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噹,
一縷天光垂落,稀稀疏疏散開,向四面八方去,如同扯線散珠,映照出站在臺階上的這個猴子,渾身上下瀰漫着兇戾。
叮噹,叮噹,
只是下一刻,天光越墜越多,越來越多,梵紋從其中浮現出來,恍若諸天神佛的眸子,蘊含着光明和慈悲。
叮噹,叮噹,叮噹,
被諸天神佛注視着的猴子,像成了廟宇中的雕像,金燦燦的,卻呈現忿怒相,讓人感到畏懼。
“猴哥?”
豬八戒卻看得毛骨悚然,剛纔自家這猴哥衝擊上境金仙無與倫比的勢頭戛然而止,就是他這個局外人都覺得難受,何況這猴子。
“大師兄!”
沙和尚也是喊了一聲,不過這個魁梧的黑大漢卻盯着孫悟空頂門上浮現出的緊箍,那一圈又一圈猙獰的尖刺,刺上又密佈不計其數的經文,不由得手握緊了寶杖。
“大慈大悲觀音菩薩,”
倒是唐三藏,他上前一步,俊秀的面孔上一片溫和,他微微低首,誦讀經文,聽上去同樣是緊箍咒,可聲音抑揚頓挫,聞之不凡。
叮叮噹,
咒聲一起,孫悟空頭頂上的緊箍再次收緊,只是這一次,孫悟空沒有像往常那樣疼得打滾,而是無數的光環貫通下來,一層又一層,一圈又一圈,他人在其中,周匝經文起起落落,每個剎那,面上的兇戾就有少一分。
叮叮噹,叮叮噹,
唐三藏垂眉低首,誦讀真經,消解孫悟空身上的戾氣。
正所謂,佛法廣大。
就這樣,布金禪寺山門之內,大殿之前,松柏颯颯,經聲陣陣,倏大倏小的光環垂落,唐僧唸經,悟空崢嶸,八戒關心,沙和尚握寶杖,白龍馬沒有人管,就耷拉着腦袋,只是用馬眼餘光去觀望。
整個布金禪寺,正是一幅取經圖。
只是和以往相比,西遊到了這個階段,取經圖中的五人之相,有了超乎人意料的變化。
……
布金禪寺,半空中,一片莫名不可觀望的時空裡,絲絲縷縷的赤金色伸展開,恍若美麗非常的羽翼,正在微微顫動,瀰漫着梵門之意,字字珠璣,光明大放。觀自在大菩薩跌坐,她頭上戴化佛冠,上飾仰月,面相圓潤豐腴,珠寶項飾、披帛釧鐲與羅衣瓔珞,極爲華麗,左手提瓶,右手執青蓮花,只是玉顏一片清冷,不見任何的神情。
燃燈古佛與觀自在大菩薩並肩而立,內有月白僧衣,外覆袈裟,袈裟的邊緣綴着燈焰寶光般的紋理,撲簌簌的,他同樣看向布金禪寺,目光在孫悟空身上略一徘徊,心裡暗暗嘆息一聲。
其他人看不出來,他作爲梵門大能,神通無量,可看得明白,現在寺廟中孫悟空身上發生的一切,看似是在用佛法化解戾氣,實則是利用緊箍咒之能,把戾氣絲絲縷縷抽離出來,暫時封印。於是燃燈古佛看得到,在孫悟空頂門雲氣之上,不知何時,多出一枚黑珠,無數糾結的紋理繞在一起,細細密密,密密麻麻,恍若一隻魔瞳,俯視着世間。
這樣的壓制,現在由於觀自在和自己等利用梵門的運勢進行,有本質上的碾壓,孫悟空無能爲力,可只要孫悟空有朝一日晉升金仙,肯定能夠打破所有,尋回這一日的怒火。
到時候,恐怕得有一番麻煩。
“不過,”
燃燈古佛看了身側觀自在大菩薩一眼,眼眸垂落,不見感情波動,做了就是做了,後悔也不可能,再說了,不提就是這猴子在西遊後得道,推開上境之門,拿捏太乙道果,依然在自己之下,而且自己只是幫手,觀自在大菩薩纔是決策人,這猴子要找,首先找的是觀音。
好一會,燃燈古佛又看了一眼,開口打破沉默,話語卻是一轉,說了另一個,道,“待孫悟空真有朝一日晉升上境,踏足金仙,他就能夠明白菩薩的苦心,這都是爲了梵門大局啊。”
“爲了大局。”
觀自在大菩薩微微點頭,玉顏之上,陰霾進去,取而代之的是無與倫比的麗色,如晴天中萬千光華齊齊照下來,她裙裾之上,盪漾着光和彩,激盪妙音,來來回回,道,“孫悟空會明白的。”
聲音輕柔,可言語強硬,不可動搖。
潛意思就是,會明白就好,不明白也得明白!
