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姨!我沒事!我就在這裡!你一定要好起來,好麼!”蘇錦絮絮地說着,可是早已經泣不成聲。
“病人血壓回升,心跳回升,脈搏回升!”手術助手的聲音在蘇錦耳邊響起,可是卻讓她的心沉了下去。
但凡有一些醫療常識的人,都知道在一個人生命體徵非常危險的時候,生命體徵突然上升,並不意味着好,而是意味着更加危險,也就是常人說的‘迴光返照’。
蘇錦擡起頭,看向主刀醫生。
主刀醫生只沉重地搖搖頭,而後對助手說道,“通知病人家屬,準備縫合。”
言外之意,病人的情況已經真的回天乏術了。
“媽——”一聲聲嘶力竭的呼喚從另外一段傳過來,唐明月跪在唐藍瑛的病牀前,聲淚俱下。
“醫生!醫生我求求你,不要放棄!你要多少錢我都給你!”唐明月拉着醫生的衣角,骨節因爲用力而蒼白,拋棄了所有尊嚴和麪子,只爲求得一線生機。
然而,回答他的只有醫生的無奈和沉默。
唐明月和蘇錦一個人在左,一個人在右,都握着唐藍瑛的手,一聲一聲地呼喚着她。
可是,誰都沒有得到任何迴應。
“滴——”
隨着一聲宣告着生命終結的報警聲,唐藍瑛的手終於無力地垂了下去。
從始至終,她都沒能睜眼看蘇錦一眼,應唐明月一聲。
醫生縫合好唐藍瑛遺體的刀口,默默地退了出去,整個病房裡只有蘇錦和唐明月兩個人。
唐明月整個人都呆滯着,雙目甚至失去了焦距。
他怎麼都沒想到,自己的母親就這樣去世了,這樣悄無聲息地離開了他。
多麼的殘忍!
他們兩個人連一句最後的告別都沒有!
他的母親在睡夢中離開了人世,不曾留下隻言片語。
他怎麼可以接受這個事實!
唐明月跌跌撞撞地站起身,爲母親整理着衣衫,神情認真而詭譎。
“唐明月…”蘇錦剛開口,唐明月就做出一個‘噓聲’的動作。
“小點聲!我母親她睡着了。”說着,唐明月還特別體貼地把被角掖好。
蘇錦內心也十分悲傷,可是卻比唐明月多了兩分理智,“唐明月你冷靜一點,藍姨她已經去…”
“住口!”唐明月如同一頭被激怒的猛獸,惡狠狠地盯着蘇錦,瘋魔而可怕,“你不要詛咒我媽!蘇錦!你有心麼!我母親對你那麼好!你還詛咒她!”
‘啪——’
蘇錦上來就是一個耳光,乾脆利落,又毫不留情。
當即,唐明月就被打傻了,猙獰的面孔定格。
蘇錦有時候真覺得,能動手的事情絕對不要吵吵,一個耳光上來,比什麼都都管用。
路易這樣,唐明月也是如此。
“唐明月!你清醒一點!藍姨突然去世,我知道對你的打擊不小。是的,沒有人能接受,一個好生生的人就這樣消失在我們生命中!更不能接受她連死亡之前的遺言都無法說出來。”
唐藍瑛因爲是做的腦部手術,身體採用的是全麻,就算是宣佈放棄治療打醒藥,她也不可能甦醒。
她的死亡就是這樣沉默和無奈。
是的,這就是讓唐明月崩潰的原因之一。
他怎麼可能沒有做好身體不好的母親去世的準備,他只是接受不了這般的突然和悄無聲息。
真的連一句話都不曾留下,連最後一眼都沒有對視。
真的不甘心啊!
