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拜拜。”秦舒說完便收了線,封城放下手機,如隼般的眼眸穿過落地窗看出去,外面天色已暗,湖心花園裡因爲有路燈的照射,明亮得如同白晝,封城的眼裡像是潑了一筆墨汁,黑得一絲光亮也無,然後他重新拿起手機,打了個電話。
安寧市的夜晚像一位風情萬種的舞娘,婀娜多姿的身姿隨處可見,肖寧靠在汽車柔軟的椅背上,悠閒的欣賞着夜景,臉上不見絲毫緊張和不安,他越是這樣氣定神閒,封鯖就越是覺得不妙。
紅燈亮了。
封鯖停下車,側過頭看向他,“如果小城找不到你,他會發瘋。”
肖寧閒閒的看他一眼,嘴角勾起絲絲微笑,“封先生不就想要這個結果嗎?你恨他奪走了環球集團,所以現在打算綁架我來要脅他。”
聞言,封鯖搖頭,眼睛直視着前方,“不,即使他拿走了環球集團,我也不會怪他,因爲這是他應得的,我這次來找你,只是因爲這是爺爺的意思。”
“哦?”肖寧挑高了眉頭,“原來是封老爺子想見我?我聽說他生病了,難道是裝的?”
這樣說話實在不敬,所以封鯖皺了皺眉,語氣有些生硬,“他畢竟是小城的爺爺,肖寧,我覺得你應該尊重他。”
肖寧聽了這話,非但沒有生氣,反而笑得更加放肆,“你就是太尊敬他了,所以到現在還是孤身一人。”
封鯖握着方向盤的手指陡地一頓,既而轉過頭來,臉上的表情既驚訝又震憾,“你知道些什麼?”
在肖寧的印象裡,封鯖是那個站在環球集團頂端的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這樣的男人就該運籌帷幄指點江山,所以他應該跟封城一樣不會驚慌不會失控,更不會有這樣讓人揪心的眼神,所以當封鯖的聲音一落下,肖寧覺得自己有點被驚到了,但他並未表現出來,只是繼續笑道:“封先生年輕的時候不也這樣掏心掏肺的愛過別人嗎?可是你放棄了,現在封城想要堅持,我想不明白爲什麼你要站在他的對立面。”
封鯖的薄脣抿得死緊,所有僞裝出來的風度在這一刻全部消失殆盡,他用那雙與封城有三分肖似的眼睛望着肖寧,一字一句的說:“你還知道些什麼?”
肖寧好整以暇的瞟他一眼,脣畔的笑容似有若無,像是故意逗弄老鼠的貓,“我現在纔想起來,封先生當年爲了前途放棄的那個人現在還沒找到呢,是吧?這世界之大,想要找一個人無疑是大海撈針,不過,你找了這麼些年都沒有找到,只能說明對方根本就不想讓你找他。”
封鯖過激的情緒終於平復了一些,微微眯起了眼睛,“你調查我?”
肖寧笑,並未否認他的猜測,“只要有錢,還有什麼事情是不能知道的?只不過,我知道的剛好比你多一點。”
封鯖不說話,似乎在等待下文,肖寧撥了撥額前的流海,打算不再賣關子,徑直道:“如果你想知道的話,我有個條件。”
封鯖沒有猶豫,“你說。”
“我要你親口向封老爺子表態你要站在封城這一邊。”少年淡漠的口吻像是在討論今天是多雲還是下雨,表情也是恰到好處的平靜,似乎有種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氣勢,封鯖是聰明人,若他答應了,無疑是將爺爺往死路上逼,若是不答應,那個人的下落他怕是一輩子都無法得知了,他並不清楚肖寧有什麼手段可以知道他所不知道的事,但是這一刻,他卻選擇了相信,有些盲目的歡喜,明知可能是假的,卻依舊想要相信那個人還活着的事實。
車廂裡一時沒人說話,過了半晌,封鯖才問道:“小城知道嗎?”
