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我這說,不能留她。”周氏並沒有注意到連老爺子的眼神,她也堅決地道。開玩笑,她可不想以後挨兒媳婦的拳腳,而且,周大妞太能吃了。
周氏可以容許一個她看不上的媳婦進門,畢竟,即便是現在的幾個媳婦,也沒有一個真正入她的眼的。但是,她絕不容許一個她顯然拿捏不住,還會打她的媳婦進門。
“我也沒說留她,這不就是爲咋讓她走犯難嗎。”連老爺子就道,然後又看向連守禮。“老三啊,剛纔你上老四家去來着?”
連守禮和連繼祖並排坐在地上的長凳上,這是他剛一進來,就被連老爺子安排的座位。聽見連老爺子跟他說話,連守禮忙擡起頭來。
“嗯哪,我剛纔是去了老四家一趟。”連守禮老老實實地回答道。
“見着老四了,你跟他咋說的?哎,這個事,我不願意讓老四知道。就是現在鬧成這樣,怕是瞞不住。你先跟他說說,他心裡也有個準備。”連老爺子嘆了口氣,又有些急切地問道,“老四咋說的,啥時候來?”
“我沒見着他。”連守禮臉上有些訕訕地,“葉兒在他家,跟說我老四一大早起來就出門了,也不知道啥時候能回來。”
“葉兒在老四家……”連老爺子的臉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估計咱這的事,他們也都知道了。”
“老四上哪去了?”周氏挪了挪身子,惡狠狠地道,“這用着他的時候,他就不在家。養活他這個兒子還有啥用?”
“老四不在家,老四媳婦得在家吧。她娘是不是還在這住着,那她不能出門啊。你沒讓她派人去找老四?這邊出這麼大的事,她也不過來吱一聲,她不是賢惠、孝順嗎。她賢惠孝順個屁她!”
近來,出於一種相當微妙的心理,只要在老宅,在衆兒孫們面前,只要一提到連守信那一股人,周氏的架子就擺的特別足,說話的口氣也特別的大。
屋裡自然沒人搭理周氏的話茬。
“老三,老四去哪了。啥時候回來?”連老爺子等周氏話音落了,又頓了一會,見連守禮沒說話,才又問道。
“這個。我都不知道,……他們沒說。”連守禮就道,隨即微微地低下頭。
是連葉兒告訴他連守信不在,他想要仔細問問,連葉兒當時卻攔住了他的話茬。連葉兒還勸他,和他說了一番道理,說他不該去找連守信。
這些事,連守禮當然不會告訴連老爺子。
“那……老四媳婦也沒問你啥,也沒跟你說啥?”連老爺子就又問。
“沒。”連守禮搖頭。除了自家的連葉兒,他根本就沒有見到連守信家的人。
“哎。”連老爺子長長的嘆息了一聲,眉頭鎖成了一個疙瘩。事情鬧到這個地步,如果連守信能來,應該很容易就能解決。可也正因爲事情鬧到了這個地步,他實在是落不下臉來親口叫連守信來。他話裡話外地暗示了連守禮,連守禮很懂事。主動去找了連守信。
但是,就這麼巧,連守信不在家。
“是真不在家,還是躲了那。”連老爺子心裡猜疑,但是這樣的話現在他也是說不出口的。
“爹,那現在咋辦?”連守仁聽完連老爺子和連守禮說話,急的從炕上坐了起來。他是真的怕連老爺子經受不住壓力,答應了這門親事。
“爹。要是讓我說這樣的媳婦,那還不如不說。”連守仁委屈地道。
連老爺子並沒有立即答話。其實,不用連守仁和周氏說,他第一個就不會留下週大妞。
周大妞能吃些,他能容忍,就是周大妞心眼不太全。情況所逼,只要不影響生活和照顧連守仁,他也可能會容忍。但是周大妞又傻又瘋,他覺不能容忍。
因爲,這不是往家娶個媳婦,這分明是往家裡供一個祖宗。
一家人誰都受不了,而且,也經不住外人笑話。
只是,要怎樣儘可能體面地攆走周家父女,對他來說是一個難題。不得不說,連老爺子這輩子,最不會對付的,就是這樣的人和這樣的局面。偏偏,唯一能幫上忙的兒子還不在。
連老爺子的一張臉苦的幾乎能滴下水來。
周氏看出連老爺子確實爲難了。
“老三,你說說你,你多大個人啊。大事你辦不成,就讓你把老四給找來,這點小事你也辦不好!”周氏的眼睛在屋裡四下掃了掃,就將火氣對準了連守禮。“還當你出息了,能指望上你了。結果,你還是這個慫樣!”