“…都是我的錯!如果不是我把你找過來,了結了她的心願,她就不會…”唐明月顯然還是在死衚衕前徘徊。把一切罪責都攬在自己身上,執拗的認爲一切都可能還有轉機。
蘇錦冷笑一聲,真的還想擡手給唐明月一個耳光。
可是下一秒,唐明月就像是一個一無所有,失去了一切的孩子,緊緊地抱住她,把頭埋在她的頸窩,嚎啕大哭。
“小錦,我沒有媽媽了……”
登時,蘇錦推人的手僵住了,怎麼也伸不出來。
“小錦,我以後該怎麼活…我失去了一切努力的目標,我該怎麼活……”淚水打溼了蘇錦的衣衫,“我想要我媽媽,我想回江城,我好累……”
唐明月如同一件被徹底打碎的瓷器,整個人都喪失了生命力。他每一句喃喃自語一般的哭訴,都飽含委屈和心酸。
他抱緊蘇錦,就像是抱着唯一一塊能支撐着自己的支柱一樣。
他不敢放手,因爲腳下就是能吞噬他一切的漩渦。
可是蘇錦還是理智清醒的。
她雖然同情唐明月此時此刻的感受,但是她卻不想和他一起沉湎。
蘇錦的聲音理智而冷漠,“唐明月,你現在沒有權利軟弱,藍姨的身後事還需要你操辦。”
瞬間,唐明月渾身發涼,冷氣從心臟蔓延到四肢百骸。
他僵硬着身體,卻再也抱不動蘇錦了。
蘇錦也適時從他懷裡退出來,垂眸看着唐藍瑛,俯身在其額頭上落下一個告別吻。
唐明月也漸漸回過神,停止哭泣,表情卻依舊充滿了複雜。
在他的視線裡,有蘇錦,也有他的母親。
可是眼底深處,卻一片荒蕪。
“準備一下我母親的葬禮……”他的聲音如同上了發條的機械,彷彿再也不會有色彩。
也許是上天都可憐這個女人,在停屍的時候,天空灰暗,甚至還下着毛毛細雨。
葬禮是按照江城的規矩辦的,死者需要在靈堂裡停留三天。
在這三天裡,身爲孝子的唐明月需要守在棺前,燒紙焚香。
他母親去世的消息他沒有告訴太多的人,因爲他知道他母親喜靜,不喜歡虛僞的煩擾。
在唐家靈堂前,除了僕人,就只有幾個對唐藍瑛懷有感念的旁系前來弔唁。
一身白色孝服的唐明月跪在靈前,表情麻木,動作機械,卻是雙眼血紅。
人來人往,唐明月的動作就一直沒有變過。
從朝霞漫天,到月明星稀,一直都是如此。
穿着一身肅穆的黑色西裝的男人面帶悲憫地走進來,從旁邊取了香,在燭火上點燃,對着靈堂拜了拜,動作神情皆都真誠,就像是自己的親朋好友過世了一樣。
唐明月卻神色木然,沒有言語。
此人卻不像其他人一樣,在拜完之後就離開,反而邁開步子走到了唐明月的身旁。蹲下身子,和唐明月視線平齊,“還好麼?”
親切的問候,在妥帖不過了。
可是唐明月眼球都不曾動過,依舊機械地往火盆裡扔紙錢。
他不說話,那人也不氣惱,反而目光更加關切,“人死不能復生,唐先生,節哀順變吧。”
唐明月終於有了迴應,“你懂什麼。”
“我的確是不懂,但是有些事情是唐先生你自己做出的選擇,怨不得別人。”那人用着最溫柔的聲音,說着最殘酷的話語。在這種情況下,無異於雪上加霜。聽起來根本就不是安慰人,而是嘲諷和刺痛。
“你什麼意思?”就像是被踩到痛腳的貓,唐明月整個認都變得尖銳和犀利起來,如果仔細探究下去,更能看到他眼底深處的惶恐和慌亂。
“我的意思,你應該非常明白。”泊爾笑了笑,卻是直接直起身體,居高臨下地看着唐明月。俊美的面孔也看起來讓人覺得陌生和恐懼。
因爲此時此刻,他就像是一頭能看透人心最隱秘的鷹隼,在他的目光下,你無所遁形。
“唐明月,你不能否認,你落得如此下場,其實都是你自己的選擇。”泊爾開口說道,“你當初總是自怨自艾的後悔,爲了復仇而失去了蘇錦。可是你有沒有想過,這也是你在報仇和愛情之間,選擇了報仇,是你自己放棄了蘇錦。與其說你是記恨蘇錦對你用情不深,莫不如說是你自己已經做出了衡量。”
舊事重提,唐明月面色依舊蒼白,可是還能做出鎮定的模樣,面無表情地在火盆裡填紙焚香。
“至於你母親的事情,也不過是你的咎由自取。”
這一句話,迅速戳中了唐明月敏感的弦,他馬上低吼道,“不是這樣的!”