肖寧一手支着下巴,笑容淡然若水,“兩個人若要在一起,就不能只是單方面的努力,雖然我幫不了他什麼,可是在我力所能及的地方,我希望我們的未來也有我的努力在裡面,不過,這個道理封先生似乎明白得有點是,若是現在努力應該也還來得及。”
封鯖沉默下來,臉上的表情時而欣喜時而黯淡,想是回憶起了過去的種種,肖寧也不催他,直到身後傳來司機不耐的喇叭聲,封鯖纔回過神來,趕緊發動車子,他們現在是在去機場的路上,車窗外的風景由原來的華美逐漸荒涼起來,詭異的寂靜瀰漫在整個車廂裡,肖寧靠在椅背上,有些昏昏欲睡。
不知道封城從上海回來沒有,若是沒有,他大概可能會在封家的大宅裡見到他,想起封家大宅,肖寧就不可避免的想起封城少年時的模樣,雖然他不曾見過那樣的封城,想來也應該是風華萬千聰敏過人的,封城已臻於完美,肖寧卻時常爲他感到難過,因爲完美是一層表象,外人看見的是光鮮,卻不知表層下面是怎樣的滿目瘡痍和痛楚,眼睜睜的看着自己的母親死在自己面前,而那個罪魁禍首竟是自己的父親,這世間的事向來諷刺暗黑,卻沒有哪一件比得過這個。
封城封城。
禁不住在心裡吶喊這個名字,到此刻他方纔真正相信,沒有天然的寶石,那些煯煯生光的鑽石都是經過無數歲月和經歷淬鍊而來,他的封城,也經過了這樣一段漫長煎熬的年華才成就了今天的封城,溫柔而深情,完美而強大。
“我現在送你回去。”封鯖突然說道,邊說邊調轉方向盤,準備送肖寧回封城的湖心花園。
肖寧卻阻止了他,在封鯖疑惑的目光中,輕聲道:“既然封老爺子想見我,我若不去就是失禮,更何況,他是封城的爺爺,於情於理,我該去拜會他。”
這不是一個十六歲的孩子會說的話,封鯖有那麼一瞬間錯以爲自己面前坐着的是個二十六歲的成年男子,那樣沉穩私篤定,姿勢又是那樣泰然自若。
封鯖見肖寧去意已決,便沒再說話,只是開着車快速的往機場駛去。
肖寧將手伸進口袋裡,摸了摸兜裡的手機,一雙眸子如千山暮雪,縈縈滅滅。
兩人到上海的時候已是晚上十一點鐘,封鯖的意思是帶他去酒店休息一晚,肖寧卻執意要去封家,封鯖覺得這個少年總有不爲人知的一面,明明說話的語氣客客氣氣的,卻讓人無法拒絕,封家大宅比肖寧想象中的還要恢宏華麗,那堅硬的建築材料包裹着一層資本家深藏不漏的冷酷無情,也同時埋藏了許多人心底的溫暖。
想到封城是在這樣的一個牢籠里長大的,肖寧便不由自主的皺了皺眉。
“爺爺這會兒大概已經睡了,你去客房睡一晚吧。”封鯖從車上下來,走到他身邊,輕聲道。
肖寧笑了笑,“封老爺子這會兒想見我怎麼可能睡得着,帶我去見他吧。”
兩人從雕花大門走進去,遠遠的便見封家的管家站在玄關處,一身黑色的西服筆挺如鬆,彷彿這個百年不倒的家族,肖寧是見過這個管家的,上次在安寧就是他送來的請柬,管家見他們走近了,略一低頭,恭敬的道:“二少爺,肖先生。”
“爺爺呢?”封鯖站在肖寧身側,已恢復了上位於者的冷靜和淡漠。
“老太爺在書房,說肖先生來了就直接去見他。”
“好。”封鯖嘴裡應道,帶着肖寧往裡面走,還未走出幾步,身後傳來管家的聲音:“二少爺,老太爺說讓肖先生一個人去見他。”
聞言,封鯖的腳步一頓,眼底瞬間劃過無數念頭,最後則定格在大哥封越痛不欲生的嘶吼聲中,那是很多年前的一個晚上,天空飄着雪,地面上很快就積了一層厚厚的白雪,封越就跪在花園的入口,懷裡抱着餘曉已經失去溫度的身體,那時候他也只是個十□□歲的少年,並不能明白大哥當時的那種心痛,直到後來他也愛上別人又被迫不得不分開之後,才終於嚐到了那種撕心裂肺的滋味。
這一時這一刻,封鯖最後想到的是,若爺爺將肖寧像對餘曉那樣殺之而後快,封城會怎麼樣?
