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隔壁的雞鳴聲響起，又是一天的天明。
房間內，李今眯着眼，從眼皮下小小的縫隙裡感受着天明的光亮，他依舊如同之前那般一動不動的躺在牀上，但是他的腦海裡兜兜轉轉的想着的，都是這幾天發生的事情，他嶄新的際遇。
他知道他現在身處的這個地方叫做顧家村，知道這個房子的主人叫做顧朝，知道他那天精疲力盡的倒在河邊的時候，以爲自己就會這樣死去，可是沒想到，卻被一個叫做顧朝的小哥兒救了。
顧朝說他的夫婿叫做楚明，現在他跟楚明一起住在村子的另一邊，這個是他成親之前住的房子，可以借給他住。
顧朝說如果他需要什麼幫忙的，可以讓他去找他。
這幾天，他身上的傷口，他的一日三餐，都是靠着顧朝打理。
而……這個人卻從來都沒有問過他一句關於他從哪裡來，身上的傷是怎麼弄的，之類的問題。
顧朝和楚明，對待他的方式，彷彿就是一個認識已久的老朋友，有些事，到他們家借住，那般自然的不帶一絲懷疑，沒有任何異樣的目光。
而……這個小村莊，安靜祥和的讓他似曾相識，彷彿回到了自己的小時候，也是在這樣的一個小村落，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跟在阿姆和阿爹身後，只要吃飽穿暖就覺得是幸福，可是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的生活翻天覆地的變樣了，他成了那個人關在籠子裡的金絲雀，必須聽從主人的命令隨歌起舞，而在主人眼中的他，不過是一個長得好看的玩物而已。
想到曾經那段黑暗無邊的日子，李今覺得背部已經開始在複合的傷口又隱隱地抽痛了。
李今下意識的伸手摸了一把自己的右臉，這個看起來猙獰的傷口，幫他逃離出了那個囚籠，毀了一張臉，卻得到了自由，這麼算起來他還是賺到了的。
“李今，李今，你起來了嗎？”
當李今沉溺在過去的往事中的時候，一道稚嫩的聲音在屋外叫嚷着他的名字，噠噠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也沒有敲門，那人就一邊嚷着一邊開門進來了。
李今認識這個人，知道他救命恩人顧朝的弟弟，顧懷。顧懷也算是這個房子一般的主人，近自己家門，是何必敲門呢~
“你都已經醒了爲什麼還不起來呢？太陽都曬屁股了。”顧懷走到窗前，墨綠色的眼眸直直的盯着李今看，可能是很少看見外人，他帶着笑意的臉上也同樣閃爍着好奇。
“……”被一個小自己這麼的人說教，李今像是被哽到了一般，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我知道了，你的傷口還沒好，還不能動是嗎？”顧懷沒瞧出李今的尷尬，看到他趴睡的姿勢的時候，顧懷就自己給自己尋了答案。
“你餓了嗎？哥哥昨天跟我說了，讓我今天給你送早飯來。”顧懷說着，把手裡的籃子放到了桌上，像個小大人一樣，在把籃子裡的東西拿出來，整齊的放到桌上，然後把籃子放到了角落裡，又回到牀邊，對着李今說，“要我扶你下牀嗎？”
“謝謝，不用了。”李今輕輕地搖了搖頭，這些天歇下來，他的傷口已經在漸漸康復了，只要不用力拉扯，基本的走動還是沒問題的。
李今下牀，坐到桌邊吃飯，顧懷則坐在另一邊，手託着下巴，看着李今吃飯。
窗戶外的陽光越來越燦爛，之前的白光已經閃耀起金黃的光芒，透過窗戶照在屋內，落在李今小巧清秀的臉龐上，朦朧上了一層淡淡的光。
“你餓了嗎？要不要一起吃？”李今看着顧懷那目不斜視的樣子，以爲他是餓了，想吃他手裡的東西。
顧懷聽了他的問題，頓了頓，突然臉上染上一抹霞紅，撇過眼，說，“你長的真好看。”
還是有些稚氣的臉上，閃過一抹難得的羞澀。
李今聞言，一愣，被人如此誇獎，他的神色中卻沒有意思興奮，而平增了幾分黯淡。
呵呵，好看又有何用，這張好看的臉從來都不曾給他帶來過幸運，帶來的都是不幸！
李今默默地咬了一口饅頭，低下了頭，默不作聲地喝了着碗裡的粥，沒讓顧懷看見他雙眸中的陰沉。
顧懷也沒留心李今的變化，像是想到了什麼，他的臉上，浮現了明亮的笑容，說，“不過還是我哥哥最好看。”
清朗的聲音裡帶着一絲甜膩膩的味道，提起顧朝的時候，他的眼眸閃閃發光。
顧朝對顧懷的重要性，在顧懷的表情裡顯露無疑。
