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珺面色無波地望着林南薔,想來這幾天她的傷大好,傷口應該快癒合了吧?是以選擇這樣的時刻出來露面,省得被人遺忘?
瞧,多麼嫺熟的技巧,無論何時,她都能展現自己最美的一面。這樣柔弱的神情,大約能激起天下男人的保護欲。
坐在地上的林南薔早已經被左右婢女扶起來,正了正頭上的錐帽,匆匆踏上了馬車。
玉珺輕笑道:“是,是林將軍的女兒林南薔。”
“聽說她臉上的傷很重,現在好些了麼?”寧康帝又問。
玉珺搖了搖頭,“臣也不大清楚,應當是好多了吧。”
寧康帝見她興趣乏乏,索性也不再問。
七天後,玉珺終於回到了京師。落了地總算洗了個舒服的澡,趙媽媽、西竹、靜巧三人此次秋獮並沒隨她去,一別數月,見了玉珺簡直擔心得不得了,聽聞她進了太醫院,三個人都又是驚訝又是驚喜,圍着她高興極了。
玉珺挑着揀着將路上的事情說了一些,待說到落了懸崖,三人都心疼地不得了,替她查看了傷口後,見傷口並未落下什麼痕跡,這才放了心。
幾個人正說着話,餘氏笑嘻嘻地走進門來,道:“珺兒,好消息!”
他們離開北地不久,北地各個部落的領果真起了內訌,一向與大周友好的土默特部落險些被其餘幾個部落圍攻,原本是想吞併了土默特,然後在北地起事,攻打大周,沒想到寧康帝早有準備,派了重兵支援土默特,爾後以此爲藉口,順利吞併了餘下了幾個部落。
這場戰打了近一個月,如今總算是塵埃落定。
餘氏道:“聽說林將軍在這場戰役中功不可沒,善周和慶王世子也是戰功卓越,凱旋迴朝後聖上必定有重賞!珺兒你這是喜上加喜,雙喜臨門吶!”
“娘,你也取笑我!”玉珺臉上帶上緋紅,趙媽媽和兩個丫頭看着稀奇,餘氏笑道:“你們的小姐啊,快要嫁人啦!咱們該準備的可得準備起來!”
“娘!”玉珺嬌嗔地跺了跺腳,捧着臉直覺的臉越來越熱。分別將近一個月,她擔憂着李善周,思念着李善周。每隔幾天的書信就成了她相思的解藥。可越接近京師,她收到的信就越來越少。
她原本還擔心是不是出了什麼岔子,如今得知他要回來,一顆懸着的心總算落了地。呆時轉着手上的老血玉鐲子已經成了她下意識的動作,此刻她看着那鐲子,隱隱期待起他們的婚禮。
趙媽媽見她這樣,笑得合不攏嘴。西竹和靜巧雀躍地跳起來,道:“小姐果真是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這哪是雙喜臨門,簡直是三喜臨門。”
幾個人嘰嘰喳喳好不熱鬧,玉珺嘴角也是掩不住的笑意。
等他們鬧完,她纔出得門去。寧康帝的身子原本底子就不錯,那日從馬上摔下來傷勢並不如想象中的嚴重,雖則犯了羊角風,可是比起夏錦良,簡直好上太多。經過這些日子的調養,他基本恢復如常。只是帝王的身子不比常人,謹慎起見,她仍舊每日定時替他診脈。
哪知她將將出了門,李斯年就攔住了她的去路,將她拉到了一旁,神色凝重道:“夫人,公子不見了!”
“什麼?”玉珺怔了一怔,沒回過神來,“什麼叫公子不見了!”
半個時辰前餘氏才告訴她李善周即將凱旋,半個時辰後,李斯年卻告訴她,李善周不見了?
李斯年沉重道:“公子在回來的路上被流竄的叛軍圍攻,至今下落不明!”
從前李善周無論多忙,每隔兩三天就會讓人送一封信來給他,讓他轉交給玉珺,可已經連着七天他沒收到李善周的信,他隱約覺得哪裡不對,派人去查消息,結果也是石沉大海。玉珺幾次問他,他推說是前方戰事到生死攸關的階段,李善周來不及寫信,她雖將信將疑,可也沒再多問。
可今日他卻從宮裡得了個消息,說是李善周,失蹤了!
“娘分明說他就要回來的……”玉珺依舊不敢相信,“這麼重要的人丟了,爲何沒人提起過?”
李斯年道:“大公子有佛祖庇佑,必定能逢凶化吉。夫人也別太擔心……”李斯年這話說的頗爲勉強,玉珺穩住心神,問道:“你放才說這消息是宮裡傳來的,是誰說的?”
“是聖上身邊的小璐子。聽說聖上召見了慶王爺,就是同他商議此事!”李斯年喃喃道。
玉珺忙搖頭,道:“我不信,我自個兒去問聖上!”
她爬上馬車,一路催促馬車快行。入了宮裡,原本想直接去面聖,結果走到殿前,福盛攔下她,說是寧康帝正同慶王商議要事,讓她回太醫院等着,一會再傳她。
她一路走着,心裡像堵了一團棉花,怎麼都不能安穩。正憋悶着,眼前卻是一黑,一個人擋在她的跟前。
她一擡頭就看見李善均那張極度讓人討厭的桃花臉,他的眼裡還帶着驚喜的光芒,道:“玉小姐,沒想到在這也能遇見你!聽說你高升了,恭喜恭喜!”
玉珺沒空搭理他,歪了身子就要走,他卻不依不饒地攔着她,玉珺沉下臉道:“你讓開!”
