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晉江獨發
?李然再去尋時,哪裡還是長安的影子。倒是有個房間裡,門敞開着,兩三個美人兒哭做一團。
門口有個像是丫鬟模樣的人咬耳根子,臉上欲笑難笑地模樣道:“方纔那個書呆子可真是有意思。被咱們拖入房裡,便不停地打噴嚏,教服侍的兩位姐姐好生奇怪。要靠近時,那書呆子卻只管躲,一直嚷着,說兩位姐姐身上臭,兩位姐姐無法,讓媽媽換了人來,卻是梅蘭竹菊四個姐姐,上來便是琴棋書畫打頭陣,那書呆子看了一會,也不吭聲,接過了梅姐的琴,上來便是一曲《高山流水》,趁着幾個姐姐發呆,他連着又跟蘭姐下了盤棋,轉而又畫了幅畫,寫了幾個大字。竟是將姐姐們的才藝又做了一遍……”
“如何如何?”
“你看她們哭的,自然是自慚形穢了唄。”那丫頭終是忍不住笑出聲來。
“那書呆子了了還自言自語說,這哪裡是什麼芍藥牡丹之地,分明就是羣上了脂粉色的狗尾巴草,還是桔梗好看,哈哈哈,他是自言自語,可偏生還是叫幾個姐姐聽到了,你說,哪裡有到了咱們花船上,還這般埋汰咱們姐妹的!狗尾巴草,哈哈哈……”
“……那他人呢?”
“媽媽氣不過,錢也不要他的了,拿了棍子便將那砸場子的呆子趕出去了!”
李然直聽得心驚肉跳,砸場子的範長安,這會不會變成花船上的一個傳奇……他只怕這時候被老鴇子認出他就是帶了長安來的人,忙收拾了東西沿途去尋長安。
直到長安的家門口,他繞過轉角,便聽砰的一聲,杜秋娘震怒的聲音從屋裡傳出來:“範長安,你要是敢踏進我房門一步,我就剁了你!”
李然忙縮了腦袋在拐角望着,便見長安身上凌亂地掛着兩三件衣服,地上散亂着幾本書,長安癟着嘴委屈地蹲在地上收拾着,收拾完了又擡了眼看着那禁閉的門,無奈地扭了頭看了看街角。
在長安看到拐角之前,李然果斷縮了腦袋,腦子裡唯一的想法是:完蛋,東窗事發了。如果教秋娘知道是他帶長安去的花船,秋娘會不會提刀砍他?
他這般想着,心理暗道一聲“兄弟,對不住了,改天我再來看你。”自個兒忙又輕手輕腳地離開了。
長安只見到牆角一抹灰色離開,心裡頭更是無奈地嘆了口氣:“這下當真是百口莫辯了。”
“秋娘……”長安低了聲音在門口輕聲喚道:“你聽我說麼……”
“滾!”房裡杜秋娘又是吼了一聲,望着手邊長安的長衫,心裡一把怒火無處發泄。
什麼呆子,什麼好男人,一切都是假象,假象!不過到了建州半個月,範長安就被花花綠綠的世界迷了眼,如今還敢帶着一身的脂粉味踏進她的房門!
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竟然還敢喚她?
杜秋娘啐了一口,隔着門罵道:“範長安,我明兒就回家去,你自個兒留在建州好好享福吧你!”
“秋娘……”杜秋娘又聽長安一聲喚,氣地險些將手裡的碗摔在地上。
她一個人默默地坐在桌子邊,對着一桌子的菜發怔。原本想着就要回安平村了,她趁着長安出去玩兒特意做了一桌子的菜,想着好好犒勞下長安,也撫慰長安不能參加科舉考試的落寞,她在家忙活了一天,長安倒好,竟然學會了尋花問柳?
這讓她如何能不失落能不生氣?
耳邊長安的呼喚聲漸漸低了下去,她擦了眼淚,走到門邊往外一看,心裡一口氣堵住:範長安竟然就走了,一聲不吭,也不哄她,就這麼走了!?
範長安的翅膀當真是硬了!
秋娘狠狠地踢了下門,回身見到範長安那身散發着脂粉臭氣的長衫,一時間怒從中來,拿了剪子便將那衣服絞成了長條。再見牀上放着長安送給她的那兩身好衣裳,她拿了剪子要絞,舉了幾次,終究還是下不去手,愣神望着那衣服發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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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對你好了……”秋娘自言自語道:“死人,最好永遠別回來,否則我一棍子打死你……不,多打你幾棍子,看你長不長記性!逛窯子,膽子肥了,竟敢給我去逛窯子!”
