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姑娘你別生氣,是不是有什麼誤會啊!”眼睜睜看着玉珺把錢財往外掃,張氏都替她心痛,正要開口分辯,玉珺揚起聲來,大喝了一句:“滾!”
僕從們再也不敢耽擱,往門外奔去。
玉珺拿着笤帚,心中滿是怒氣,一時難平。、
那首《野有蔓草》出自詩經,從表面上看這是一首求愛的詩,說的是一個男子在田埂間偶然遇見了一位漂亮的姑娘,他一見鍾情,馬上向她傾吐了愛慕之情。可往深裡剖析,這卻是一手描寫兩個陌生男女在野地邂逅相遇,不顧露水濡溼,兩相歡好的淫詩!
世上詩詞千萬,寫信的人什麼不選,偏偏選了這首!最讓她氣憤的還是那四個字“知名不具”,若是讓有心人看到這封信,還真能以爲她和這位“知名不具”都做了什麼苟且的事情!
她簡直快要氣炸了,腦子裡轟隆隆響,只想把寫信的人抓出來狠狠打一頓。
一旁的夏昭雪從未見她這般氣憤,弱弱地想要上前問個究竟,門卻吱呀一聲響了,李善均一臉錯愕地走進來,不解道:“我好端端地讓下人來送禮,姑娘不感激也就罷了,爲何將他們趕出門外?總不能是嫌李某送的禮不夠豐厚,不能讓姑娘滿意?”
“那些禮是你送的?”玉珺眼睛一沉,提起笤帚就往他身上抽去,一邊抽一邊罵道:“我娘生我養我教我做人,不是爲了讓我被你羞辱的!枉你念書多年,書都念進狗肚子裡去了!江山易改本性南移,我知道你不是什麼好人,可是我竟不知你這樣齷蹉!我今日就打死你,省得你再禍害我一次!”
玉珺手上用了全力,瘋了一般將那笤帚打在他的身上。張氏和夏昭雪起初被她嚇呆了,回過神來趕忙來拉她,邊拉邊勸道:“玉姑娘你別動怒,他是定國公府的公子,咱們開罪不起的!你消消氣……”
玉珺心裡全是火,連着上一世的委屈,這一世的憤怒,全數撒在李善均的身上,哪知那笤帚不結實,打了片刻,竟有些散架。
李善均從暴雨雷電般的笤帚攻擊中逃脫出來,臉上帶了傷,頭髮也全都亂了,狼狽不堪到了極點,嘴裡仍舊罵道:“你這女人是不是瘋了!我什麼都還沒說,你打我做什麼!”
“什麼都沒說?!”玉珺撿起地上的信扔到他的臉上,罵道:“你自小被太后捧在手心,文治武功更比旁人用心。普通人家還在背三字經的時候,你四書五經已經倒背如流。以你文學上的造詣,你別告訴我這是你犯的低級錯誤!李善均,你好歹也是世家子弟,受過孔孟薰陶,你這般下流,如何對得起你列祖列宗!”
李善均被她罵地一愣一愣的,直到看清信上的文字,臉上的怒容才轉爲錯愕,爾後是不可掩飾的尷尬,他揚了聲,喚了方纔領頭的僕從進門,將那信依樣甩在他的臉上,罵道:“我讓你幫我寫封情信,你卻寫這種淫詩!爺今日因爲你,平白受了一頓打,你就等着死吧!”
“爺,不是我的錯啊!是他們說姑娘們都喜歡這首詩,我才寫的!”那僕從連聲告饒,李善均不理他,只直愣愣地看着玉珺,道:“你既知道我自小熟讀四書五經,就應當知道,這不會出自我手。我是真心喜歡你,想要同你好,又怎麼會寫這樣的詩來惹你生氣?我又不是傻子!”
那僕從點頭如蒜道:“玉姑娘,那詩都是我的主意,公子事先並不知道,錯都在我,你可別生氣了!”
玉珺緊蹙眉頭,冷笑道:“我不管是你們誰的主意,請都出去。三公子,我說過,我與你之間有云泥之別,不適宜做朋友,請你記得這句話,往後咱們最好再也不見!”
她手指門口,做出請的姿勢。
李善均痛地齜牙,臉上卻帶了莫名其妙的笑容,湊在玉珺的身邊低聲道:“我知道你生氣,怪我埋汰你。這事確實是我不對,沒親自給你寫信,可我也知道你在乎我,你若不在乎我,又怎麼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裡,收集到我這麼多的消息。知道太后喜歡我,知道我從小就有才華。玉珺,你喜歡我,你別不承認!”
“你……”玉珺簡直不知道這話從何說起,笤帚就在手邊,她提手要打,李善均忙討好地退出門外,對着張氏道:“我家玉兒在府上多有叨嘮,那些東西她既然不肯要,那我就送給你,權當是感謝你照顧她!”
說話間,他招手讓人將東西堆在門口,賠了笑對玉珺道:“玉兒你別生氣,我改日再來看你!”
