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端午節、吃糉子,這是不分地域,共有的習俗。來山上做工的人,遠離各自的家,沒辦法吃上應節的糉子。她們的鋪子裡如果在端午節做糉子賣,肯定能賺上一筆。
“這個行。”連守信和張氏異口同聲地道。
雖然吃糉子是共有的習俗,但是南方、北方不同的地域,吃的糉子是不一樣的。南方大都吃的是白米糉子,也就是用糯米包的糉子。但是北方就不同,比如連蔓兒所在的三十里營子,這裡並不出產大米,更不出產糯米。雖然也有富裕人家過端午節的時候,會買糯米來包糉子,但是大多數的莊戶人家,包括城鎮的民,吃的都是黃米糉子。
黃米糉子,就是用本地產的大黃米包的糉子。大黃米是用糜子磨的米,這種米磨成麪粉,到了冬天就可以用來包餑餑,也就是粘豆包。
本地產的大黃米,比外地運來的白糯米要便宜許多。
那麼她們鋪子裡要賣,是賣大黃米的糉子,還是白糯米的糉子那?
“山上從南面來的人挺多的,恐怕他們吃不慣咱的黃米糉子,咱還是包白米糉子賣吧。”張氏道。
“山上也有咱北方的人,我跟他們嘮嗑,聽他們說,家裡也是吃黃米糉子。”張氏道。
“那就白米糉子、黃米糉子咱都包一些賣吧。”連蔓兒就道。這樣大家都能多一個選擇,可以吃自己慣常吃的。也可以買另一樣嚐鮮。
很簡單的決定,大家自然都說好。
“娘,那咱家吃啥糉子?”小七問。
過去在連家,大家當然吃的都是黃米糉子。
“娘,你還記得不,前年過端午節的時候,大伯從鎮上拿回幾個江米糉子。我奶分給我一點,那個味我現在還記得那。……比咱的黃米糉子好吃。”小七眼巴巴地看着張氏道。
三十里營子這邊,一邊管從南邊運來的包糉子的白糯米。叫做江米。
自家吃的大黃米是粗糧,磨的沒那麼精細,比起從南方運過來經過精加工的江米來說。口感粗糙了些,也沒那麼好吃。雖然連蔓兒並不這麼認爲,但是大多數一直吃大黃米的莊戶人家的孩子們,都更向往江米。
所謂物以稀爲貴,從南方遠道運來的江米,在大多數人眼睛裡,是稀罕、珍貴的東西。
張氏就被小七看的心裡發軟。
“小七愛吃江米啊,那行,咱今年自家也包點江米糉子吃。”張氏說道。現在家裡有了些閒錢,能讓孩子們吃上好吃的。張氏心中只有歡喜,是不會心疼銀錢的。
小七的要求得到滿足,就喜滋滋地坐在那裡笑。連蔓兒就忍不住把他攬過來,用手去捏他肉嘟嘟的臉。
張氏就和連守信商量,要去買多少江米、多少大黃米。自家要用多少,鋪子裡要用多少。
連蔓兒眼珠轉了轉,突然想到一件事。
“爹、娘,咱這兩個月的口糧,是不是還沒去跟我爺領來?分家的時候,我爺答應了咱一年的口糧。咱包糉子的大黃米,也該包含在這口糧裡不是嗎?”
連守信和張氏聽了連蔓兒的話,都沉默了。
這兩個月,她們因爲鋪子裡生意好,又忙中種地、準備連枝兒的定親等。張氏又考慮到幾個孩子都正是長身子的時候,就很用心地改善伙食。大米、白麪吃的多了,每頓飯還都會想法子做一兩個菜吃,粗糧就吃的少了些。從上來要來的口糧沒吃完,因此連守信這兩個月,就沒有去向連老爺子再要口糧。
“口糧……我去要,就這大黃米……”連守信顯然是有些話不好說。
作爲一家人,連守信在想什麼,想說什麼,大傢伙心裡都有數。
“要不,咱現在也不缺這一口吃的。口糧啥的,乾脆就這樣,咱就不去要了。”張氏就道。
這話正合了連守信的心思。連家的糧食並不是很多。而且每次從上房搬糧食,周氏的臉色都不是很好看。
張氏則是心地善良,在錢財上很少計較,而且她心疼連守信。
“爹、娘,這事我不同意。”連蔓兒想了想,就道,“咱分家得的東西本來就少,這口糧是咱該得的。”
連蔓兒這話說的不錯,連守信和張氏對視了一眼。就算他們倆不想再要上房的口糧,但是他們也要考慮幾個孩子的意見。這個家並不是他們兩個人的。
“這口糧咱就是不要,也沒人說咱好。”小七嘟囔了一句。
五郎和連枝兒都沒有急於開口。連小七這麼小的孩子都明白的事情,張氏和連守信不至於不明白。
“娘,咱就這麼不要口糧了,沒人說咱好不說,我怕還有人要編排咱不好。”連蔓兒又接着說道。
連守信和張氏都沒吭聲,因爲他們知道,連蔓兒說的對。
上房現在人多、嘴雜,個人性情不一。如果他們就這樣不再要口糧,周氏,還有上房的某些人,不會說他們是爲了爹孃、兄弟、侄子們着想,而是更有可能說他們這是有錢了、發財了,不把口糧當一回事了。更有甚者,會說他們既然發財了,就只顧自己吃好的,而不照顧爹孃和兄弟們。
“咱家現在的條件,也不是頓頓都吃粳米白麪,咱今年種的糧食還沒下來,要是不從上房拿咱那份口糧,咱還是得花錢買糧吃。”五郎說道。
說到連守信和張氏的優點,比較民主,尊重自己的孩子,聽得進他們的話,絕對算得上是其中一項。
“那這樣。我還是去上房,把咱的口糧要來。”連守信想了想,就說道,“咱要包江米的糉子,那大黃米咱就少要幾斤?”
