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道菜,是一小盆湯,用的是那條花鰱魚的魚頭,加了豆腐,用瓦罐吊在爐竈上熬出來的。湯色奶白,上面撒了點點翠綠的小蔥花。
主食是蒸的白米飯,裡面還加了鮮嫩的青豌豆。
這幾個菜是張氏、連蔓兒和連枝兒孃兒三個用了十分的心思。即便還沒下筷子,看樣子就覺得很美味。
沈六在桌上的飯菜上掃了一眼,就揮揮手,讓人將縣令和衆士紳送來的酒席和點心都搬了出去。然後,沈六站起身,招呼了沈謙過來,兄弟兩個在桌邊坐下開始用飯。
色香味俱全,美味清淡而不油膩,正合了沈六的胃口。沈謙的食慾也相當好,他最愛吃的顯然是那道松子玉米。而沈六,則是撿着每一樣炸醬菜都嚐了嚐。
“這是什麼?”沈六長而有力的手指拿着筷子,懸在那幾根烏米上空,遲疑了一下,擡起頭看着連蔓兒問道。
連蔓兒心中暗笑,沈六不認識烏米。這可真是,任你吃遍山珍海味,我這桌上也還有你不認得的美食。
“六爺,這是烏米。”連蔓兒就笑道。
沈六的臉上有迷惑的神情一閃而過。烏米啊,他不僅沒見過,聽都沒聽說過的。
“烏米?可它明明是白的。”沈小胖就道,“蔓兒,黑米是黑的,紫米是紫的。你這個烏米,它……“
沈小胖說完,就嘟着嘴看連蔓兒,那個意思,似乎在控訴連蔓兒忽悠他。
“是高粱杆上長出來的,嫩的時候就是這樣白色的,極好吃。如果長老了,就變成黑的。也不能吃了。”連蔓兒就簡單地將烏米是什麼說給了沈六聽,“六爺來的時候,我們正在地裡,就是踅摸這個去了。這東西極少,我們那一大片地,也就尋了二十來根。”
沈六點了點頭,就夾起一根烏米,蘸了點大醬。咬了一口吃了下去。
“還不錯。”
沈謙跟着吃了一根,也說好吃。
這兄弟倆看來是餓了,而且覺得飯菜合口,將幾樣菜吃了大半。又一人喝了一碗湯,這才放下筷子。
張氏、連枝兒、連蔓兒幾個就忙上前將東西都撤了下去。
“大人,外面還有士紳求見。”就有個親隨,見沈六用了飯,過來回稟道。
縣令,還有那些來求見的士紳們並沒有走,而是都守在外面。那親隨手中的托盤裡,厚厚地放了好幾摞的求見帖子。沈六隨手抽出一張帖子看了看,就又放了回去。
“時辰不早了。讓他們都回去吧。”沈六就道,“把車準備好,咱們也該回去了。”
那親隨就忙出去傳話。
“六哥,現在就走啊?”沈謙聽見沈六說要走,就有些不捨。
“怎麼,讓你散了這一天,還沒玩夠?”沈六就低下頭。問沈謙道。
“六哥,咱們好不容易來的。”沈謙就笑。
沈六沒搭理沈謙,只讓身邊的小廝拿了兩盒子點心,並兩包茶葉過來,給了連守信。
“這玉米的事,就依着蔓兒的主意。”沈六說着話,目光就落在連蔓兒的臉上,“……若有事。依舊去鎮上讓石家的人傳訊。秋下,我會打發人過來。”
沈六總管着一方的軍務,自然是個大忙人,他簡單地囑咐了幾句,就起身帶了沈六出了鋪子,坐上馬車回府城了。
縣官以及一衆的士紳都在步下相送。直等到沈六的車馬走的遠了,他們才上了自己的車轎漸漸散去。
這之前,那縣官來叫了連守信過去說話,態度十分的和氣。也有那心思靈活的士紳,也找了藉口來攀談,最後,鋪子裡就堆起了老高的食盒,都是那些士紳送的果子、點心和飯菜。
等衆人都散了,連蔓兒一家就想要回鋪子,連守信一扭頭,就看見連老爺子、連守仁和連繼祖站在官道的對過。
連老爺子看見連守信看見了他,就帶着連守仁和連繼祖走了過來。
“爹,大哥,你們啥時候來的?”連守信就忙問。
“我們來了這半天了。”連守仁的語氣中有一絲不滿,“六爺來了,你怎麼不給家裡捎個信。這還是我們聽街上的人傳開了,我們才知道。趕過來,就晚了。”
連守信將連老爺子三個人讓進店裡。
“爹,沈六爺來的時候,我也在地裡,還是鋪子裡去人,把我找回來的。這一回來,就沒脫開身。”連守信向連老爺子解釋。
“爺,沈六爺這次來和上次不一樣。這鋪子是我們的,可啥我們也說了不算。我們要走哪坐哪,出來進去,這還都得聽人家的吩咐。”連蔓兒就給連老爺子到了一杯茶,笑着說道。
