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家的長孫回來了,又是秋收,這頓午飯,自然要比平時豐盛許多。張氏、趙氏和何氏都在廚下忙活,連枝兒、連蔓兒和連葉兒也要幫手,摘豆角、削土豆皮、燒火。周氏親自監督指揮,張氏是最忙的,她刀工最好,要負責切菜,另外還要炒菜。
上房前後門大開,炒菜的油煙和香氣傳出去很遠,幾乎每個人的臉上都帶着笑。
最後端上桌子的是一個涼菜旱黃瓜絲拌豆腐絲,三個熱菜:一個青椒土豆絲,一個幹豆腐炒尖椒,一個是五花肉燉土豆茄子,還有一道湯是肉皮片粉湯,都是用盆裝着上桌。這在平常的莊戶人家就是極爲豐盛的飯菜。主食也有了變化,不再全是粗糧,雜麪窩窩裡加了白麪,蒸出來更加宣軟好吃。
依舊是男女分成兩桌吃,飯菜都端上桌,古氏才和蔣氏、連花兒、連朵兒從西屋過來吃飯。
本來吃飯的人就多,添了蔣氏,就更擠了。連蔓兒咬了一口窩窩,正要去夾菜,鼻子裡忽然聞到一股腥臭的味道。
連蔓兒扭頭看了眼旁邊的小七,小七皺皺鼻子,表示他也聞到了。兩個人順着那味道低下頭,原來是正對着她們坐着的連芽兒,將兩隻小腳從桌子底下伸了過來。
連蔓兒就想開口讓連芽兒把腳縮回去,她們坐在炕上吃飯,都是盤腿坐着,沒有伸直腿把腳丫子伸到人家面前的道理。不過,看看何氏是個不講理的。那就別怪她不客氣了。
連蔓兒趁人不注意。拿了筷子,狠狠地往連芽兒腳上戳了一下。
就聽得連芽兒大叫了一聲。差點沒將飯桌掀翻了。
“咋回事,咋回事?”
“腳,誰戳我的腳。”連芽兒疼哭了,腳也縮了回去。
周氏低頭看見了,立刻斥道:“芽兒你那是咋坐着那,越來越沒有規法了。”周氏說着話,抽了抽鼻子,又看了看連芽兒的腳,就訓斥何氏。“芽兒的腳這是熟了吧,你也多給她穿兩雙襪子,現在像什麼樣。”
何氏就不說話。
連蔓兒不動聲色地放下筷子,只拿湯勺舀菜吃。
“該叫李四奶奶來。給芽兒裹第二遍了。”周氏又道。
“就給她裹。芽兒裹這腳可受了嘴。倒小了不少。”何氏飛快地夾了一塊肥肉給連芽兒,又給自己也夾了一塊。
蔣氏坐在古氏身邊,她是古氏的外甥女。一張瓜子臉,眼睛很大,眉毛描得細細彎彎的。現在她正不言不語地喂着妞妞,妞妞吃的是另外熬的大米粥。蔣氏一邊喂妞妞,一邊自己有一口每一口地吃着。
很快吃過了飯,大家忙着收拾桌子碗筷。
連花兒還是坐在炕上。和連秀商量:“老姑,晚上我和朵兒來給你做伴。”
“行啊。我早叫你過來睡。”連秀兒很高興,“繼祖他們回來了,你們那屋也住不下這麼多人。”
歇過了晌午覺,一家人還是要下地幹活。何氏說要給連芽兒裹腳,下午就不去地裡了。周氏點了頭,又問連老爺子。
連老爺子倒是沒說什麼,只是招呼連繼祖。
“繼祖,你跟爺下地。”
連繼祖看看連守仁,忙點頭答應了。
下午下地幹活的人羣中,就少了一個何氏,多了一個連繼祖。要下地幹活,就不好穿着直綴。連繼祖就脫了直綴,蔣氏打開衣箱,拿出一身半新的細布褲褂來,給連繼祖換了,看來是早有準備。
“繼祖,下地替爹多幹點活。”臨出門,連守仁還囑咐連繼祖。
往地裡走這一路上,也遇到同村裡好些下地幹活的人,大家相互招呼,話都說的差不多。
“哎呦,繼祖回來了。”
“讀書人也下地幹活,連大叔/連家大哥是有福氣的人。”
連老爺子就呵呵的笑,格外的高興。
“繼祖哥會幹活嗎?”連蔓兒走在後面,小聲問連枝兒。
“等會你就知道。”連枝兒不肯說,只是捂嘴笑道。
到了地裡,連老爺子就讓連繼祖拿了鐮刀,和他挨着割高粱。因爲連枝兒的態度奇怪,連蔓兒一邊幹活,一邊關注連繼祖。連繼祖揮舞鐮刀,竟然跟的上連老爺子的速度。再仔細一看,纔看出名堂來,原來是連老爺子在前面將連繼祖那條壟的高粱都割了,連守信在連繼祖的另一邊,也幫着割了不少。
“這是……演的那一出那。”連蔓兒有些無語了。
“爺就是給大家看看,以前是大伯,後來繼祖哥大了點,大伯連這樣都不肯了,每次都打發繼祖哥來。”連枝兒小聲道。
姐妹倆正小聲說話,就聽見連繼祖哎呦了一聲。
“繼祖,咋啦,繼祖。”連守信忙扔下手裡的活計,趕到連繼祖身邊。