她碎碎唸了半晌,屋子外卻傳來悉悉索索腳步聲,秋娘的精神一下便緊張起來:這幾日建州全是外地來的考生,連小偷都活躍了。方纔她怕長安的力氣大頂了門,特意將門閂緊了的,怎得聽這腳步聲竟是如此之近?
秋娘一時間既懊悔又鬱悶,方纔不該讓長安走的,若是此刻教賊人偷了東西,她一個婦道人家,再是霸道也敵不過一個悍匪。可總不能就這麼讓賊人進來偷了東西走?
她拿了手邊能尋着的棍棒,小心翼翼地守在門邊往外看了一眼,一時竟是看不到人,她的精神越發緊張,正要推開門去看,後邊突然傳來開窗的聲音,“砰”的一聲,腳步聲落地。
秋娘握緊了棍子便要轉身往那人身上打去,一棍子還沒揮下去,那人一抓住秋娘的棍子,哀聲道:“秋娘,是我,是我……”
秋娘提起的心一下落下,長長地舒了口氣,方纔的恐懼加上前頭的氣憤難當讓她一下彪了淚,握緊了棍子死命地往長安身上打,邊打便哭道:“我打的就是你,就是你!好你個範長安,不僅學會逛窯子,還學會爬窗子了?你才離家多久就學會這些壞習慣?你就是存了心嚇唬我,不嚇死我不成麼!誰讓你進來的,誰讓你進來的!”
幾棍子打下去,長安一聲不吭默默受了,秋娘見他這樣,反倒失了力氣,一下便癱坐在桌邊,“氣死我了。”
“秋娘莫氣秋娘莫氣。”長安見着她那模樣,心裡一陣心疼,方纔可真是嚇着秋娘了吧。手上捱了幾棍子,他也疼得厲害。這會只得擼了袖子,苦着臉湊到秋娘身邊,將自己的胳膊湊到秋娘跟前道:“秋娘你看,胳膊都青了……你若是不解氣,再打我幾棍子可好?”
“出去!”秋娘氣過了,反倒沉了臉,一聲不吭道:“你不是喜歡花船上的姑娘們,你自去尋你的姑娘罷了,還回來做什麼!”
“娘,娘子,真不是我要去的。”長安一着急,又開始結巴“我……我……和……李然……到……到……了岸邊,你,我……姑……姑……”
“誰是你姑姑,你去找你姑姑去!”秋娘啐了一口,甩開長安的手,眼睛卻是拿眼瞅長安:方纔下手太重了,她怎麼能下手這麼重?上一回張元寶打了長安的手,她恨不得吃了張元寶的肉,可今天她竟然親自打他了!還有這呆子,怎麼就不躲開!受了傷可怎麼辦纔好?
她帶着這般矛盾的心情,看着長安齜牙放開了手,怯生生地瞄了她一眼,帶着一去不復返的壯士的神情走出了房門,片刻後,手上已經握住了兩塊木板模樣的東西,討好地放在了秋娘跟前。
秋娘一看,眼睛都直了:嘿,這不是兩塊嶄新的搓衣板麼!
“秋娘,咱家沒搓衣板,我特意去選了兩塊。你瞧着你喜歡哪塊,我……我去門邊跪着去!”長安一咬牙,黑白分明的眼睛,帶着被關注的渴望,直勾勾地望着秋娘。
從前他就聽說過,安平村的男人們若是惹地女人不高興了,搓衣板一跪,女人必定就能原諒了。想來這搓衣板纔是哄女人的不二法寶,他方纔尋了好久纔買着的,賣搓衣板的大娘還上下打量了他許久。
“你……”秋娘一時噎住了,主動求跪搓衣板,範長安莫非真做了什麼對不住他的事情?
原本就想讓範長安長個教訓的杜秋娘這會反倒沒了想法,只得直勾勾地望着那塊板,長安見她不說話就望着桌面,會意地拿起那塊板子,自個兒尋了個靠窗的位置,擺好了搓衣板,衣服長擺一撩開,臉上一陣悲憤,毫不猶豫便跪了下去。
“嘶……”真疼!長安默默垂淚,原本振奮的夫綱都教李然害沒了。如今,還是秋娘要緊。
小兩口過日子,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他這東風總有再次崛起的一天的,長安握了握拳。
身後卻是突然穿來高昂的一句罵聲:“範長安,你當真做了那些齷蹉事兒!”長安一回頭,便見秋娘拿了棍子又要來打他。
這一次可不同尋常,長安捱了第一次打便知道秋娘是真的火了,手上使了蠻勁,這下他不捱打了,忙四處躲,邊躲邊解釋道:“秋娘,當真不是,當真不是呀……”
這一次大戰,教長安明白了一個道理:搓衣板不是你想跪,想跪就能跪。跪不跪,那得秋娘說了算。
一個時辰後,秋娘跑累了,長安捱了幾下打,總算結結巴巴將事情說了個清楚。秋娘喘着粗氣問他:“你是說,老鴇將你趕下了花船?”
