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就能拾了?”連蔓兒放下手裡的活,問小七。
小七點頭,“剛纔聽說,那邊的莊頭放話出來,可以拾了,二丫都已經去了。”
“那咱也去。”連蔓兒連忙道,“小七,你去趟打穀場,讓姐和哥也回來,咱都去。”
“哎。”小七答應了一聲,就跑出去了。
拾秋,是秋收後,鄉村一項特有的活動。說起來也簡單,就是在田地的主人收了莊稼後,允許別人進到地裡,撿拾遺漏在地裡的莊稼,比如穀穗、高粱穗這些,其中主要的是拾穀穗。
拾秋的時間也有講究,只有在人家將地收拾過後,才能進地裡拾秋。比如人家在前面割穀子,你就緊跟在後面撿,那即使是最厚道的莊稼把式,也會毫不客氣地將你趕出地裡去。那不叫拾秋,那叫明搶。
約定俗成,拾秋是屬於孩子們的專利。
一年四季,除了過年,小孩子們最快樂的季節,就是秋天,雖然這也是他們最忙碌,最勞累的季節。
一會功夫,連枝兒和五郎就跟着小七回來了。連蔓兒就和張氏說了一聲,拿出早就準備好的柳條籃子,一人手裡提了一個,就往地裡走。
他們要去拾穀穗的地方,比較遠。是在南山更南面,與她們常去挖野菜的田地,還隔着一道小山樑。那裡有一大片的莊田,據說是一戶姓沈的大戶人家的。說是沈家的人住在府城裡,像這樣的莊田不知道有多少處。
今年這片田裡種了大片的穀子,今天剛剛收拾好,田莊裡的人放出話來,拾秋的人可以進去拾穀穗了。
等連蔓兒他們趕到的時候,已經有許多的小孩子在地裡了。他們都提着籃子,彎腰在地裡尋找着。連蔓兒看了看,這一片地少說有三四傾,地裡的穀子已經收割過了,只剩下大約兩寸來長的穀子杆茬。地頭還有一捆捆的秸稈沒有運走,地裡散落着一些秸稈。
小米粥的營養是很好的,今年連家沒有種穀子。連蔓兒打算儘可能多地拾些穀穗回去,以後早上就有小米粥喝了。
一到了地裡,幾個孩子迅速尋了塊地,保持了一定的間隔排成一排,開始從地的一頭往另一頭慢慢尋找。連蔓兒一手提着籃子,一手拿着根樹枝,眼睛迅速地在地上搜索着,還用樹枝將散落的秸稈和雜草撥開,尋找穀穗。很快她就發現,一個金黃飽滿的穀穗,就藏在散落的幾根秸稈和野菜中間,連蔓兒忙彎腰將穀穗拾了起來,放進籃子裡。
這種意外收穫的感覺,真是好。連蔓兒找到了一個穀穗,心情立刻飛揚起來。畢竟是人家收拾過的地,有些穀穗,只剩下半截,或者少半截,有的上面的穀子粒大多都脫落了,但是這些都被連蔓兒當寶貝似的拾起來。積少成多,這個道理她懂得。
勞動中的時間過的特別快,太陽已經升到正當空。秋天的日光曬到人身上,時間久了,是會感覺到疼的。好在連蔓兒戴了草帽,全身都裹得嚴嚴實實,就是出些汗,還不至於曬傷。他們已經從地的一頭,走到了另一頭,連蔓兒的籃子裡已經有了多半籃子的穀穗。在他們前面,隔着一條河灣,是一個村落,村頭有一所大莊院,就是這田地主人的莊子。
不知道是不是因爲村中的人多是佃着這莊子的地,而這莊子的主人姓沈,這個村子就叫做小沈屯。連蔓兒知道,在更南面的地方,還有一個村子,叫做大沈屯。
再回頭看一看,她們已經離三十里營子很遠了,三十里營子在連蔓兒眼中,變成了一簇小黑點。
“咱歇一會吧。”連蔓兒招呼幾個孩子到自己身邊來。
就在這個時候,河灣那邊有兩個人牽着一匹馬慢慢地走了過來。
連蔓兒看了一眼,也沒在意,就和連枝兒、五郎和小七在地頭坐了,她從籃子裡取出個布包,打開來,裡面是四個煎餅卷子。這是早上烙的煎餅,連蔓兒在裡面刷了一層肉醬,捲了蔥絲、幹豆腐絲、酸豆角,就是打算加餐的。
幾個孩子將煎餅卷分了,大口大口地吃起來。
連蔓兒剛咬了一口,就看見那兩個人牽着馬走近了,馬上還坐着一個人。
“咦。”那馬走到連蔓兒旁邊突然停了下來,馬上的是個胖男孩。他也不等跟着的小廝來抱他,就自己從馬上跳了下來。
“哎呦,我的少爺,您要下馬跟小的說一聲,這要是摔個好歹的,小的可怎麼交代哦。”兩個小廝都齊聲驚叫起來。
“不用你管。”小胖墩推開小廝,幾步跑到連蔓兒跟前,“大腳丫頭,你在我家的地裡幹啥那?”
