緣故。可是讓周氏講理,那就能不可能了。
“娘下次一定注意。”張氏只得道,“既不讓你三伯孃吃虧,娘也不惹禍上身。”
一夜無話,第二天早起吃過早飯,連守信就和連老爺子商量。
“……馬上就要收秋,我看咱家那幾把鐮刀,還有那幾把鐵鎬,都應該拿去修修。要不然到時候用起來不順手,耽誤收糧食。”
連老爺子就點了頭,“你明個兒趕集就拿去鎮上修吧。”
“爹,集上人多,這個時候修這些東西的人也多,我怕鐵匠騰不出功夫來,我打算今天送過去,他有功夫,也能修的精細點。”連守信道。
“行,你去吧,讓你娘給你拿錢。”連老爺子道。
張氏在周氏跟前小心伺候着,看見周氏臉色不錯,這才小心地向周氏開口。
“娘,今天沒事,我想跟着他爹去鎮上走走。”
“老三去鐵匠鋪,你跟去幹啥?”
“娘,要修的東西不少那,我去,也能幫着拿東西。”張氏道。
“家裡這麼多事,你走了,都扔給我幹?”
“娘,”趙氏在旁邊鼓足勇氣開口,“今天是我的班,我和葉兒在家,家裡的活都交給我就行。”
“你們倒像是商量好了的似的?”周氏瞧了趙氏一眼,“怪不得這兩天忙前忙後地獻殷勤。”
這話卻冤枉了張氏,但是張氏還是對周氏陪着笑。
“娘,我早去早回,啥活都不敢耽誤。娘,給您納的那雙鞋底子,線沒了,還得去買點回來那。”
“我不稀罕你的鞋,我可沒錢給你去胡花。”周氏馬上道。
“娘,我不要錢,上次當簪子的錢,還剩下一點。”張氏道。
“你們一個個都是有錢的,這樣,再給我扯兩雙鞋面回來,你妹子一年到頭也見不到你啥,你有錢,就看你的心了。”周氏道。
連蔓兒聽得目瞪口呆。
“娘,那簪子的錢,給您和蔓兒買了藥,剩下的沒幾個……”張氏爲難地道。
周氏立刻瞪起了眼睛。
“娘,那行,我、我一定買。”張氏只好道。
周氏哼了一聲,就不再說話。
張氏只得站在炕下等着。
半晌,周氏才道:“腿長在你自己身上,我不讓你去,你就不去?”
“娘,那我就去了。”張氏忙道。
周氏這樣就算答應了,好奇怪的說話方式啊。不過周氏好像就是這樣的,只是連蔓兒還是有些不習慣。
連守信來向周氏拿錢,周氏就從錢袋裡數出幾個銅錢來,遞給他。
“娘,有四把鐮刀,三把鐵鎬要修,鐵鎬還要加鐵,這些錢怕不夠。”連守信看着那幾枚銅錢道。
“窮家富路,多給老四拿幾個錢。”連老爺子走進來道。
“你話說的輕巧,咱家現在還揹着債,哪裡有錢,能不節省着花?”周氏這樣說,還是又數了幾個銅錢給連守信。
一家人從上房出來,連守信將平板車推了出來,將要修理的鐮刀和鐵鎬用草繩捆了,放在平板車上,招呼連蔓兒和小七到車上坐,連守信推車,張氏、連枝兒和五郎跟在旁邊,一家人就往外邊走。
周氏從上房出來,看見了,立刻招呼他們站下。
“去你倆人就夠了,帶一大羣孩子,你這是去打狼?”周氏道。
“奶,我們是去地裡割草挖野菜。”連蔓兒就舉起籃子給周氏看。
周氏不信。
“老四,那錢是有數的,剩下的,你都給我帶回來,咱家沒錢讓你們大手大腳地花,我們老的在家裡,你們去一窩一塊去鎮上逛,你要摸摸你那心。”周氏指着連守信罵道。
連守信的臉就紅了,連蔓兒幾個都忙低下頭,周氏將自己的親兒子,也當賊看的。
“娘放心,我啥時候胡亂花過錢。這次花多少,我到時候找個證人。”連守信也有些氣,不再理周氏,就推車走了。
直到出了村子,一家人的心情才又都恢復了。連守信推着車,不往鎮上走,而是走小路,往後山走。
“我那天看了,這次肯定能賺更多的錢。”小七笑嘻嘻地道。