李善均歪着嘴偏了下身子,又偏回來,像是要耍着她玩兒一般,沒半分的正經像,嘴裡還唸唸有詞:“我說你近來福星高照吧!小爺我告訴你,你很快就要雙喜臨門了!”
玉珺無心聽他說話,冷下臉道:“你讓不讓,不讓別怪我不客氣了!”
“我看你怎麼不客……”李善均索性攤開手要攔着路,話音未落,玉珺擡起腳狠狠地踩在他的腳背上,隨手又是一個擒拿手掐在他的腕上,李善均齜着牙告了一聲饒,玉珺擡腳就踹在他的屁股上,冷冷的哼了一聲,擡腳要走。
李善均在她身後低聲叫囂道:“我就惹你怎麼了!玉珺,別給你臉你不要臉!這幾日你只管張狂,看等過幾日你成了我的人,你還如如何張狂!我讓你……”
我讓你在我身子底下浪,我讓你說不出話來!李善均吐了口唾沫,看着她妖嬈的身姿眼睛直泛綠光。
“你這話什麼意思!”玉珺回過頭來看他,李善均聳了聳肩笑道:“小爺我不稀得說了!過幾日你只管看結果!”
玉珺心裡有事,當下也沒往心裡去,只當他又說胡話,當下呸了一聲,罵了句“瘋狗”,快步走開。
盼星星盼月亮的,總算盼來福盛的一句傳召,她一見到寧康帝,雙膝一跪,道:“臣來問聖上一句準話,大公子當真不見了麼?”
“你這是聽誰說的?”寧康帝蹙了眉,見她一臉悲切,一股怒火衝上心頭,言語到了嘴邊卻冷下來,“這原是機密,我已經派人去找他了,你……”
他說着話,就見玉珺的臉上落下淚來。這麼長久以來,她在他的跟前能屈能伸,嬉笑怒罵,可是因着李善周的生死不明,卻落了淚。他頓了頓,那股怒火也變成了涼意,讓他從頭冷到了底。
“你就這麼擔心他?擔心到聽到他的消息便這樣慌神?”寧康帝喃喃道。
玉珺不聲響,半晌道:“還望聖上救救大公子,若有他的消息,請您一定要告訴臣。”
“他只怕凶多吉少……”寧康帝看她死死地盯着自己,遲疑了片刻,又問:“若他死了,你怎麼辦?”
“郡主曾經告訴過臣,當日臣落崖時,大公子說過這樣的一句話,‘她就是我的命,她若是沒了,我的命也就沒了。’今日臣也想對您說,他的命就是臣的命,他若是沒了,臣這一輩子也就沒了。臣怕死,臣也惜命。若註定尋回的只能是他的屍,那臣就跟他的屍成婚,臣與他既然不能白頭偕老,那臣只能嫁與亡魂,此生不能相伴相守,只盼來世再續良緣!”
她竟是將那日李善周說的話又原封不動地告訴寧康帝。
”好、好、好!”寧康帝嘴皮哆嗦,連說了幾個好。當日李善周說這番話時,許多人都在場,連他都有耳聞,此刻再聽她說出,簡直是另外一番光景。裡頭的每一個詞都像是刀片刮在他的心上,他冷笑了幾聲,言語裡不免帶上蒼涼:“你們這樣生死相依,很好!那朕問你,倘若朕許你後位呢?”
玉珺低着頭不言語,寧康帝道:“朕知道你心思不同於常人,大約不屑於做一個妃子。若能做朕的皇后,你就是朕的妻,這天下都是你和我的……饒是這樣,你也不肯麼?”
玉珺微揚了頭看了他一眼,又迅地低下頭去,微不可見地搖了搖頭。
寧康帝雖然早就知道她的答案,心裡的憤怒卻一浪又一浪地襲來。
他站到玉珺跟前,聲音沉靜,可是沉靜背後是掩不住的波瀾,“玉珺,你知不知道,天底下有多少人盼着朕這句話!你知不知道,就憑你這一搖頭,就有多少人想要殺之而後快!你知不知道,朕有多想……殺了你!”
玉珺深深地伏下身去。她不是榆木疙瘩,寧康帝如何待她她都看在眼裡,他的心思她也感同身受。這樣辜負一個人,她心裡也不好受,更何況眼前的人是天下的君主,他這樣紆尊降貴地捧着天下到你的跟前,她卻只能搖頭。
“對不起,聖上……”玉珺的心亂成了一塊。李善周生死未卜,她怕,寧康帝說的那些話,她愧疚。
眼淚順着她的面頰簌簌然落下,寧康帝怔怔地望着她,低聲問:“這個眼淚,是爲我落下的麼?”
玉珺又是一聲哽咽,道:“聖上,對不起,對不起……”
寧康帝卻突然笑了,蹲下身子,狠狠地將她摟在懷裡,玉珺掙了一掙,他卻用更大的力氣將她扣在胸前。
玉珺的胸撲通撲通的跳着,許久之後,耳邊傳來他釋然的笑聲,“玉珺,這個賭局,終究是我輸了。”
“聖上……”玉珺的眼淚未乾,寧康帝已經快起身,神色裡恢復了往日的倨傲,再看她時,他仍就是高高在上的天下霸主。
“起來。”寧康帝冷冷的丟下這一句話,玉珺起身,他已經背過身去,言語不帶一絲感情,“回去吧。”
“聖上……”
“回去!”寧康帝重重說了一句,玉珺行禮告退,回頭看殿上的他,身軀頎長,淡漠荒涼。
將走出大殿時,寧康帝又叫住了她,“玉珺。”
玉珺頓了頓,就聽寧康帝,對她說了最後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