說完揚揚手,騎上馬,揚長而去。
玉珺方纔一陣猛打,等到他離開,腦子裡反倒空了,有一種脫了力的虛無感。拄着笤帚倚在門邊,擡眼看夏昭雪,再看張氏,一個兩個看她的眼神都是若有所思,恐怕就連她倆都以爲她是對李善均有意思。
張氏的臉上是天降橫財的喜氣,搓搓手笑道:“這位公子真是好脾氣,被你這麼打也不惱,從頭到尾都帶着笑。我瞧他身份不低,能做到這樣,着實不錯。姑娘真是走了大運了,攤上這麼個好人家!”
邊說邊去門邊擡禮物,現在不撿回來,只怕玉珺下一刻就會把東西都丟出去!她家錦良可靠着這些治病娶媳婦兒呢!
夏昭雪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扶着玉珺到院子中央的石桌旁坐下,道:“我看三公子剛剛頗有些誠意,不像是說謊。此間怕是真有什麼誤會,姐姐你別生氣了。”
玉珺的耳邊是嗡嗡的聲音,擡眼望天,有些茫然:是阿,她如何解釋在這短短几天,就知道李善均這麼多的事情?總不能告訴她們自己是重生?總不能告訴她們,就算李善均是塊金元寶,她對他也沒半分想法!總不能告訴她們,自己剛剛恨不能再用些力,打死他一了百了?
玉珺悽慘慘地笑着,一瞬間挫敗:冤孽啊,前一世被李善均折磨,重活了一世,他依舊冤魂不散!這一茬一茬的,什麼時候才能到頭!算了,自己還是趕緊走吧!否則真是鬧心透了!這是個是非之地,不可久留!
她定了定神,擡了步子往屋子裡去,提筆將治療夏錦良的鍼灸之法、藥膳療法及礞石滾痰散的製作方法一一記下,爾後又給鄭世寧寫了一封信。隨身的包裹並沒有太多的東西,只是拿起那個金絲楠木的匣子,她卻有些心痛:原以爲在京師還能呆上一段時間,或許還能跟他見上幾面,說一句再見,眼下看,只怕是不能了。
鷺鷥花,鴛鴦藤……她從不敢觸及的鷺鷥花的另外一個名字,就這麼在腦中浮現。
“京師的病人,也需要你……”
“如果聽力不濟是病的話,那麼,恰好,我一直,就是一個病人……”
他說的話就這麼猝不及防地撞進她的心裡。以他淡泊的性子,這話於他怕已是直白。
只可惜,她終究要辜負了他的心意。
玉珺嘆了口氣,將匣子放進袖中,開門將夏昭雪喚進屋裡。
夏昭雪一眼掃過桌面,見玉珺早已將包裹收拾妥當,心中大吃一驚,急道:“姐姐這是幹什麼?”
玉珺將方子交給她,認真道:“你把這方子收好,等過五天,找個時間去找一趟寧舒郡主,將這封信連這方子一併給她。你別擔心,到時候她自然會找一位可靠的大夫來醫治你哥哥。”
“我不擔心哥哥,我擔心你啊!”夏昭雪紅了眼道:“你在這世上無依無靠,唯一的舅舅也不要你,你還能上哪兒去?你是不是生我孃的氣?我讓她把那些東西退回去,我們不要了!你留下來好不好?”
她說着話,淚珠兒就往下掉。玉珺伸手替她拭淚,解釋道:“我自有我的去處,你別擔心。等我找好了落腳點,我會告訴你的。山水有相逢,你我總有再見的時候,你別……你別捨不得。”
說到最後,連她自己都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話,離別總是苦痛,可又能如何。
她背起包裹,院子裡的張氏依舊喜滋滋地清點物品,她斜睨了一眼,徑直走出門外,夏昭雪還要追,她擺了擺手道:“你別跟來,否則我再也不見你。”
身後是夏昭雪的啜泣聲,她硬起心腸,再不看他。
拐了個彎,李斯年如她所想準時出現在她跟前,急吼吼道:“姑娘受了委屈,自有大公子做主。姑娘何必急着走!誒誒,玉姑娘你聽我說,你別走啊,你走了我可怎麼辦!我會被大公子扒皮點天燈的呀!”
玉珺頓了頓步子,從袖中掏出那木匣子,對李斯年道:“麻煩您將這個交給大公子,就說,就說……”
說什麼呢,說什麼都不合適。他那樣聰敏的人,自然明白她的意思。
她咬着下脣,道:“算了,什麼都別說了。麻煩您交給他就成。這段時間麻煩您照顧我,我心中感激,只怕也無法報答了。”
她認認真真行了個禮,李斯年擺手都來不及,玉珺背起包裹就走。
李斯年在她身後“誒”了半晌,懊惱至極:你說這兄弟倆,平日裡不大對盤,互相看不順眼,怎麼看姑娘的眼光就這麼相似!那個三公子平日裡多少花花腸子,若是看上了哪個姑娘,得不到就不罷休,玉姑娘怎麼就攤上這麼個風流浪蕩子了!再者,這姑娘也是急性子,不過是被調戲了兩句,怎麼就急吼吼地要走,他都來不及做個心理準備!
得!他還是彆着急了!還是趕緊回稟大公子吧!否則真丟了人,大公子厚道不會拿他點天燈,可他難過,他不也跟着着急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