燃燈古佛用目中餘光瞥了眼,輕輕一笑,說到底,這位大菩薩可不是善茬,當年在封神之戰中就大放異彩,攬得不少功德,而更厲害的,還是在封神之戰後,以道入佛,佛道同修,再上一個層次。這樣的人物,大風大浪見多了,手中自有乾坤啊。
這個時候,觀自在大菩薩突然開口,道,“佛兄,不知道追蹤恆元魔主怎麼樣了?”
“這個,”
燃燈古佛回過神來,想到追蹤的過程,長眉抖了抖,道,“由於分心在布金禪寺裡的孫悟空的事兒,我追出去的力量不多,只斬下了對方的力量,讓那一縷魔念逃走了。”
“逃走了。”
觀自在大菩薩攏在袖中的玉手攥了攥,她也知道,燃燈古佛的處置沒有錯,那個時候,孫悟空身上的異象是最重要的,恆元魔主的事兒得靠後,分個主次。只是讓恆元魔主這一縷魔念這樣輕輕鬆鬆逃走,實在是不舒服。
燃燈古佛也知道這一點,他回憶着當時的場面,略一沉吟,纔開口道,“恆元魔主能夠悄無聲息地潛入布金禪寺也好,還是從我手中逃脫也罷,都顯示出其在西牛賀洲中的根基之深,恐怕出乎我們所料啊。”
燃燈古佛說着話,嘆息一聲,按照常理,恆元魔主再是神秘,再是強大,他也是惡念淵海中的魔主,在這個階段來到西牛賀洲,肯定會受到現世諸天萬界規則一定程度上的壓制,比不上自己的。而要在西牛賀洲這個紀元中心裡,彌補力量的不足,沒有他法,只能是根基之說。
“剛剛上浮上來的人間界界空裡,就有恆元魔主的心魔道。”
觀自在大菩薩美眸中絲絲縷縷的玉色流轉,照見當日界空中的景象,她想着事,道,“恆元魔主確實顯得格外神秘,和其他魔主不在一個層次上,不能小覷。”
燃燈古佛表示贊同,他又看了一眼看上去已經恢復正常,全身毫毛上綴着赤金色的孫悟空,最後目光定格在其頂門雲氣上被緊箍咒壓制的黑色眼瞳之相,千百似觸手,搖搖擺擺,無形間,蘊含着勾人憤怒的火焰,道,“有一事不得不察,這恆元魔主其心歹毒,有引取經的幾位弟子入魔的傾向,再加上孫悟空現在的狀態……”
觀自在大菩薩聽了,黛眉挑了挑,撲簌簌地落下陰影,透着不詳。雖然說這次恆元魔主運氣好,藉着孫悟空的事兒遁走,下一次就不會有好運了。可燃燈古佛說的沒有錯,誰知道這恆元魔主下次會不會真的犧牲一部分力量,或者用其他手段來接近孫悟空等人,引導取經人棄佛入魔,進行沉淪。
孫悟空的事兒暫時被處理了,可留下了隱患,真讓恆元魔主發現,並且有足夠的時間和力量與之接觸的話,真容易出大事。
而毫無疑問,任何一個取經人都不能出事,孫悟空這樣的紀元之子,未來必定的上境人物,梵門在此紀元中最重要的人之一,更不允許出事。
觀自在踱着步子,步步生蓮花,鬱鬱蔥蔥,瀰漫着香氣,以恆元魔主的手段,即使受現世規則制約,可也不是下境之輩比如未羽和白摩煙這樣的優秀人物能夠察覺的,那隻能是用梵門中的上境大能?
只是梵門最近正在集中力量,要聯合各派,圍剿九荒大聖,給予這個梵門的一生之敵予以重擊,。正是這樣,又考慮到到了西遊末端,梵門在西牛賀洲中勢力大盛,自信不會出意外,纔沒有在取經五人組,唐三藏,孫悟空,豬八戒,沙和尚,小白龍周匝投放太多的力量。如今來看,不分力量不行?