“這話對,我剛纔都看見了,縣令要進來,還讓那幾個當兵的給攔住了。得有沈六爺發話,才能讓進。”連繼祖說了一句,臉上滿滿的都是震撼和歆羨的表情。
“我遞的帖子,六爺沒看見?”連守仁又探過身來,問連守信。
“大哥,我就看見,求見六爺的帖子,擺滿了一個大托盤,六爺看都沒看,就叫了縣太爺,還叫了另外兩個人的名。”連守信道。
沈六這次是爲了玉米而來,而且看樣子他很忙。連王舉人都沒有見,連守仁一個捐的監生,他的帖子,又哪裡會入的了沈六的眼那。
“就見了縣太爺,咱村的王舉人也遞了帖子,也沒見。那麼老些人在外面等着,就見了一兩個。沒見咱們,這也是意料中的事。”連老爺子喝了一口茶,緩緩地說道。
“爹,上次六爺可單獨叫了咱們見面,六爺待咱們不一樣。現在我又捐了監生,不比他舉人差什麼。……咱們就是來晚了,要是早點得消息,早點過來,這人咱也就見着了。”
連守仁說着話,就用眼睛瞄着連守信。他的意思,這次沒見到沈六,完全是連守信的錯。如果連守信早點給他送信,又或者後來連守信在沈六面前提一提他,那沈六肯定是會見他的。
“老四,別人到不了跟前那是不說啥了,你這就再跟前,就一句話的事,你咋就……”連守仁埋怨道,語氣中酸溜溜地。“老四,咱們親兄弟,你吃肉,好歹留一口湯給大哥吃。”
“大哥,人家六爺啥身份,我啥身份啊,我在人家跟前,人問我啥,我就說啥,人不問我,哪有我說話的地兒啊。別說我,就是縣太爺在六爺跟前,也是這麼回事。 你說啥肉啥湯,大哥你是有學問的人,我是大老粗,你教教我,那是啥意思,也讓我明白明白。”連守信聽連守仁說的難聽,就也有些生氣了。
“這事不能怪老四。”連老爺子就擺了擺手,讓這兩兄弟誰都不要再說了。“六爺這身份,就是咱們縣的縣太爺,那也是巴結不上的。老四一個莊稼人,他也不懂官場那些東西,就算他有心,他也不知道該咋辦。”
安撫了連守仁和連守信,連老爺子就又朝着連守信問。
“老四,沈六爺這次來,爲了是那金玉米吧?”
連守仁和連繼祖的目光都落在連守信身上,顯然他們對這個問題也很關注。
“是的,爹。”連守信點頭答道。
“那玉米,我就看你種了,種子是六爺給的是吧?這事我也沒咋問過你,這次,玉米的事六爺他是咋說的?”連老爺子問道。
“這個,”連守信就看了連蔓兒一眼,見連蔓兒輕輕地點了頭,他才繼續說下去,“玉米種子是沈家的,現在這玉米,六爺就讓我們先種着,等秋下,六爺會派人過來。”
“六爺也沒具體說啥,那個意思,這個玉米,是沈家的,咱就好好給照看着,等秋下,看六爺咋安排。”連守信想了想,又接着道,“六爺的意思,這玉米的事,咱自己知道就行,也別多說,也別多問,也別跟被人去說去。”
連守仁和連繼祖微張着嘴,聽了連守信這樣一番說辭,都啞口無言。連守信話中說的死死的,分明是說任何人都沒有插手玉米這件事的餘地。
連老爺子嘆了口氣。
“既然是這樣,那你們就給人家好好照看着。……這也是運氣,是……”連老爺子看了連守信一眼,一時不知道該怎麼把話說下去。
這不僅是運氣,更是機會,靠上沈六這座大靠山。只是,連守信現有的條件,最多就是藉着這個靠山,發發財。而若是讓連守仁靠上這座大靠山,卻可以飛黃騰達,光耀連家的門楣。
要讓連守仁靠上沈六這座大靠山,還需要連守信在中間出大力、牽線搭橋。他早就跟連守信透露過這個意思,只是沒有把話說明。也不知道連守信是沒聽明白,還是怎麼回事,一直沒搭這個茬。
連守信應該是沒聽明白,連老爺子想,畢竟,連守信沒念過書,一直就是個本分、有點過於老實的莊稼漢,這些事情,連守信應該不懂。
看來他是應該跟連守信把這事情和道理,明明白白地說了。
“老四,爹爲你高興。今個晚上,讓你娘炒倆菜,你來上房吃飯,爹和你好好嘮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