連蔓兒擡頭一看,才這認出來,這不是在石太醫家碰見的那個討人嫌的胖小子嗎。
俗話說七八歲討狗嫌,連蔓兒看着小男孩的樣子差不多應該就是這個年紀。這個年紀,像小七那麼乖巧的小孩子實在太少見了。
連蔓兒可不想搭理這個小屁孩,因此就扭過頭,假裝看別的地方。
小男孩兩腳一跳,又跳到連蔓兒面前。
連蔓兒又把頭扭向另一邊,小男孩又是一跳,又站在連蔓兒面前了,還笑嘻嘻的,好像連蔓兒在和他玩什麼新奇的遊戲似的。
連蔓兒有些無力,突然想到一件事,要向這小子打聽打聽。
“我是來拾穀穗的。”連蔓兒就好聲好氣地答道,“對了,石太醫好嗎?”
小胖子見連蔓兒肯搭理他,就湊了過來,要在連蔓兒身邊坐下。一個小廝馬上過來,將一個錦墊鋪在地上。
“大腳丫頭給你坐這個。”小胖子讓連蔓兒坐錦墊上。
這小胖子有錦墊不是一屁股坐下,而是讓她,這讓連蔓兒對小胖子的觀感有了一些改善。
“你坐吧,我有這個。”連蔓兒也沒有直接坐在地上,而是撿了些秸稈,上面還墊了塊帕子。
“你坐這個墊子,我坐你那個。”小胖子執拗道,“要不然,我不告訴你我舅爺爺的事。”
原來石太醫是這小胖子的舅爺爺。
連蔓兒有事要問他,想着不要和一個小孩子一般見識,就和他換了座位。
小胖子坐下來,看了看連蔓兒。
“要不,你先吃完,我再跟你說。”
連蔓兒這才記起,她手裡還拿着個煎餅卷子沒有吃。
“我們鄉下人家的吃食,你怕是吃不慣。”連蔓兒說着話,又往旁邊看了看,小胖子騎的是匹很帥氣的棗紅馬、跟着他的那兩個小廝打扮的也是半大孩子,身上的衣褲也很光鮮,小胖子自己更是不用說,一身的綢緞,脖子上掛着金項圈,腰邊繫着荷包,腳下是粉底緞子靴。“跟着你的人也不能會讓你在外面隨便吃東西。”
“他們都是我的人,都聽我的。”小胖子道,“我吃得慣的,就怕你不捨得給我吃。”
這小胖子果然很難纏。連蔓兒想了想,她做的吃食十分乾淨,味道也不錯,分一點給小胖子吃應該沒關係。
“那你不嫌棄,就分你一半吧。”連蔓兒把煎餅卷遞給小胖子。
小胖子掰了半個卷子,咬了一口。
“好吃,怪不得你不捨得給我吃。”
連蔓兒決定不和這小屁孩一般見識。
“我還不知道你叫啥名字那。”連蔓兒問。
“我叫沈謙,大腳丫頭,你叫啥名字?”
“我叫連蔓兒,這是我姐,叫連枝兒,我哥……”連蔓兒又將連枝兒、五郎和小七介紹給沈謙。
沈謙一一都打了招呼,這纔對連蔓兒道:“你剛纔問我舅爺爺,我舅爺爺回府城住了。你家人又病了嗎,我幫你請舅爺爺回來。”
你家人才又病了那,連蔓兒暗自翻了一個白眼。
“這樣啊,那他什麼時候回來,我們想去拜謝拜謝。”連蔓兒又問。
“說不準,你到府城來唄。”沈謙將半個卷子吃了,又看着連蔓兒手裡那半個。連蔓兒光顧着說話了,手裡的卷子根本就沒怎麼吃。
“這個我吃過了,不好再給你。”連蔓兒客氣道。
“我不在意的。”小胖子沈謙笑得露出一口白牙來,衝着連蔓兒手裡的卷子伸出了手。
“我在意的。”連蔓兒想說,可沈謙的小胖手已經抓住了她手裡的卷子。
“好吧,給你吃。”連蔓兒乾脆把卷子給了沈謙。
卷子是黍米麪烙的,可沈謙吃得很香,這還真是個不挑食的,怪不得長得這麼胖,連蔓兒心裡想道。
“舅爺爺說喜歡秋天的鄉下,他回府城是有事,過兩天,應該還回鎮上住的。”沈謙吃完了卷子,又說道,“蔓兒,你在這地裡幹啥?”