周氏罵的口沫橫飛,連老爺子低頭思索着對策,對周氏的罵聲充耳不聞,連守禮本就不善言辭,尤其是面對發怒的周氏的時候。他張了張嘴,什麼話也沒說出來,只好喪氣地垂下頭。
剛剛還被連老爺子叫在同一張桌子上吃飯,受到少有的關注和一點點的敬重,這幾乎是轉眼之間,他又落到了泥地裡,被周氏用小腳無情地踩踏着。
周氏看連守禮這個樣子,心裡越發的看不上,那氣也就更不打一處來了。
“……連句整話你都說不全,還能指着你幹啥?這一說你,你看看你那樣,沒囊沒氣的東西,白當了大老爺們,一點家都當不起來。就讓你那肉尖心的老婆和小丫崽子把你給拿住了……”
周氏從斥罵連守禮,又轉而罵起了趙氏和連葉兒。
連守禮的臉漲的通紅,他費力地擡起頭,沒敢去看周氏,而是看向了連老爺子。等看清連老爺子、連守仁和連繼祖都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連守禮的手就開始發抖了。而這個時候,周氏還在喋喋不休的罵着趙氏和連葉兒。
其實,周氏現在這麼罵,還真是有口無心。她是太緊張,對眼前的事情她無能爲力,可是從昨天晚上就憋着的一口氣卻無處發泄,連守禮,還有沒在場的趙氏和連葉兒。就是那最好的出氣筒。
“娘,”連守禮鼓足了勇氣,聲音有些顫抖。“你、你老罵我、就罵我,這關她們娘倆啥事啊。……葉兒娘一大早,沒吃飯,過來幫着做飯,一口水都沒喝。”
難得的連守禮能在周氏面前幫趙氏和連葉兒說句話,而這就像是捅了周氏的心肝。周氏立刻就不讓了。
“咋地,我這是人老不值錢了,連你也跟我嗆嗆上了。”周氏拔直了身板,指着連守禮的鼻子吼道。“你是我腸子裡爬出來,我還不知道你。喪良心的東西,我知道你,你心裡恨我那。每回我這一有事,你聽個風你就來了,讓你幹啥你也幹不好,你不就是來看我的笑話的嗎?”
“老三,你沒有好下水!眼睛裡沒有爹孃,就有你老婆和閨女。你能有啥好下場。我長着眼睛,我看着那,我看你最後遭啥報應……”
周氏罵人,歷來都是撿那最惡毒、最能刺人心的話來罵,對方越不痛快,她就越痛快。不過,大多數時候。對於連守禮,她還會有一個最終的禁忌,那就是連守禮沒兒子這件事。但是現在,周氏明顯是要動用這個禁忌了。
連守禮對沒兒子,以後沒人養老送終,沒人給打靈幡、摔喪盆這件事最爲敏感,周氏還沒直接罵,他已經受不了了。
“我就不是個人。我白活了一世人……”連守禮抱着腦袋,從板凳上滑下來,蹲在地下,痛苦地恨不得能鑽進地縫裡。
連老爺子終於從他自己的思緒中回過神來,就看見了這樣的情景。
“繼祖,趕緊的。趕緊把你三叔扶起來。”連老爺子連忙吩咐連繼祖道,回過頭來,連老爺子狠狠地瞪了周氏一眼。
“你說的都是啥話,你咋跟老三這麼說話嗎,你這還有點當孃的心腸沒有?”連老爺子就埋怨周氏。
“我咋地啦,我腸子裡爬出來的,我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他長大,我說兩句還不行了?”周氏梗着脖子,絲毫不覺得自己做的過分。
如今,這連家上下,她還能夠這樣罵,而且肯受她的罵,並能夠被罵服帖的人,就只有連守禮。她已經很久沒有罵的這麼舒爽過了。
“這是啥時候了,你還這麼沒輕沒重的。還嫌不夠亂是咋地,要不就把周大妞留下,正好給你解悶!”連老爺子見周氏這樣根本不分場合,不管輕重,一時間火就上了房,再訓斥周氏,就加重了語氣。
周氏見連老爺子動了真火,還用周大妞要挾,心裡就有些發虛。她是真的怕了那個周大妞。
“你是還嫌不夠亂乎是咋地。”連老爺子見周氏沒有繼續拌嘴,忙也將語氣略緩和了緩和。大敵當前,自己人千萬不能再掐起來了。
“老三啊,這老些娘了,你也知道,你娘就是那一張嘴不饒人,她沒啥壞心。”連老爺子又柔聲對連守禮安撫道,“我和你娘都老了,老三,你是個有長情、有擔當的,有擔待你娘一些吧,別和她一般見識。她罵你,你就當聽不見。有啥法子,你娘一上來那個脾氣,連我不也一樣罵,我也只能當聽不見。”
壓服了周氏,又安撫了連守禮,連老爺子才又說到正事。
“這事不能耽擱,越耽擱越麻煩。咱自己個是擺佈不開了,這個事,得動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