“是……”長安垂着頭,苦着臉,將背部的衣物撩起來:“那個胖女人將我背打得生疼。”
秋娘一看,可不是,一條長紅印子!
“活該!”秋娘罵道,心裡縱是心疼,可方纔這般大鬧,她的臉面卻是下不來了。冷着面丟了棍子,略略收拾了一番,便爬上了牀,歇下了。
半晌,便聽到身後有微動,長安輕手輕腳地爬上了牀,伸了手便要攬她的腰,秋娘也不吭聲,任他抱着,長安又將身子往她那挪了挪,低聲道:“秋娘,你別生氣氣壞了自個兒的身子,今兒是我不對,我不好,我改。”
秋娘還是不說話,長安嘆了口氣,起身出去了,半晌後回來,又道:“秋娘,你晚飯還沒吃呢,先吃碗麪條吧,我……我先出去了。”
身後的腳步聲越發遠了,秋娘起身看了冒着熱氣的麪條,披了衣服起身。
夜涼如水,蹲在臺階上的範長安背對着她縮成了一團,兩隻胳膊就這麼抱着。秋娘不知怎麼就想起從前時常看到的範長安,被人欺負了,一聲不吭,時常孤孤單單一個人玩石子,怎麼看都透着落寞。
這個呆子……秋娘暗罵一聲,到底還是沒狠下心,開了門也不說話,冷着臉自言自語道:“在外頭做什麼,受了寒還得旁人照顧!”
長安回了身看到秋娘,眼睛一亮:“秋娘,你願意跟我說話啦!”
秋娘也不搭理他,扒拉了兩口麪條依舊躺下。長安進門後,眼睛巴巴地看了她兩眼,心裡卻是放心了:只要秋娘願意搭理他,什麼都好說!
第二日二人早早起了,收拾了東西準備回安平。長安卻是蹲在那一堆的衣服碎條跟前心有餘悸:這衣服要是換成他,他不成肉條了?
“秋娘,我沒衣裳穿了……”長安眼淚汪汪地捧着那堆碎條,到秋娘跟前。
“那就裸着回去!”秋娘頭也不擡回道,隨手卻是從包裹裡抽出一件簇新的衣裳來。長安一看,嘿嘿一笑,這是秋娘給他親手製的衣裳,他垂涎了許久,總算穿上了。
一眼瞄到自己的包裹,他索性將自己的舊衣賞全數翻了出來,碰到秋娘跟前道:“秋娘,你還生氣不,不成,你還剪幾件衣裳出出氣?”
“……”
“衣服不要錢啊你個敗家子!”秋娘啐了一口,拎了長安的耳朵罵道。
長安心裡又舒服了:被拎耳朵了,總算又被拎耳朵了!
到了快晌午的時候,他們將東西都收拾地差不多了,李然派了小廝來,說是家中有急事,一早便提前走了。秋娘心裡暗笑,這李然心裡知道壞了事,丟下長安自己跑了。這般想想,背了黑鍋的長安又有些可憐。
看長安喜滋滋地穿着身上的衣服,一副得瑟的模樣,秋娘嘴角牽出了笑。
二人顛簸了好幾日,總算又回到了安平村。纔到村口,遠遠便見着金寶在蹲坐在一塊大石子上。
長安伸了腦袋便喊了一聲:“小舅子!”
金寶眼睛一亮,未等馬車停穩,便一路小跑過來,見了秋娘,臉便耷拉了下來:“大姐,你可回來了,咱爹受傷了!”
“什麼!”長安和秋娘俱是一驚。忙拉了金寶上馬車,往杜家跑去。
金寶在馬車上一五一十將事情說了個清楚。長安和秋娘走後不久,杜老漢每日便去田裡幫忙照看。前幾天,他就發現自家的秧苗出了些問題,他也不吭聲,半夜貓在田地邊上,果真被他抓住偷秧苗的人,結果他上前去抓時,夜黑沒注意腳下,被一塊石頭絆住了,生生就摔了個大馬趴——胳膊折了!
“咱爹還當自己是二十的小夥子,還裝捕快呢!”秋娘心裡着急,想着杜老漢是爲了自個兒受的這個傷,一時內疚到不行。
“郎中說養上幾個月才能好。”杜金寶也鬱悶。
“誰在咱家地頭鬧事?”秋娘蹙眉道:“教我抓到了,定要打折他的腿!”
“這……”杜金寶遲疑了下,幾人到了家門口,杜老漢的大嗓門遠遠地便傳過來。
“給我出去!再不出去我打折你的腿!”
秋娘一時囧了:果真是父女連心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