“拾穀穗啊,給家裡添口糧,你肯定不懂。”連蔓兒。
沈謙就跳起來,拉了一個小廝到旁邊去,不知說了什麼,那小廝就朝着莊子裡飛跑去了。
連蔓兒也站起來,衝着沈謙招呼,“你自己玩吧,我要拾穀穗了。”
“你拾了半天吧,就這麼點,哪裡夠吃啊。蔓兒,你陪我玩吧。”沈謙就拉着連蔓兒,不讓她往地裡去。
“乖啊,你騎馬自己去玩啊,我還有正事要做。”連蔓兒說着話,轉身就往地裡走。
沈謙一把抓住連蔓兒提着的籃子,“蔓兒,你看。”沈謙指着連蔓兒背後。
連蔓兒轉過頭,就看見問才那個小廝領着兩個莊稼漢子快步走來,兩個莊稼漢子背上都揹着沉重的麻袋。
“蔓兒,你不用拾穀穗,這兩袋子穀子,夠你家吃的不?要是不夠,我再讓他們給你送。”小胖子沈謙揮着兩隻肥胳膊,很是財大氣粗地道。
連蔓兒的臉立刻黑了,她錯了,即便是因爲石太醫,她也不該搭理這個討人嫌的傢伙。
“沈家少爺,咱們拾穀穗,是靠勞力吃飯。咱們和你無親無故的,可不敢受你這樣重的東西。”連蔓兒就沉下臉道。
“咱們不是朋友了嗎?”沈謙道。他不明白連蔓兒怎麼突然生氣,辛辛苦苦,只能撿到不到一籃子的穀穗,他一下子送了她兩袋子穀子,她不是應該高興嗎。
“我們可交不起您這樣身份的朋友。”連蔓兒甩開沈謙,徑直往地裡走去。
“我哪做錯了呀,你告訴我。”沈謙的樣子似乎很受傷。
連蔓兒丟下沈謙,和連枝兒幾個往回走。
“蔓兒,你怎麼認識沈家這小少爺的?”連枝兒就問連蔓兒。
去石太醫家的經過,連蔓兒跟連枝兒說過,不過卻沒說遇到沈謙的事。現在她一邊拾穀穗,一邊把那天的經歷又說了一遍。
連蔓兒拾着穀穗,突然感覺手裡的籃子似乎被什麼東西掛住了。她一回頭,就看見沈謙正站在她身後,一張胖嘟嘟的臉上滿是汗水。那兩個小廝都不遠不近地站在沈謙身後,臉上滿是無奈。
沈謙笑的眼睛眯成一條縫,露出一口白牙。
“蔓兒,給你這個。”沈謙的一隻手撩着袍子襟,上面堆了一堆的穀穗,還有一些葉子和雜草。“我幫你拾的。”
連蔓兒的眼睛睜大了一些。她不收他送的穀子,他想明白了爲什麼,就自己拾穀穗給她?
連蔓兒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
那兩個小廝的衣服上也髒兮兮的。
“不是你一個人拾的吧?”連蔓兒道。
“嘿嘿,他們倆不頂用,大都是我拾的。”沈謙道。
“你好不容易拾的,還是自己留着吧。”連蔓兒道。
“不是的,這都是給你拾的,蔓兒,都給你。”沈謙慌忙道。
沈謙這樣,連蔓兒倒不好拒絕了。
“那多謝你哦。”連蔓兒道。
“蔓兒,我們是朋友了!”沈謙道。
“少爺,莊頭帶人找來了。”兩個小廝走近前來道。
連蔓兒扭過頭,果然看見從河灣那邊急急忙忙地走來一羣人。
“蔓兒,那我先走了。”沈謙忙將穀穗交給連蔓兒,帶着他那兩個小廝飛跑到地頭,還沒等他被抱上馬,那羣人已經到了跟前。
連蔓兒看着沈謙被那羣人簇擁着往莊子裡去,這個沈小胖,似乎也沒那麼討厭。連蔓兒這麼想着,下意識地摸了摸袖子,咦,她的帕子那。
她錯了,這個沈小胖果然還是討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