這樣的兄弟情深，李今也被感染了些許暖意，他忍不住摸了摸顧懷柔柔的黑髮，同他一起笑了起來。
李今這才放下筷子吃完了早飯，又有人走了進來。
“師傅。”顧懷迎了上去，接過寧大夫手裡的藥箱。
顧朝和楚明認了寧大夫當義父，已經開口叫他阿爹，但是讓顧懷也一同改口，又好似有些奇怪，所以寧大夫收了顧懷當自己的徒弟，教他學醫，也就改口叫他師傅了。
“這是我的師傅，是我們村子裡的大夫。”
顧懷介紹道，對於第一次見面的寧大夫，李今還是有些侷促的點了點頭，說了聲“你好”。
寧大夫一邊摸着自己鬍子，一邊打量着李今，還有他右臉上那個明顯的傷口，目光似有似無的掠過，寧大夫臉上沒有任何異動。
寧大夫說：“朝哥兒昨天跟我說，你後背有傷口，讓我過來一趟瞧一瞧。”
寧大夫道明瞭來意，李今心裡也稍稍安定了些，他坐到牀邊，脫下上衣，露出圈着一圈圈繃帶的上半身。
寧大夫解開李今上身的繃帶，露出他後背密密麻麻傷口的時候，站在一旁的顧朝都不禁倒抽一口氣。
傷口已經不像之前那般血肉模糊了，可是還是紅腫不堪，光是看，彷彿也能感覺到當初抽打時候的那股狠厲，心生疼痛。
李今也聽到顧懷的反應，他不由的有些緊繃，讓寧大夫看到他的傷口的時候，是否會問及這些傷口是怎麼來的，而他又應該怎麼回答？
寧大夫讓顧懷打開藥箱，從裡面拿出一排鍼灸專用的銀針，“你的後背，有些地方淤血嚴重，你的傷口又不能揉，就用鍼灸的方法，通一下血脈。”
“恩。”李今表示明白了。
“不會痛的，放輕鬆就好。”寧大夫說着，手裡的銀針已經慢慢的插入李今的身體裡，作爲一個醫者，寧大夫自然是知道李今身體是緊繃着的，作爲一個見多識廣的老人，寧大夫也也大約明白讓李今緊繃成這樣的原因，可能不是他手裡的針。
“朝哥兒昨天已經跟我說了，讓我不要問你以前發生的事情，他是救你的人，他都不在乎這個，我也不想多這個事，等你以後想說的時候，在跟他說吧。”
李今聽了，心裡有些錯愕，又覺得……一陣暖流涌上心口，一個未曾相識的人，爲什麼可以幫他到這種地步？
寧大夫說完之後，就不再說話了，就是用李今的身子當模型，偶爾跟顧懷說上幾句醫理。
油燈下，收拾好了一切，洗去了一身的疲累之後，顧朝坐在牀邊，他的面前攤着一塊布，布上堆着一堆銅板和碎銀子，這是他和楚明今天的收入。
顧朝臉上帶着淺淺的笑容，一個子一個子的數着銅板的數目。
楚明洗完澡回屋的時候，正好看到顧朝這幅錢迷的模樣，他已經一點也不覺得奇怪了，這是每天晚上都在發生的事情。
比起銀子，顧朝彷彿特別鍾愛銅板，聽到銅板和銅板碰撞聲的時候，他臉上的笑容尤其燦爛。
這樣帶着小小執着的顧朝，落在楚明眼中，也是格外的……讓人喜歡。
良久之後，顧朝才注意帶楚明一直就那樣站在他的跟前，默默地看着他數錢的模樣，難得的，顧朝倒是被楚明瞧出了幾分羞澀。
“洗好了嗎？準備睡覺了嗎？”顧朝坐上，不及站着的楚明高，他擡着頭問他。
“先等一下，我有個東西想給你看。”
“什麼東西？”
楚明走出房間，把放在屋外的竹簍拿了進來，然後伸手從裡面掏出幾個帶着泥巴的圓形物體。
是土豆！
顧朝的雙眼一下就亮了起來，他下牀踩着鞋子湊到楚明的竹簍錢，仔細看着，的確沒錯，真的是土豆。
可能是春天的關係，這一次楚明挖來的野土豆，要比上一次的更大些，也更圓些。
曾經那幾個土豆，被顧朝當做寶貝一樣照顧着，可是還是挨不住冬天潮溼陰冷的天氣，最後只落了個腐化的下場，開春之後，又是一樁事情接着一樁事情的，顧朝都快把土豆這事情給忘記了，沒想到楚明還記得。
楚明自然是記得了，也記得當初顧朝在他家看到的時候，眸光熠熠生輝的模樣，甚少跟他開口說話的顧朝，第一次跟他開口要的就是這東西。
他不自覺的這玩意有啥好的，但是是顧朝喜歡的，他都記在心裡。
這一次，顧朝似乎比上一次還激動，都笑的雙眼眯成了狹長的細縫。
顧朝當晚有些異常的亢奮，大晚上的在屋子裡走來走去，想着到底把這些“寶貝兒”放哪裡好，不能受潮，不能被直曬了……
最後是楚明忍無可忍了，把人抓上了牀，用自己的身子一壓，把他牢牢地所在胸口，咕噥了一句“睡覺”，才抑制了顧朝不可言喻的興奮。
四肢被壯實的男人鎖住了，沉沉地，但是顧朝沒有掙扎，反而往楚明的胸口蹭了蹭，也一樣咕噥了一句，“好，睡覺了。”
可是他的手，卻不老實的往楚明的下*身探去——