燃燈古佛也知道這一點,覺得爲難,兩邊的事兒都很重要,此時此刻,居然有一種人手和精力不足的情況。
要是真說起來,堂堂梵門高手如雲,又在西牛賀洲中一家獨大,說一個人手和精力不足,恐怕會被人笑話。可事實上,真是如此,梵門下面的力量在西牛賀洲這個紀元中心或許遮天蔽日,無所不在,可牽扯到上境存在,從來是不夠的。
一方面,如今紀元之力,席捲諸天萬界,西牛賀洲身爲紀元中心固然重要,可其他地界也不可能完全放棄。所以說,梵門中的上境存在也得分出時間和精力在其他地界做事,不可能全部涌入到西牛賀洲裡。
另一方面,梵門的上境存在全部涌入紀元中心西牛賀洲也不現實。畢竟像梵門這樣的巨無霸勢力中,不可能鐵板一塊,不少大能有着自己的理念和堅持,他們全部在西牛賀洲的話,有時候會帶來想不到的混亂和衝突。正是這樣,西牛賀洲的事兒在以前都是以觀自在大菩薩爲主,梳理所有,後來即使彌勒梵主和孔雀大明王菩薩菩薩等梵門大能進入,也是控制在一個合理的範圍內,各有分工,以免起衝突。
……
布金禪寺裡,當最後一縷金芒散去,只餘下餘韻傾瀉下來,鋪成薄薄的如輕紗一樣,巍峨的山門,壯觀的大殿,紅牆上半覆蓋的瓦片,一種說不出的寧靜和安詳。
孫悟空睜開眼,剛纔的猙獰已經消失不見,好像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只是他頭頂上,緊箍的色彩看上去明亮了三分,上面的紋理燦金耀眼。
“猴哥,”
豬八戒繞着孫悟空轉了一圈,才停下來,聲音有點猶豫,道,“沒事了吧?”
孫悟空用手按了下額頭,似乎還記憶着剛纔的疼痛,呲牙咧嘴地道,“哎呀呀,剛纔真上可惜了,我都要到那一層了,結果還是差一點,沒有成功啊。”
魁梧黑大漢般的沙和尚聽到孫悟空說話,知道他正常了,他想到剛纔對方衝擊上境之時的異象,由衷地道,“大師兄是真的厲害,聲勢很大,這次有了經驗,以後肯定能夠成功。”
沙僧早知道孫悟空以前辦的大事,大鬧天宮也好,被鎮壓五行山也罷,都是驚世駭俗,更不要提,西遊一路行來,更讓沙僧對孫悟空的天資和戰鬥力歎爲觀止。可只有這一次親眼見到孫悟空衝擊上境金仙,震撼纔是前所未有。
以後自家這個大師兄,真的是前途不可限量!
就是在梵門中,也會是一號人物的!
唐三藏此時提着禪杖過來,又看了看天色,開口道,“天色不早了,我們趕緊入內,拜過之後,住一宿,明日早點啓程。”
“好啊。”
孫悟空用手正了正頭上的緊箍,看到前面的僧人,道,“那位還在呢。”
僧人笑着點點頭,什麼孫悟空衝擊上境,什麼其他,他通通不記得,記憶裡只停留在眼前的四人一馬剛剛到寺廟的時候。
……
亂石山碧波潭,李元豐的鬼車真身正站在庭前,走廊裡,半明半暗的光投下來,掛着的幾個鳥籠子,精緻又典雅,裡面養着不同的鳥兒,有紅的,有黃的,蹦蹦跳跳。
再外面,即使天光還亮,卻下着濛濛的雨,雨線一道接着一道,洋洋灑灑的。
李元豐的鬼車真身目光看向布金禪寺,察覺到孫悟空那種衝擊上境的勢頭戛然而止,再感應到那一片時空中餘下的難以名狀的東西,面上露出笑容。
這一手變化,不但此時能夠分散梵門道人手和精力,就是西遊之後,也有可做文章之處。眼前和長遠的都有影響,最好不過。
孫悟空身爲紀元之子,在這個面目全非的西遊中的變化,影響會很深元的。
李元豐把目光收回來,又看向竹節山方向,笑容一點點的收斂,只剩下冷冽,自己雖然做了準備,可梵門聯合諸多勢力的攻勢已經箭在弦上了。