封城或許也會瘋,但是,在那之前,他一定會讓封家從這世界上永遠消失。
封鯖從不懷疑封城的能力,事實上,環球之所以易主,看似艱難其實也容易,其中自然是他這個總經理在背後做了些小動作,否則,爺爺不可能那麼晚才發現自己的對手其實是封城,等明白過來已無力迴天。
“我也許久沒見爺爺了,我帶肖寧去見他。”封鯖回過神來,輕聲說道,管家還想說話,封鯖便朝他看了一眼,那一眼並不凌厲,卻偏偏讓管家將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封鯖這才帶着肖寧從一側的旋轉樓梯往上走,肖寧也看見了掛在牆邊的封慶年輕時的畫像,與封城有幾分相似,眉宇間多了幾分凌利和世故,所以肖寧纔不喜歡這個叫封慶的老者,就算他是封城的爺爺,他也無法喜歡。
他們在三樓的一扇門前停下,封鯖在門前站了幾秒鐘,才擡手調味桃木製成的房門,安靜的走廊裡發出沉悶的響聲,肖寧站在他身後,聽見房內傳出一道虛弱的聲音:“進來。”
封鯖推門而入,肖寧也跟着跨了進去。
封慶的書房與平常人家的沒什麼兩樣,硬要說有什麼不同的話,大概就是陳列架上擺放的那些玩具,零零種種,各式各樣,從最底層的彈珠陀螺開始,漸漸的往上演變,陳列架的最頂端放着一架長一米左右的手工帆船,肖寧眯了眯眼睛,覺得那個陳列架上的東西就像是一個人的成長過程,從小時候玩彈珠開始,到成年的那一天,手裡的玩具就變成了手工製品,只是想不明白,這難道是封慶童年時玩的東西嗎?
肖寧收回視線,房間裡的燈光是柔和的鵝黃色,封慶坐在靠窗的沙發上面,雙手交叉着放於一根龍頭拐仗上面,衣服下包裹着一具已經乾枯的身軀,面如枯蒿,唯有那雙眼睛還有些神采,正定定的望過來。
肖寧朝他微微低了低頭,聲音生疏有禮,“封老太爺,您好。”
封慶是不屑的,看見面前站着的這個少年,便想起那個叫餘曉的男人,同樣清秀的臉龐,同樣客套淡然的表情,同樣的……惹人生厭,他們都是想要將他封家子孫帶入道德之外的惡徒,沒料到他多年前除掉了一個,現在竟又出現了一個。
“爺爺,身體好些了嗎?”封鯖見封慶半晌都沒說話,於是開口道。
封慶這纔看了他一眼,眼中寒光一閃,“出去,我有些話要單獨跟他說。”
“爺爺,肖寧是無辜的。”封鯖看着他,似乎想要勸說,顯然效果不佳,因爲封慶突然生氣的跺了一下拐仗,喝道:“出去!”
封鯖還想說話,肖寧給了他一個安心的眼神,封鯖這才轉身出門。
厚重的木門輕輕闔上,房間內瞬間安靜下來,唯有兩個人的呼吸聲此起彼伏。
作者有話要說:最近天太熱,無心碼字,不過不會斷更,妹紙們放一百個心,哈哈。
只是有時候可能隔天更一章,唔,妹紙們麼麼=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