既然楚明給他如此的驚喜，他當然也應該報之以桃李。
有了那幾顆土豆之後，顧朝又開始折騰他的培芽大業。
將土豆放在陰涼通風的地方催芽，漲了芽之後，再將土豆切塊，保證每一塊上都有一個芽。
他們午後的那一片空地，已經在楚明不斷的開墾之下，整理了大半了，楚明將最靠近屋子的那一塊田空了出來，讓顧朝用。
田地已經被翻的鬆軟了，顧朝只要簡單整理就可以了。
他把切了塊的土豆埋進土壤下五六釐米的深度，放完了所有的土豆塊，他慎重的拍了拍那一片土地，帶着無比的希望。
擺攤，種土豆，刺繡，洗衣做飯，日子就這樣一天一天的過去。
有一天早上，顧朝準備出門的去溫水鎮擺攤的時候，卻意外的看到李今站在他家門口，跟他說，“我跟你一塊去，讓我幫你幹活吧。”
這些天下來，李今身上的傷已經好的七七八八了，他也把顧朝和楚明的生活摸了個透徹。
他知道，每天早上很早，顧朝和楚明就會起牀，他們一起出門，在村子前面分開，一個上山狩獵，一個去溫水鎮上擺攤。
他還從鄰里的閒談之間，知道顧朝賣的東西在溫水鎮上都小有名氣，很多人喜歡，生意很好。
等中午的時候，他們就會回家，一起吃午飯，也給他送飯。
下午的時候，楚明會揹着鋤頭出門，去開墾離他們屋子不遠處的田地，顧朝偶爾也會去田地裡，看看他種的東西，但是更多的時候，他是在家裡，坐着針線活。
他們的日子裡，沒有奢華的衣食住行，但是隻是這樣的靜靜相陪，透露着着是讓人豔羨的幸福。
李今受顧朝照顧已經大半個月了，他從身上穿的衣服到每天的一日三餐到晚上睡得屋子和牀，都是靠着顧朝的給予，顧朝好似怕他不好意思，每次都是讓顧懷給他送飯，他有手有腳的，怎麼可能就這樣下去，他也想做些事情，靠着自己的能力活下來。
所以……他第一件想做的事情，就是希望能幫顧朝分擔一些。
而顧朝對於這個李今，他心裡是有別樣的感情的，
顧朝之所以會救了李今，一方便是不忍心，這人就這樣死去，另一方面，的確也是在他救了李今之後，馬上就收到了顧勇送來的信，得知了宋未找到了的好消息。
顧朝雖然不信那些迷信的東西，但是另一方面，就跟他自己之前想的那樣，自己幫助別人一些，說不定宋未就能受到別人的幫助，而且這個李今也極爲安靜，住在他家裡，把家裡打掃的乾乾淨淨的，更不曾開口跟他要過什麼。
顧朝當時跟楚明對望了一眼，楚明沉默的沒有吭聲，把決定權交給顧朝。
“我一定會好好幹活的，我也不會跟你要工錢。這些天下來，一直都接受着你們的照顧，我身上也沒錢，除了幫你做些事，我想不出其他報答的方法。”
顧朝聽着李今的話，又想了想，他的攤位生意一直很好，可是隻有他一個人，忙的招呼不了所有的客人，損失不少客源，是有些可惜的，如果有個幫忙的人，的確也不錯。
而這個李今，顧朝雖然不知道他的過去，但是他看人一向準，他不會是那種忘恩負義的人，不如……
“好，你跟我一起去吧。”
李今跟着顧朝一起去擺攤，他手巧，手藝也極好，看着顧朝做面煎餅幾次，就把顧朝的動作手勢學的差不多了，他攤出來的煎餅，又圓又整齊，而且薄厚均勻，做的甚至比顧朝更利落。
有了李今的幫忙之後，有人負責收錢，有人能夠跟他換做面煎餅，顧朝的確輕鬆很多，生意也比以前更好了。
李今這樣走進了顧朝和楚明的生活，雖然他還是不曾提起他之前的事情，
顧朝還是想着給李今工錢，但是李今堅決不收，說他的命都是他救得，只是幫忙做些事情，又怎麼好意思收他的錢。
勸不下李今收錢，顧朝想了一晚上，終於想出了一個折中的辦法。
顧朝的攤位，其實可以開到下午歇工前的，可是因爲他要回顧家村的原因，每次都是再過了早市之後就休攤了，他問李今，願不願把攤位開到晚一點，不過到時候，他顧朝先回顧家村，李今必須一個人看着攤位。
而這段時間賺的錢，扣除成本之後，就是李今的。
對於這個事情，李今自然是願意的，但是對於分錢這事情，李今還是不願意收。
最後，又是一個折中，他跟顧朝兩人五五分賬，誰也不用再推，就這樣了。
在顧朝拍板下，事情就這樣定了，李今也差不多成爲了顧朝的合夥人。
而之後某一天，秦掌櫃因事到顧家村，親自找上門的時候，顧朝覺得自己這個主意真的是作對了，而李今這個人，他也是真的救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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