連繼祖翹着一條腿站着,臉上表情痛苦。
“四叔,我腳脖子崴了。”
“咋樣,崴的厲害不。”連老爺子也放下手裡的活計,走過來問。
“沒事,爺,我還能接着幹活。”連繼祖勇敢地將崴了的那隻腳落在地面上,卻馬上有哎呦了一聲,身子就是一個趔趄。
大家都在跟前,當然不會讓他摔着。
“腳崴了還咋幹活,爹,要不讓繼祖回去歇着吧。”連守信提議道。
連老爺子沒有立刻答話。
“是啊,繼祖是讀書人那,爹,你看哪個讀書人能幹地裡的活。”連守義笑嘻嘻地道。
“是啊,讓繼祖回去吧。”連守禮道。
連繼祖就不肯,說還要繼續幫連老爺子幹活,連守信兄弟幾個就在旁邊勸說。說是連繼祖這傷不輕,必須得回去歇着。
“爹,就讓繼祖回去吧。”衆人求情道。
“得了,那繼祖你就回去吧,好好歇着,二郎,你扶你繼祖哥回去。”連老爺子終於道。
這樣,連繼祖就靠在連家二郎的身上,一瘸一拐地回去了。
這個下午,連蔓兒是囧囧有神地渡過的,時不時忍不住就笑一聲,她這樣,就連續被人鄙視了,先後捱了連枝兒、張氏和連守信的白眼。
第二天吃過早飯,又要下地。連繼祖崴了腳,自然不能去了。何氏就說連芽兒剛裹了第二遍腳,她要留在家照顧連芽兒。
“讓秀兒照看着,家裡這麼多女人,還照看不了芽兒?”連老爺子頭也沒擡就給駁回了。
這一天,還是去北邊的地裡,割的是糜子。糜子的杆要比高粱杆細長一些,穗子也必高粱穗長,是散穗。
“今年的糜子長的好。”張氏捻了一顆糜子粒,高興地道。
糜子脫了殼的米,他們這裡俗稱做大黃米,區別於穀子脫殼之後的小黃米。大黃米有粘性,一般是留到過冬的時候,將大黃米細細地磨成面,然後按照一定比例摻上一些黍米麪和小黃米麪,合成面做皮,裡面包上小豆,也就是紅豆餡,做成粘豆包,俗稱做餑餑。這個粘餑餑可以充當這裡鄉村人家一個冬天的口糧。
連蔓兒記得這種大黃米的營養是很豐富的,而且最好的食用方法就是和豆類一起食用,能夠全面補充營養,對胃很好,能強壯身體,還很適合小孩子生長髮育的時候吃。
真是好東西那,連蔓兒心裡想着。
去了米粒之後的糜子穗子也有用,是扎笤帚的原料。他們平時用來掃地、掃炕的笤帚,就是用這個做的。連家還有一把大個的掃帚,那個是用竹枝子做的,並不是本地產的,算是稀有的東西。
“大嫂跟個仙女似地,每次吃飯就吃那麼一點。”連枝兒和連蔓兒在一起幹活,少不了要嘮嗑。這次的話題是蔣氏。
“花兒姐、大伯孃、她們也吃的少。”連蔓兒道。“應該是吃不慣粗糧。”
“我看見朵兒揹着人吃點心。”小七湊過來道。
連蔓兒就想,看連老爺子的意思,是要大房一家在村裡常住。他們吃不慣粗糧,一天兩天靠吃點心還能過得去,時間長了,就不知道他們撐不撐得住。
又到了歇息的時候,連蔓兒去抱水罐。她以爲會費些力氣,可是卻一下子就抱起來了。水罐的重量很輕。連蔓兒晃了晃水罐,又把水罐蓋子打開,才發覺裡面根本沒有水。
“早上誰拿的水罐,咋忘記灌水了?”連蔓兒就道
“早上是二伯孃裝的水罐。”五郎道。
“咋沒裝水那,不是路上灑了吧。”何氏大大咧咧地道。
“二伯孃,這罐子裡外都是乾的。”連蔓兒道,如果早上裝過水,是絕不會這樣的。
何氏打了個哈哈,走過來從連蔓兒手裡拿起水罐。
“我回家裡裝水去。”何氏拿了水罐,就要往回走。
“老二家的,你站下。”連老爺子叫住何氏,“讓蔓兒和五郎去。咱們等水送回來再歇着。”
何氏不願意,卻不敢和連老爺子犟嘴。
連家的規矩,到了地裡,沒有連老爺子的話,誰都不能離開。連蔓兒知道,連老爺子知道何氏懶惰,怕她這一去,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回來,所以才讓她和五郎去。
“快去快回,路上小心。”張氏囑咐道。
連蔓兒就和五郎抱着水罐,往家裡走。
一進連家的大門,連蔓兒就聞到噴鼻的油香氣。
“現在就做飯了,太早了點吧,而且,這是做啥,咋捨得用這麼多的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