“該要多少,還是要多少。”連蔓兒就道,“咱包江米糉子。也是咱自己掙錢另外買的。再說,大黃米要來,咱也有用處。又不會浪費了。”
連蔓兒心裡有自己的打算。她以自己對連老爺子、周氏、還有上房諸人的瞭解,覺得和他們交往,就要一是一、二是二。該怎樣就怎樣。免得讓人覺得她們底線很低,進而想得寸進尺。
至於這樣做完之後,連守信想要孝敬連老爺子和周氏,在合理範圍內,連蔓兒並不反對。即便周氏對她們很不好,做出來的一些事讓她們一想起來就齒冷。但她生養了連守信,而且年紀大了,自己並沒有謀生的能力。感情上,連蔓兒無法和周氏親近,但是物質上的奉養。她並不心疼。
所謂孝道,有時候,是對自己出生的一種尊重。
當然,這並不妨礙她根據周氏的態度,來決定奉養的具體標準、事宜。
連守信要回家要口糧。連蔓兒、五郎和小七都跟了回來。
小七先跑去上房打探。
“我爺沒在家,就我奶和我老姑在。”
“那咱就不着急,等我爺回來再說。”連蔓兒就道。
連守信點頭。
連老爺子是接近傍晚的時候,才扛着鋤頭從地裡回來的。不得不說,即便是在勤勞的莊稼人裡面,連老爺子也得佔頭排。自從開始種地。他每天都不會閒着,吃完飯,就會扛着鋤頭下地,侍弄莊稼。
“爹,”連守信就迎上去,先和連老爺子嘮了幾句家常,就說到正題,“爹,我們的口糧……”
“我正要找你說這事,”連老爺子立即就接上了話茬,“你有倆月沒來拿口糧了,我都給你預備好了,現在就搬吧。”
“爺,要包糉子了,我們想要二十斤大黃米,就從口糧裡出。”連蔓兒就笑着道。
她們一家六口人,二十斤大黃米,落到每個人頭上,也就三斤掛零,一個糉子用二兩到三兩米,一個人也就十來個糉子,正好夠吃。
“就包二十斤的,夠不夠吃?”連老爺子就問,“一年就這一回,孩子們都歡呼着。”
歡呼,是三十里營子這裡的土語,意思大致等同於熱烈期盼。
“夠了,也就過節前後吃幾天。糉子不好克化。”連守信道。
“那倒是。”連老爺子說着,就帶着連守信去搬糧食。
分家之後,連守信曾經想一次性地將一年的口糧都搬走,但卻被周氏罵了一頓,不讓他搬。周氏這樣做的理由,說是怕他們不會過日子,一下子拿了所有的糧食,不知道節儉,很快吃光,或是賣掉,以後就會沒糧食吃、餓肚子,到時候還得到上房去討要。
周氏這樣說,讓大家都覺得她是爲了連守信一家好。但是連蔓兒心裡卻覺得,這是周氏的控制慾的表現。
連老爺子當時沒說話,但顯然也有些贊同周氏的說法,怕他們分家後不會過日子,不知道把糧食勻着吃,到後來要捱餓。
連守信無法,只得一個月,或兩個月來拿一次口糧。
連老爺子正在給連守信稱大黃米,周氏就沉着臉走了過來。
“這是要稱多少大黃米啊?”等看見大黃米裝了滿滿的一小袋子,周氏立刻就叫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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