今天就是和王幼恆約定好的,送第二批苦姑娘兒的日子。連守信和張氏知道了,心疼幾個小孩子推那麼重的東西去鎮上,正好家裡有農具要修,就說定了今天一起去,連守信和張氏過來幫着採收苦姑娘兒,再送到鎮上去。
沿着小路走進山裡,一會就到了地方。從上次採摘,已經過去了十來天,大片大片的苦姑娘兒都紅了,遠遠看去,簡直像是一片紅色的海洋。
“還真不知道,這裡長了這麼些。”連守信道。
“可不是,還能賣錢!”張氏道。
“爹、娘,來幫忙啊。”連蔓兒遞給連守信和張氏一人一個籃子。
因爲有連守信和張氏兩個大人幫忙,這次的採摘更快了一些。不到半個時辰,這附近所有成熟的苦姑娘兒,除了那些品相不好,沒有成熟的,或是個頭太小的,就都被摘了下來,裝進了麻袋裡。最後整整裝了十大麻袋,都是滿滿的,板車走過的地面,都留下了深深的車轍。
“多虧讓爹一起來了。”小七吐了吐舌頭。
連蔓兒點頭,可不是,要不是這次只有他們幾個孩子,還真拉不動這車。
連守信來拉車,張氏和幾個孩子在後面也用力幫着推車,一家人直奔鎮上來了。
連守信腳程快,上了官道,也就一刻多鐘的功夫,就到了鎮上。連守信將車推到濟生堂門口,就拿了鐮刀和鐵鎬往鐵匠鋪去了,只留下張氏陪着連蔓兒幾個。
“正說着你們該來了。”王掌櫃見連蔓兒來了,一邊讓夥計把麻袋往店裡搬,一邊讓他們母子到後面房裡坐,“少東家也在,幾位後邊稍坐坐。”
來到後院,王幼恆迎出來,看見張氏,忙行了一禮。
“連四嬸來了,快屋裡請。”
張氏還禮不迭,“我是個鄉下婦人,幾次勞煩王太醫,您是我們的恩人那,可當不起您的禮……”
王幼恆就笑了。
“四嬸看你說的,說起來咱們是正經的鄉親,您是長輩,受我的禮是應當的。”
衆人就到屋裡坐了,有小夥計送上茶點來。
張氏看着幾個孩子都穩穩當當坐在椅子上,王幼恆待的極是客氣,心中隱隱有些不安,卻又不好說什麼,怕傷了孩子們的面子。
“幼恆哥,我們這次把山裡的苦姑娘兒都送過來了,數量有些多。”連蔓兒對王幼恆道。
“多些正好。”王幼恆道,“你們上次送來的那些,我都送去了縣裡和府城,賣的好極了。好些人家當做新奇玩意買回去那,入藥的反而沒剩下什麼。”
苦姑娘兒賣的好,連蔓兒也跟着高興。
“對了,幼恆哥,這苦姑娘兒還可以留到冬天吃。”連蔓兒又告訴王幼恆,“用線把苦姑娘兒穿起來,掛在房檐下面,等到了冬天,外面的皮就幹了,那時候吃着更甜,過年的時候大魚大肉吃多了,正好下火的。”
“還能這樣,這我可要記下來。”王幼恆笑道。
“蔓兒,你的傷口長好了?”王幼恆看見連蔓兒頭上沒綁繃帶,就問。
“都長好了。”連蔓兒道。
“過來我給你看看。”
王幼恆就站起身,和連蔓兒一起走到窗下亮處,輕輕掀起連蔓兒的頭髮,查看那傷口。連蔓兒頭上的傷口足有半寸來長,好在有頭髮遮着,外面倒不大能看的出來。
“這樣我就放心了。”王幼恆道。
“……蔓兒這疤,以後能消掉嗎?”張氏問王幼恆。
王幼恆沉吟了一下,因爲連蔓兒的傷口是在頭皮上,即便有上好的去疤痕的藥也不能用。這道疤,只怕要終身都跟着連蔓兒了。
“蔓兒年紀還小,再過幾年,這傷疤張自己就會長沒了。”王幼恆道。
“謝天謝地。”張氏立刻歡喜起來。
“反正有頭髮遮着那,怎樣都沒關係的。”連蔓兒自己倒沒怎麼在意。
王掌櫃和五郎看着將苦姑娘兒都過了秤,就走進屋裡來。
“……去了零頭,十個麻袋,總共是八百五十斤,依舊按每斤五文錢算,共是四千二百五十文錢。”
王掌櫃將錢託着,看看張氏,又看看連蔓兒。
“這錢是給哪位收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