“那是怎樣?唐明月,你以爲你真的很高尚和孝順麼?在知道母親正在發火,甚至面臨着出事的危險之時,你並沒有選擇守護在身旁,而是選擇去見我,這還不夠表達一切?”泊爾毫不留情地撕毀唐明月隱藏在內心深處的傷口。
“你承認吧,你早已經不是當初那個一心只想要報仇的少年,而是一個已經沾染上權勢之毒,並以自己利益爲優先的自私商人!”一針見血,鮮血淋漓。“當你得到了唐家,得到了唐家帶給你的優越,你自然會欲罷不能。你怕我會做出什麼危及你地位的事情,就算知道母親這邊不放心,也會選擇過來見我。你騙的了別人,騙不了我。”
泊爾俯下身子,用戴白手套的手捏住唐明月的下巴,雙眼注視着他有些慌亂惶恐的眼,“你看看這雙滿是骯髒的眼睛,多麼的令人作嘔。”
惱羞成怒的唐明月打開泊爾的手,卻是深深地低下頭,不敢看靈堂上母親慈祥溫柔的遺像。
他真的無法反駁泊爾,因爲他知道,他真的變了很多,變得自己都不認識自己了。
可是,他的全部心思被泊爾戳穿,也讓他惱恨與恐懼。
“行了,別做出這副模樣了。”泊爾拍拍手,就像是剛剛只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話語裡重新恢復了對唐明月的友善,“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唐先生,你已經沒有什麼可以失去的了,所以我想你會比任何人都容易成功。有些東西既然已經捨棄,就不要再留戀了。”
說完,泊爾也不等唐明月作何反應,安撫地拍拍他的肩膀,轉身離去。
“…家主!家主!你怎麼了!”
“快來人!家主昏倒了!”
“家主!”
走出靈堂的泊爾聽着後面手忙腳亂的聲音,具有親和力的面龐上卻噙着一抹無所謂的笑意。
也沒有回頭,卻像是很滿意一樣,徑直離開。
唐藍瑛出殯的那天,蘇錦是請假來的。
送葬的隊伍短的可憐,也幾乎沒有多少人知道。
本應該扶靈的唐明月卻是沒有出現。
蘇錦沒有打聽,卻是從唐家主管的口中得知,唐明月在昨晚病倒了,昏迷了一夜,高燒不退,無法前來。
她內心毫無波動,甚至都不想多說什麼。
她親自走到唐藍瑛的靈前,推開代扶靈的僕人,自己親自爲唐藍瑛扶靈。
藍姨待她如親女,她扶靈也是天經地義。
旁人都用詫異的眼光看着她,可是蘇錦真的不在乎。
看着藍姨的棺木被沉在墓坑裡,鬆軟的泥土被一鍬一鍬地蓋在上面。蘇錦內心中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藍姨真的去了,永遠都不會再回來了。
很奇怪,她眼眶乾澀,卻是哭不出來。
直到出殯儀式結束,人羣散去,蘇錦都是呆呆地看着唐藍瑛的墓碑。
在一旁不曾打擾過蘇錦的譚斯年走過來,攬住她的肩膀,蘇錦順勢靠在他的身上。
“大叔,我想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唐明月了。”
譚斯年也不問蘇錦爲什麼會突然提到唐明月,只是摸摸蘇錦的頭,低頭親了親她的額角,“別難過了,我心疼。”
“嗯,一切都已經過去了,也都結束了。”蘇錦把手中的菊花放在唐藍瑛的墓前,深深地鞠了三個躬,轉身和譚斯年相扶離開。
清晨的天空上投出一道陽光,全部傾灑在大理石的墓碑上,把上面那個歲月靜好的女人,照的無比鮮亮……
軍訓進行了三天,蘇錦卻請了一天半的假。這讓很多人對她都產生了一些不滿。
每一個能被軍校錄取的學生都充滿了驕傲和自信。他們認爲誰都不應該搞特殊待遇。
她蘇錦憑什麼就可以在不允許請假的軍訓中請假?
這種不公平不會讓大家拿出來探討,卻是會默默地排斥蘇錦,孤立蘇錦。 щщщ▪ tt kan▪ C○
而這幾天心情不好的蘇錦卻根本不在意。
可是,總有一些人不會讓她好過。
“你就是蘇錦?”在午休的時候,幾個同樣穿着迷彩服的女生走到了蘇錦的寢室,派頭十足地打量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